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良的小学生,喜欢以病毒体命名自己讨厌的人。
他们说,宋阮就是个病原,谁碰了她,谁就要去九院。
九院是精神病院。
呼啦啦的一群小矮子,危言耸听,每次路过宋阮都要先刻意靠近一下,然后再用最夸张的动作和表情远离。
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壮烈和劫后余生的沾沾自喜。
沈觉跨坐在车背上,修长的双腿微屈都还能着地。
听完她说,脸色阴沉。
“那男的叫什么名字?”
宋阮歪了歪脑袋,是真的记不起来了。
她几乎过了六年这样的校园生活,但那个作为始作俑者的男生,第二年就从小学毕业了。
可他走了又有什么用。
他们的游戏一旦开始,就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
“你猜后来怎么着?”
“五年级的时候,我把那几个人传我有梅毒的女生推下厕所坑了。”
“就那种一整条的厕所,没有门的,积攒一轮才自动冲水。我算的时机可准了,把她们推下去后,水立马哗啦啦地冲了她们一脚屎。”
她的语气还挺得意。
被欺负了五年才知道反击,这真的是宋阮吗?
“虽然后来我被请家长,之后又被她们找的社会混混拖进巷子揍了一顿,但她们身上的屎味一个礼拜都没散,我觉得我不亏。”
“你怎么不说话?”
宋阮往前凑了凑,下巴抵在他坚实的肩膀上。
沈觉想杀人,一肚子火想冲她发,却更心疼。
甚至有点不敢想象她三言两语挑出来说的这些事之外,她还经历过什么。
“宋阮你有病。”
有病才会任由那帮畜生欺负。
宋阮怔了怔。
笑了,没说话。
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她有病。
不然她平时不言不语,怎么会突然做出这么过激的行径,被请到办公室接受教育的时候一点都不害怕,也不慌张。
宋元迪就是那时候带她去看病的。
不知道他出于什么心理,大概是怕她能干出更疯狂的事,他还得给她擦屁股吧。
十一岁,或许更早,她就患有重度抑郁。
这是当时医生给出的诊断。
宋元迪起初不信,不肯接受医生给出的治疗方案。
直到今年,她被以违反校纪校规,道德败坏为由勒令转学。
宋元迪一巴掌差点把她从桥上扇到河里。
之后他让医生开始介入治疗。
今晚,他拿出阮丽的照片,给她看清楚十月怀她,又抛弃她的母亲的真面目,试图按照医生所说的那样,从根源去治愈她的病结。
但宋阮只平静地告诉他:“能治愈我的不是你,更不是这几张照片。”
她蓄满了泪,内心却很枯涸。
唯一想到的,就是那个抱着球、叼着烟的少年。
*
她留在车上,望着夜色深处水雾蒙蒙的霓虹闪烁,忽然听到靠近她的脚步声。
沈觉一手捧了个小二寸的蛋糕,一手捏着烟往嘴里送,然后皱眉抬起空着的手护住摇摇欲坠的烛火。
每一步他都走得格外小心,好几次蜡烛险些被风刮灭,他脸上那股躁郁让宋阮想笑。
“看老子干嘛,许愿啊。”
“许完了。”
就在刚刚他走向她的几步路中,她凝视着焰火高高摇曳,他清俊的脸庞覆上一层晕黄的光芒。
至此,她陷入了他为她专属营造的一场梦。
在这场注定醒来的梦里,做完了该做的事情。
他撇撇嘴,有些不甘心,“刚才才多大会儿,你许的愿望里是不是没我?”
哎,男生计较起来,也真是够矫情的。
她偏偏故意卖关子,托腮盯着蛋糕上的奶油咽口水。
“梦说出来就不灵了。”
“都是你的。”
他粗蛮地拔掉蜡烛,整个蛋糕推到她面前,似乎很嫌弃她垂涎欲滴的样子。
“哦,你真不吃?”
“他妈的这都几点了,就这一家小蛋糕店开着,连动物奶油都没有,我不吃,腻。”
真是大少爷啊。
宋阮才没这么多规矩,她今晚没怎么吃饭,又吹了冷风,现在只想吃甜腻腻的东西。
沈觉靠在车上,烟抽完了也不打游戏,真就是专心陪她吃蛋糕。
他说不吃,人家真就再没劝过他。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抑制不住愠怒扭头,给自己找点存在感。
可宋阮丝毫没注意到他的小心思,用一只叉子几乎把整个蛋糕都挖完了。
吃得满嘴都是奶油,仿佛世界上没有比吃蛋糕更重要的事。
本来想刺她“没吃过蛋糕啊”,但他突然想起下午她说,她从来没过过生日。
他把话硬生生吞回去,目光深沉地注视着身边的少女。
很想把她十五年的人生都参透,但又渴望在一朝一夕的相处中等她慢慢吐露。
曾经沈觉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惨的生物,狗屁不是。
他爸妈就是那种忙于事业,除了给他钱,什么也给不了的父母。
但他的童年还是过得十分愉快。
物质堆积起来的生活,够他挥霍回味的。
而且他有个像兄弟一样的舅舅,得到的关怀,分毫不少。
还和很多人不一样的是,他的父母年少相识,互相扶持,几十年如一日的恩爱。
沈觉知道,他们陪伴自己的时间少,是因为他在父母那里,永远比不上彼此重要。
认清这一事实后,他反倒释然了。
一度在他的圈子里十分自豪,谁他妈的爸妈有他的恩爱。
可他想好好保护、好好疼爱的女孩,从生下来,就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这种感觉很奇妙,这种相遇也很奇妙。
他忽然低头亲了亲她的嘴角。
吃到了一抹奶油,入口滑腻,却不是让他反感的口感。
她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他,没有羞涩,没有迎合。
两秒后,他一手拿掉蛋糕托盘,一手扣住她的后脑,低头直接深吻。
口腔里是馥郁的奶油芬香。
“沈觉,你会救我吗?”
她从前只怕自己不够疯。
但现在,她渴望做别人眼中的“正常人”。
第41章 初恋
他在心里说“会”。
他本就渴望做她的英雄。
但他也只有十五岁,家庭健全,到哪里都是众星拱月的宝贝,怎么能懂她问出这个问题的勇气。
初三的三个尖子班补课到除夕前一天,沈觉觉得这是在浪费他的人生。
于是约了从辜宁市回来的发小到县委大院打球。
宋阮姨妈期,没跟着去当啦啦队的打算。他心疼她,但陪着她也不能缓解她的痛苦。
于是两人在校门口分别,他给她买了热奶茶,又把自己的围巾手套都给她,准备心安理得的去打球。
天早就黑了,不算上沈觉这种逃课的,校园里只有一百来号人都没有,静悄悄的。
“沈觉。”
宋阮快走到田径场,闻声扭头。
沈觉还在分开时的位置上,只不过头也是往反方向看的,只留个优越的后脑勺给她。
他连头漩的位置都长得格外好,短发在路灯下泛光,身影孤零零又轻狂。
突然出现在校门口的女生穿白色毛呢大衣,上乘的面料上点缀着彩色,零零碎碎,像星光。
黑色百褶裙藏在衣摆下,精巧的小皮鞋衬得她的脚踝细得漂亮。
长发低扎麻花,面孔纯净清透,她是每个年纪的男孩眼中的梦中情人。
“新年快乐呀。”
甜软的声音让人无法产生别样的情绪。
宋阮呵出口白气,算着时间该迟到了,转身往回走。
流言唯一的用处,大概就是让人不至于防不胜防。
不管是有心听,还是无意却被迫,起码在有些事情上,给了她一定的缓冲地带。
刚和沈觉扯上关系那阵子,黄琪琪每天都在她耳边念叨她这位小学同学的“光辉事迹”。
五年级就和市重点中学的学姐谈恋爱。
听说俩人家里长辈旧相识,但沈觉通过自己的方式惹到了别人家的娇娇小姐,然后又喜欢上人家。
才五年级,黄琪琪说她们那时候连月经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人家沈觉就已经为爱挥拳了。
他长得好,又有一种天生不服训的狂叛。
一年的时间,就打败周意帆身边那些同龄或年长的花花公子,夺得正牌男友的身份。
但谁会乐意那帮十几岁嘴贱,得不到就信奉毁掉的男生背后议论自己的男朋友是个小学生。
沈觉熬了一年,终于熬到上初中,可周意帆又升至市高火箭班。
才女貌美,艳遇不断。
好在沈觉成长迅速,本来就比同龄人优越的个子更是窜天似增长。
打得一手好球、飙得一手好车、时不时还玩点浪漫,唱歌弹吉他,狂野又温柔,这样的他,终于和周意帆公然成为一对匹对完美的情侣。
但沈觉狂啊,爸妈又长期不在辜宁市,所以小学四年级干脆把他转到县里,让他舅舅照顾他,打算高中再让他自己考回市里去。
小情侣只有每个周末能见面,时间一长,各种问题都出来了,最后难免闹得遗憾。
所以沈觉带她飙车、给她唱歌的时候,她就知道,她不是第一个。
可是她还是抑制不住的心动,因为在她这里,他就是第一个,所以格外珍视。
分手的缘由版本各异。
黄琪琪个人更偏向于是周意帆绿了沈觉那版。
“我同学除了脾气坏点,哪都完美,那可是他初恋哎!”
黄琪琪对沈觉有种迷之崇拜,只因为小学同桌那段时间,她有一次作业找不着了,泪眼婆娑地准备在课堂上社死的被罚站,沈觉却把他的作业丢给她。
虽然她后来知道自己的作业本是被沈觉为周意帆打架的时候甩下楼的。
她知道自己成为不了沈觉的红颜知己,所以干脆换了种方式对他不离不弃。
知道宋阮和沈觉在一起那会儿,她还在桌上划了条“三八线”,一个礼拜没理宋阮。
有天沈觉来班里找宋阮,只淡淡说她是“神经病”。
被刚进教室的她听见了,当天晚自习她就满脸疑惑地问宋阮:“他这么三八你为什么会喜欢他?”
宋阮也不知道,喜欢不喜欢的。
黄琪琪泛冬困,缩着脑袋捂着保温杯从水房回教室时被人拉住。
“把她给我叫出来。”
哎这人,对女朋友都没个称呼的。
时下谁家男朋友管自己女朋友不是叫“宝宝”、“亲爱的”。
黄琪琪和宋阮坐同桌久了,也被感染一身逆骨。
只不过宋阮冷漠少言的,自带高冷气质。黄琪琪学出来,就有点胡搅蛮缠的意思。
“我们宋阮这次期末考班里第二,一会儿老班要给她开小灶呢,没空理你!”
“老子年级第一,用得着你们那个公式都写错的老巫婆给她开小灶?”
沈觉整个人阴森森的,瞳孔里燃着一股冥火。
他们站在门口太显眼,越来越多人关注过来。
谭静的小跟班故作亲昵地喊了声“宋阮”。
“你再不警惕回头被让黄琪琪挖了墙角。”
一阵哄笑。
宋阮皱眉,隔着几行桌子和窗外的人对视。
没过一会儿,黄琪琪烧着脸回来,吼道:“我怎么就不能撬你墙角了!”
“他脾气这么差,配不上你的。”
宋阮语调清冷又柔和。
*
沈觉气她刚才一声不吭就自己走了。
明明看见了的。
她痛经,却不赖着他留在学校陪她,他那帮发小都说他这次找对人了,多自由。
可碰见一女的专门跑到学校和他说“新年快乐”,她也屁都没放一个。
换做是他,他肯定当场就尥蹶子,要和人决斗。
那晚他俩到底是没说上话,心里别了个小疙瘩,稀里糊涂的过了。
刘女士用三班上了节公开课,只有沈觉发现她连公式字母都写错。
刘女士捧着小蜜蜂来到班里,沈觉阴着脸,一句“老师好”都没有就走了。
宋阮看都不看他,搞不懂他火在哪儿。
她开始讨厌无形中滋长的一种意念。
两个人好的时候能够在凌晨的街道亲吻,舔对方唇角的奶油。
不好的时候,连话都不带说一句。
都是一念之间的事,都由不得她掌控。
沈觉或许把节奏掌控得很好,等今晚打过一场球,明天又巴巴给她带早餐。
但她前十几年的人生里,从来没经历过这种被束缚却无力挣脱的感觉。
*
晚上她回家很早,因为没人可以厮磨。
陆昂成和黎少妤在路口说话,见她来了,黎少妤笑眯眯地招手,扭头就对陆昂成说:“你们说话,我先回家了。”
陆昂成脸色淡淡,看不出情绪。
他当然知道黎少妤对宋阮态度如此坦诚大方是因为什么。
她的假想敌有了男朋友,她当然就不可能用以前的方式去仇视宋阮。
她和程飞在景中传宋阮从前不堪事迹的事陆昂成都记得,但这会儿她乐呵呵提醒他宋阮交男朋友这个事实,更让陆昂成不爽。
“吵架了?”
宋阮路过他身边不带停的,被无视的陆昂成恼羞成怒,拽住她手腕。
“早跟你说过沈觉不是什么好鸟,这才多久,他那个初恋学姐就找上门了。”
“我要是平华,早就管你要二把手的位子了。天天和个八婆一样监视人家,真够他妈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