第48章 质问
宋阮走后,沈觉醒了,悔恨交加。
他没追上去,但再追也不能挽回什么。
一拳砸在生锈的防护栏上,他忍住再给地上瘫死的人一脚的冲动。
又他妈是平华,又他妈是陆昂成。
她明明和陆昂成不对付,却阻拦他做事。
是怕他受到报复,还是怕他收到处分甚至是坐牢。
“平华死不了,找个时间和她说清楚。”
他看着自己流血的拳头,眼睛酸楚难耐,看了眼周星,含过他递来的烟。
“星子,我害死了陆昂成的兄弟,我不觉得是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
一个烂人,他不后悔。
也知道这仇一旦结下,不管他还是不是跟着五条混,都过不去。
他也从没怕过陆昂成。
算计他兄弟,他就打人打回去;要他的命,他要是输了,给出去就是。
可中间多了一个宋阮。
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连自己的命都轻贱、生活一塌糊涂的女孩,会拦他。
“但我竟然怕了。”
他回头望了眼地上血肉模糊,手脚隐隐抽动的人,指头的猩红晃动出火花。
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她那句“你有兄弟,有家人,有我”。
和她的第一年开始之际,她用带着酒意的吻说她喜欢他。
而他给过她什么。
明知道她的人生飘零破碎,明知道她在盼望渴求什么。
他猛地想起那天圣诞夜,她问他,会救她吗。
*
宋阮是去找陆昂成算账的。
一笔笔的,全是关于沈觉。
她恨他,为什么要把沈觉拖下万劫不复之地。
但是陆昂成却告诉她,“小阮,你妈妈早死了。”
她被他完全带偏,冷笑。
阮丽早死了,那靳光崇身边的女人是谁,是鬼吗。
她瞧不起陆昂成这种自己惨就要毁灭全世界的人,一股气血冲头,她拿走他的烟,把烟头一点点摁在他袒露出衣领的肌肤上。
“阮丽多狡诈啊,鬼才骗鬼。一个自私的鬼,才骗得了你和宋元迪这种阴沟里老鼠。”
陆昂成面色不改,目光平静地对上她通红的眼睛。
“你觉得我和宋元迪是一丘之貉?”
她勾起红唇,有一种毁灭苍生的美。
“一个诱娶未成年学生,一个要为自己□□女学生未遂的兄弟报仇,谁说不是呢?”
陆昂成轻笑一声,抓住她纤细的手腕。
“可他杀人了,杀人了就得偿命。”
“哦,那你把他杀了吧,然后我再让你偿命。”
他修眉紧蹙,“你才认识他多久,值得吗?”
值不值得她不知道,后果无法衡量,且总是延迟地让人领悟。
“他要是出事,我也不会好。”
手腕被他握着反折贴近胸口,凉丝丝痛感遁入心脏,她听到他冷冷说了一句“小阮,你的精神病是不是只有他能治,啊?”
静息的脑袋如同被一记春雷轰然炸开,旁边是一座化学工厂,奇异难闻的气息铺天盖地,血液都散发出焦臭味,一阵阵地冲击嗅觉。
宋阮觉得自己依靠着陆昂成的禁锢才勉强站着,她抿唇仰起下颌看他,眼神里全是茫然。
她自己查阅过,抑郁症也算得上是精神病的一种。
一晃神,她仿佛置身那段漫长难熬的岁月,周遭全是逼仄压抑的死亡气息。
一拨又一拨打扮可爱的小学生像躲瘟疫一样躲开她,叽叽喳喳的说她身上有病毒,碰了她,就要去市里的精神病院,见不到爸爸妈妈了。
心智越来越脆弱,不堪一折。
从小就认识的人这样当面挑破,顶着她的脑门口气戏谑地说她是精神病人。
她突然变得空洞,不知道自己是谁。
陆昂成见她原本还红润的嘴唇瞬间变得苍白,气势无存,到底于心不忍,抬手捋了捋她被汗浸湿的碎发。
“你不用害怕,也不用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是被沈觉迷惑了,你并不信任他,你没有那么喜欢他。”
“你越着急证明你的爱情,越说明你缺少什么。你什么都不肯告诉他,什么都自己默默承受,这样不行的。”
宋阮知道不是的,她才不是想要证明什么。
她只是觉得那些有关于自己的破烂事,乌烟瘴气,不该波及到一个成长健全的少年身上。
她努力找寻真相,因为只有真相才能治愈她。
她期待有那一天,她能干净、明媚地站到他的身边。
可她从来没想到,真相会比现实肉眼可见的还要肮脏阴暗。
她陷入了一个无底洞,好像怎么都出不去了。
她讨厌陆昂成的自以为是,讨厌他强行介入。
所有一切都脱轨失控,她无法接受,连带着她和沈觉濒临灭觉的情愫,自然而然全都归咎于陆昂成。
过年期间,沈觉还是回市里呆了几天。
宋元迪忙于奔走,她独自一人,鬼使神差搭了辆黑车,颠簸了两个钟头的山路,去平顶山。
她并不愿意相信陆昂成,但更不愿意放弃一丝机会。
第49章 真相
宋阮挨家挨户地问,可时过境迁,在村里的都是新一代的青年人,没有人知道阮家。
心松一阵,又紧一阵。
如果阮家真的不存在平顶山,那么陆昂成又是怎么打听到这条线的。
悲凉从心底腾空而起,望着辽阔阴沉的天,她忽然觉得生命无常,一切都是飘渺不定的。
至少宋元迪没骗她,她不仅没有妈妈,连外公外婆都没有了。
平顶山阮姓一家,走得走、死得死,这片土地没有值得他们留恋的元素。
就在她陷入灰败之际,听到一位坐在家门口抛食喂鸡的老人叹了声:“秋芳家命惨啊。”
秋家五十年前是村里的大户,后来逢雨灾遭殃,一落千丈,但在这个贫苦偏远的小山屯,还算富足。
秋老太太生了七个孩子,最后活下来,养到成年的只有一儿一女。
七胎有五胎是男孩,但四个儿子养到十一二岁就没了。
两个女儿倒是健康,但小女儿有一年扫墓回来被一个外乡失妻的男人拖进甘蔗地。虽然被开货车过路的夫妻救了,但回来就不对劲了,神神叨叨,没几年就死了。
留下的大女儿秋芳在秋家备受宠爱,十九岁那年,家里人拿出全部资产为她招了个上门女婿,姓阮。
夫妻俩生活和睦,不到一年就生了个儿子。
隔了几年秋芳怀二胎。
那年,秋芳带大儿子进城,回来后,好热闹的秋家突然闭门谢客,门庭冷落,连农活都荒废。
三个月后,秋芳又生下一个儿子,家户才又渐渐热闹回来。
可是此时的秋家早就不复荣华。
秋芳父母去世,秋芳唯一的亲弟弟和她争遗产。
弟媳强势,撒泼打滚闹得满城风雨,如愿卷走大半钱财,离开了平顶山。
秋芳和上门丈夫只留下一幢自建楼,靠种甘蔗为生。
可碰上甘蔗市场饱和,溢价严重,成片的甘蔗没有老板来收,生活过得十分拮据。
又两年后,秋芳生了胎女儿。
可同年,他们刚满六岁的大儿子忽然没了。
没人知道怎么没的,只记得那天凌晨,席子一卷,被阮女婿扔进地里埋了。
秋芳大病一场,自此下不来床。
有人前去探望,只有美人落泪的凄凉场景。
有村里人给他们家算命,说这间房面朝南,风水不好。
若不搬家,他们的孩子还得造祸。
那个算命的被阮女婿轰了出去,阮女婿骂骂咧咧,从此也没有人再和贫困潦倒的秋家往来亲密。
十几年过去,倒没再听说阮家孩子出事。
尤其是阮家的女儿,出落得亭亭玉立,成绩优异,是村里第一个考到县城读书的孩子。
而且最难得的是她有艺术天赋,第二次上手弹钢琴,就弹得一曲《梦中的婚礼》。
有嫉妒秋家多事的妇人曾经来秋家扯闲话,说女娃读这么多书没什么用,尤其是学艺术,烧钱又白费,艺术学院漂亮的小姑娘最后都被带得心术不正,给人做小的去。
秋芳不听,拿扫帚将人赶出去。
两口子看上去唯唯诺诺,连家产都争不到,但在子女问题上,脾气格外火爆。
阮家女儿至此留在了县城。
二十岁刚满,就听说她嫁给了县里一个出名的钢琴老师。
比她大十来岁,有编制,开班能赚钱,温文尔雅。
村里不乏嚼舌根的人,经常路过秋家扯嗓门大喊:穷得叮当响的人家哪有钱供女儿学钢琴,还不是玩卖女儿的把戏,换点钱修补砖瓦。
也不知道阮家女儿是怕被人指点还是怎样,总之再没回过平顶山。
那年秋芳去世,阮女婿在外县未归。
尸体还是村里居委会大妈发现的。
派人去县里找阮家女儿,隔了三天,大夏天尸体都臭烂了都没人理。
居委会大妈原本和家里人商量第二天一早做件好事,把人抬去埋了,谁知道第二天清晨进去一看,尸体早被搬走了。
应该是阮家女儿回来悄悄把丧失办了。
毕竟总不至于这么狼心狗肺吧,但阮家女儿不想见村里人就是了。
*
老人家刚崴了脚,没钱再治下去,从市里回到村子,听到有人问阮家,倒勾起了一些回忆。
十六年前,秋芳被人秘密埋葬那天清晨,她起了个大早扛着锄头去插秧。
像是看见了阮家女儿。
其实阮家女儿的真面容谁也没多大印象,毕竟她十来岁就到县里读书去了。
只记得小时候看,是个天仙儿一样的人。
还有一件事,老太婆印象很深刻。
村子那年闹鬼,找人来算,说是女人的长头发招魂,于是全村无论老少,女人都得把头发剪了。
十一岁的阮家女儿死死护住自己一头长发,不管谁来,软的硬的,她都誓死抵抗,爱惜极了一头青丝。
大概也是因为那件事,秋芳家和村里人更不对付。
阮家女儿小学毕了业就去县里,再没回来过。
可那天清晨在河畔,老太婆分明看见顶着一张阮家女儿脸的人是一头齐肩短发。
本来想上前说教或者慰问两句,但转念一想,又不愿多事。
毕竟秋芳家都是怪人。
老太婆当时也没多想,只觉得如果她没看错人,那么就是原来那个顽固至死守护自己秀发的小丫头转性了吧。
过了几年,她外孙女嫁去隔壁张村,她去参加流水席,到处走走逛逛,村里人也都热情,拉她进屋喝茶。
这一喝不要紧,路过卧室,透过虚掩的门,竟然看到一张照片。
老太婆当时眼睛还很厉害,一眼就认出照片里那个梳着短发,水灵灵的姑娘顶着的是阮家姑娘那张脸。
事情已经间隔好几年了。
可老太婆怔怔看了几秒,脑海蓦地闪过秋芳出山那天早晨,天地灰蒙蒙的,那张隐在树叶中清清冷冷的脸。
差点没给老太婆吓晕过去。
她拉住东家,笑嘻嘻地奉承:“你家闺女长得真好看。”
东家乐呵呵的,却还要假意嫌弃:“好看顶什么用,脾气倔得要死,欠抽!”
买来的孩子,可不是不心疼。
当天老太婆吃席吃得心不在焉,整个人跟中邪一样,把家里人吓坏了,只听她嘴里念叨:“造孽,造孽!”
*
原来当年秋芳肚子里怀的,是对双胞胎。
因为是女儿,夫妻俩松了口气。
阮女婿心一狠,决定送出去一个,减轻家里负担。
最主要的是得来的钱,能给他们儿子治病。
原来秋家有一种遗传病,传男不传女,女人带的隐性基因,生下来的儿子十有八九是显性基因,活不过十二岁,就会肌肉、脏器萎缩而亡。
秋芳前头的四个哥哥,都是死于这种遗传病。
很不幸,她的大儿子,也是如此。
那次她怀孕带大儿子进城,就是因为夫妻俩发现四五岁大的儿子走路走不稳,走两步就会摔倒,要上学学校体检出现问题,但又查不出具体是什么。
秋芳突然很害怕,想到自己前头接连死去的哥哥们,又想到肚子里还未出生的孩子。
于是夫妻俩去了趟市医院,最终查明原因,也终于弄清楚秋家男子存活不下来的缘由。
医生非常沉重的通知他们:如果肚子里这个是男孩,依旧有发病的风险。
可当时二胎已经快要临盆,引产风险很大,而且阮女婿不信邪,说怎么着都要给他阮家留个后。
孩子生下来了,是个男孩。
但刚出生的孩子并不能检测到是否存在致病基因。
大儿子确定活不过十二岁,夫妻俩瞬间老了十岁,又终日惶恐小儿子的生死去留。
后来第三胎,阮女婿依旧抱着希望是男孩。
他就不信生他十个,没有一个活不下来。
秋芳的弟弟不就活下来了。
生出来是一对双胞胎女儿,阮女婿起初是失望的。
但转念一想,大儿子没了,二儿子还是个未知数,需要定期做各种检查,防范风险,这些都需要大量开销。
开销从哪里来?
阮女婿随手一抱,抱走了双胞胎里的妹妹,卖给张村一对四十多岁还下不出崽的夫妻,得了二十万。
张村。张吟。
宋阮过年期间就知道了,张吟不是她妈。
那她妈呢?阮丽呢?
她准备继续找,反正又多了张吟一个突破口,事情总会越来越接近真相。
可陆昂成却告诉她,阮丽死了。
她不信。
如果只是简单的死了,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说她是和野男人跑了。
还是说,宋元迪根本就不想让众人知道他前妻只是死了,而不是丢下女儿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