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周星却很清楚,宋阮是不愿再见田甜的。
她是个寡情且目的性很强的人。
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她就不会再来了。
田甜叹了口气,把菜装到盆子里,对周星说:“打球别回来太晚,今晚有个阿姨到家里跟我们一块儿吃饭。”
正准备出门的周星愣了愣,转念就懂了,或许这才是田甜想请宋阮来家里吃饭的原因。
龙飞肥仔都跟着家里人回村里守岁去了,周星这趟出去是和小区里的人打球。
几个人打累了,但还不尽兴,约去河边的小黑屋买烟花炮仗。
路上奇迹般的遇到周意帆。
她和她亲哥一起,也是去买炮仗的。
“周星,好久不见。”
其实她和周星没见过几面,和沈觉谈恋爱的时候,都是沈觉去市里找她。
趁她哥接了个电话,周意帆追出来叫住周星,惹得和周星同行的人各个露出贼眉鼠眼的样。
“沈觉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周星自然也听说昨晚在校门口的事,啜了口烟,淡淡说:“你自己看不出来?”
周意帆深吸了口气,两人陷入一阵沉默。
“你们今年中考,沈觉是毫无疑问要回市里念市高的。”
她今年高考,周星不理解她为什么提及这个。
“所以呢?”周星隐隐不耐烦。
沈觉是说过要追寻周意帆脚步这种蠢话,但当时小升初,他惹是生非自己作死,沈家父母就是不肯让他回市里。
周意帆也以此为借口,在一次次争吵中提了分手。
“他去市高是因为时候到了,他自己也够得着。学姐,今年六月你就毕业了吧,他去不去也和你没多大干系。”
物以类聚,沈觉身边的人各个都和他一样,精准毒舌。
周意帆苦笑:“你不觉得那女孩有点像我?”
失去了独爱的人回心转意,攀着唯一一点可循的踪迹不肯放手,以此消融心里的不甘。
不知道为什么,一向面瘫的周星笑了。
心里却突然一阵恶。
“学姐,没必要吧?自爱的人才不会希望自己成为某个男人心目中的白月光。”
真的有活生生的白月光,高高悬挂,照耀心底一辈子,又怎么会寻找别的温柔乡。
“她一点都不像你,她家庭残缺,性子古怪,脾气不好,根本不像你。”
周星觉得有些对不起宋阮,但事实的确如此。
周意帆脸胀得通红,倔强地瞪着眼走开了。
*
大年三十,县里的人少了大半,不是回村上过年,就是进市区找新乐子去了。
天黑得极快,冬日太阳下山仿佛是一瞬间的事。
风云突变,团聚的日子,却毫无预兆地飘起雨,显得整座人去楼空的县城愈发阴冷。
宋阮从家里出来时很热,因为冲动。
身上只裹了件薄绒的外套,连袜子都没穿。
靳光崇从医院回到家,宋阮已经在门口站了将近两个小时。
昨晚开始,她又发病了。
她除了那晚扔相册伤了宋元迪,已经很久没有发病过。
抑郁症这东西,发作不像其他的疾病,有什么具象的症状。
是一朵腐烂的玫瑰,在溃臭隐蔽的心底深处,不经意散发出死亡的味道。
她只觉得烦、空、冷。
沈觉没再联系过她,就连她发的消息也都石沉大海。
她知道他生气,也知道自己有错。
总要有个人低头,她人生第一次主动去找一个人。
但她犯病,心里别扭,本质执拗,来了又不让他知道自己来了。
消息没发,门也不敲,就这么吹冷风、淋雨站了两小时。
“宋阮?”
靳光崇是回家取伞准备去接张吟的。
小区的灯堪堪开了几盏,大过年的,就算是高档小区坏了也没有来修理。
这就是县城,不管开盘时多豪贵的小区,到最后总会因为物业费昂贵、管理不当等理由搞得一塌糊涂。
本质是小地方的人喜欢计较,没那么多精力追求品质。
薄雾阴雨中,瘦弱的背影孤零零站着,却有一种古老的苍劲之感。
宋阮抬头看到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一言不发,缄默盯着看许久,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礼。
靳光崇觉得这姑娘挺奇怪的,但偏偏身上又有一种和沈觉那小子格外匹配的味道。
他握拳到唇边清了清嗓子,语气尽量放轻松。
“找沈觉?你们是不是吵架了,他从昨晚开始就心情不好,今天一大早回市里跟他爸妈过年了。”
宋阮的防线崩溃了。
“他没告诉我。”
她看起来没什么反应,苍白的嘴唇动了两下,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
靳光崇在心里啐那狗小子,有出息长本事了,跟人姑娘玩冷战,一声不响就跑掉,留他一个老人家在这里收拾烂摊子。
再对上宋阮一双漆黑的眸子,他觉得尴尬又愧疚。
“您怎么没回市里过年?”
“啊……我啊……”
靳光崇被一个小姑娘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倒了。
平日在官场上从善如流的他磕了巴,把已经到舌尖的那些为自己家小子说的话都吞了回去。
没等他回答,她又说了:“阿姨会来陪您,对吧。”
她不叫舅妈了。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心。
原本是想恶心阮丽,但现在觉得没什么必要,阮丽又不知道喊她“舅妈”的是自己女儿。
现在又多了一条。
她是沈觉的谁啊,在大人眼里,他们狗屁不懂,小学生一样非主流的谈情说爱,她凭什么跟着人家喊“舅舅”、“舅妈”。
那股劲上来了,宋阮卑微得像沙漠里干枯的荒草。
温润英俊的男人笑了,连脸上的细纹都是迷人的。
“医院事情太多,就只能委屈她跑来跑去的。”
“您很爱她。”
风一吹,她的眼睛覆上了一层朦胧的水汽,鼻腔像被灌注了刺激的液体,辛辣辛辣的。
她也很爱你。
可谁来爱她。
靳光崇察觉到她的失落,或者说是一种不可名状、无法调解的糟糕情绪。
意识到她穿得单薄站了很久,面颊通红,唇色淡暗,微微颤抖,他第一时间想的是:别把人家家的好孩子弄生病了。
脱下大衣裹到她身上,长辈似的关切邀请她:“到家里喝杯热水,我给你打电话教训那小子。”
克数很重的大衣压到肩膀上,像雨突然落大弄折了裂痕四布的枝桠。
他心思很细腻,捻了捻衣领,不让一点寒风雨露泄进去,然后鼓励她,笑说:“能不能跑几步,我有点冷了。”
花圃阴影处,长身伫立,如同电影旁白看完无声的放映。
第45章 和好
进了屋子,靳光崇让宋阮坐在沙发上。
家里有长期插电的饮水器,但平时只有两个糙男人住,不怎么派得上用处。
今天是因为张吟要来,靳光崇早晨出门时插上了电。
张吟有很严重的宫寒,每次月经都痛得死去活来。
靳光崇带她去给界内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中医看过,老头私下和他透露过,这位小姐很难再有孕了。
靳光崇没所谓,虽然是家里独子,但靳家老两口都是党员,没什么传统迂腐的思想观念。
他们的老人爱全都倾注到沈觉这个外孙身上,对他这个快四十还未婚的儿子已经是半放弃状态。
但他还是没告诉张吟老中医的话,不想让她多想。
宋阮听见厨房传来两声结实的喷嚏。
她静坐在那里,手里捧着热水,温度没办法传达掌心。
没有丝毫愧疚,但完全把自己当客人,拘谨安静。
靳光崇回房间换衣服,张吟没接电话,让他有点不安,毕竟这边耽搁了些时间。
没过一会儿,门铃响了。
宋阮的心绞死,放下水杯,走过去开门。
开门的一刹那,其实两个眉眼很像的人完全可以当做是在照镜子。
都穿黑色长衣,头发披散,身高相似,在狭窄的空间,幽冷自持。
“你好,宋阮对吧?”
张吟的声音很软,细细的,想了想,才记得她名字。
靳光崇从楼上下来,听到声音很是诧异,三步两步走过来。
“我刚给你发消息,你怎么就自己到了,说好了等我的。”
“一个人大巴都坐一小时了,不差这一会儿。”
靳光崇先俯身拿拖鞋,然后很自然地接过张吟手里的大包小包。
“我在门口看到信息了。”她看了眼侧身站到一旁的宋阮,说:“回头一定好好教训沈觉。”
靳光崇笑笑,空出一只手去捂她冰寒的手,“我刚已经给阮阮说过了,有我们给她撑腰。”
两个人在的时候,叫叠字,更像长辈,也更体现出亲昵。
张吟出现,他们眼里就只剩下彼此。
宋阮站在一旁,依旧披着靳光崇那件黑色大衣,脸色白得发光,被打湿的头发留在两侧,整个人如同凝滞住的水仙花。
靳光崇变得忙碌起来,给张吟拿干毛巾、倒热水、调暖气的温度,问她饿不饿、渴不渴,事无巨细。
他在酒局上推杯换盏,精明又从容,所以才显得此刻他对一个女人的柔情有多怪异但又不违和。
张吟微微不好意思,推他去做菜,然后把保护得很好装饰精美的糕点拿出来,让宋阮不要客气。
“要不和家里说一声,在这里吃年夜饭?”
靳光崇虽然知道女友这样问是应该的,但还是无端怵了下。
哪有家人能放任自己家女儿在外面吃年夜饭的,还是吵架了的男朋友舅舅家。
宋阮目光落在那些糕点上,声音很低:“麻烦叔叔阿姨了。”
张吟愣愣,但很快又恢复过来,看了眼偷听的靳光崇,哭笑不得,“快去洗菜啊,一会儿我来炒。”
又来看宋阮,把糕点推到她跟前,“尝尝看,我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甜的。”
多像那种久违疏离的母女关系。
妈妈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都买了一遍。
枣糕很甜,入口却是苦得有股焦味。
宋阮知道,这些糕点是张吟买给靳光崇的,张吟也不知道坐在自己面前的就是自己不要的女儿。
两人第二次见面,又隔代,没什么好说的。
张吟坐了会儿,就去厨房帮忙了。
宋阮出神望着玻璃门里的男女,互相系围裙、窃窃私语、忙忙碌碌。
电视里春晚已经开始,满屏的红红绿绿。
孤独的少女内心是扭曲的痛苦。
她觉得讽刺,又觉得可笑。
小时候期待过无数次的温馨团圆、合家欢乐,在她早就已经失去渴望的时候,让她完全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不伦不类的站在这里,看着抛弃自己、不认识自己的母亲和另一个男人客气又亲和的招待她。
一晚上,宋阮如坐针毡,衣服下全是潮冷的汗,四肢仿佛被上刑般僵硬。
内心有蛰伏多年的狂兽,时刻有破笼而出的危险。
她隐藏得很好,后半段,靳光崇和张吟似乎注意力也不在她身上。
也没打电话声讨沈觉。
他们才是一家人,哪有大过年为了一个外人骂他的道理。
*
宋阮说自己要回去了,爸爸会找她。
没想着能从张吟脸上看出什么,但她还是看了她一眼。
靳光崇搂着张吟意味深长地目送她,没有送她下楼的意思。
人走了,门关上,张吟仰头问他:“能行吗?”
“放心,人已经到楼下了。”
宋阮知道沈觉连夜从辜宁赶回来,或许此刻已经到小区门口了。
可看到他那一刻,她还是停下脚步,失语到静止。
他身上穿了一件新的黑色夹克,昂贵的球鞋面上全是水渍,短发凌乱,清俊的五官半明半昧。
短暂踉跄一下,宋阮心跟着悬到嗓子眼。
怕他摔个狗吃屎,虽然他摔成狗屎都好看
她被人一把搂进怀里,两个胸膛几乎是撞到一起。
鼻端全是他身上湿冷的味道,沾了些风尘仆仆的尘。
又粗又急的温热气息扑到她耳侧,变得滚烫。
“你非要把我搞死才甘心。”
他一边挤着低沉冷峻的声音,一边收拢手臂,死死锢住她的脖子。
她垂着手,还是不肯抱他。
肋骨生疼,她也一声不吭。
他真的要被她折磨死,一颗快要蹦出来的心被撞得四分五裂。
他从前没什么怕的,但现在他真怕她恨他,不肯原谅他。
“宋阮,你喜欢我吗?”
好幼稚,像得不到宠爱的孩子,一遍遍不死心的寻求答案
宋阮突然抬手抱住他的腰,声音闷在他的肩膀下面。
“沈觉,我好嫉妒,嫉妒她和你舅。”
还恨,恨我就站在她面前,恨她都回来了,明明一切这么轻易有迹可循,她却无动于衷,从来没想过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女儿。
她真的冷血冷心,足够狠毒,才能堂而皇之的和另一个男人在这片土地上安家立业。
沈觉短暂怔忡,随即心里一松,干燥的唇轻掠过她的耳垂。
“嫉妒他们干什么,我不比我舅帅?我们俩站一起,不比他俩更养眼?”
她也好羡慕他。
他其实很单纯,他的世界没有这么多阴暗的东西,他也不用背负这么多龌龊。
第46章 汤圆
沈觉的摩托被锁在车库,他回市里走得洒脱,连家钥匙都没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