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色绿——枸兹【完结】
时间:2023-03-10 15:29:11

  因为他无论去哪儿,总有人会在家里等他,给他开门。
  大过年的,在小县城要找家吃饭的地方不容易。
  沈觉带她七拐八弯才在老街的一条巷子里落座。
  吃的露水汤圆。
  宋阮是吃了饭的。
  沈觉在辜宁的家里,保姆端上最后一盘菜时他收到靳光崇的消息,然后跑出来。
  “臭小子出息了,吵架还要人家姑娘来找你和好。”
  他觉得这句话不对。
  两个人在一起,不能总是只有一方低头。
  但宋阮亲自到家里找他,给他闷头一击。
  只要想到她用那股清冷倔强的样子站在他家楼下两个小时,全柳景县的雨都浇进了他心头。
  如果赶不上最后一班普通班车,他会恨死自己。
  宋阮没点东西,权当是陪他吃。
  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他却把碗朝她那边挪了挪。
  “尝尝,带肉的汤圆,我吃了好几年了。”
  他们两个人的命运怪异似的分岔——明明她的根在柳景县,却从小被送进市里念书;而他出生在市里,却因为是个顽童被下放到县里。
  好像谁都在历劫。
  最后才相逢。
  用陶瓷的勺子捞起一颗白润饱满的糯米团子,凑近时热气扑了她一脸,咬了一口,肉汁爆出来,香气萦绕整个口腔。
  抬起头,发现对面的人什么也没做,就双手搭在膝上静静地看她。
  她抿唇,沉默地低头,问:“有什么好看的,你不是饿吗,怎么不吃?”
  他不为所动,直到店家又捧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宋阮才后知后觉手里这碗汤圆本来就是他给她点的。
  “我都说了我不饿,点这么多,浪费。”
  教训人的时候,她像个小管家婆。
  沈觉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地搅了搅汤,说:“为了你我年夜饭都没吃,我不管,你得陪我吃。”
  她缄默不语,脑子里又晃过刚才看到他踏着夜色满脸疲倦焦急出现的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就这样跑回来,怎么和叔叔阿姨交代?”
  他发现她的称呼是“叔叔阿姨”,而不是“你爸你妈”。
  显得有人情味多了。
  “大不了被抽一顿,反正我野惯了,被他们知道大年三十跑回来哄女朋友也没什么。”
  他用戏谑的口吻无所谓地述说,说完也没管她的反应,囫囵吃了两三个汤圆。
  从昨天和她不欢而散后,他就没怎么吃东西,又赶了一路,坐普通大巴被颠得反胃。
  现在是饥肠辘辘,急需一口热乎的来缓解全身的不适。
  突然,对面的人默不作声地搬自己的板凳,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
  他还没反应过来,宋阮就已经把头靠到他的肩上,手穿过他的手臂,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握着。
  “你吃,我陪你。”
  从这个方向,刚好面对老屋里唯一一台电视。
  家主老两口带一个四五岁的孙子坐在旁边的饭桌,其乐融融的看春晚小品。
  桌旁生着火,一只大黄狗安静卧着。
  沈觉笑了笑,任由她靠着自己,吃东西的节奏却放慢下来,时不时也仰头看电视。
  小孩子时不时随着屏幕里的场景发出爆笑,举着一串糖葫芦,歪头倒在奶奶膝头。
  老人家看着自己的宝孙,也在笑。
  沈觉感觉紧靠着自己的身体在微微抖动,他十分不解,低头皱眉问:“好笑吗?”
  他从来不看春晚,觉得这些绕不开主旋律的小品更是无聊至极。
  “不好笑。”
  宋阮这样回答他。
  她和对面偶尔关注他们动向的店家四目相对。
  揽着孙子不让他胡闹的老奶奶问:“吃饱啦吧?要不要再来一碗?”
  她其实是饱的,所以只是仰头看着沈觉让他回答这个问题。
  “奶奶,能不能给我们两杯米酒?”
  沈觉看着他们桌上的酒,毫不客气地询问。
  老头子吸着烟,哈哈大笑,“有什么不行!老婆子,给他们整两杯尝尝。”
  奶奶碍于他们的年纪,有些犹豫,但突然想到今天过年。
  响亮应和了一声,立马起身去给他们弄酒。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夜已经很深了。
  电视的音量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小了,所有主持人都走到台上,开始总结致辞。
  难忘今宵,难忘今宵。
  无论天涯与海角。
  小孙子趴在奶奶怀里睡得香甜,老人家蹑手蹑脚把他抱起来上楼。大黄狗摇摇尾巴,慵懒地蜷缩着趴在炭火盆旁边。
  狭小的屋子里安静得出奇,沈觉用手顺了顺她的马尾。
  “新年快乐。”
  远处传来轰轰烈烈的炮仗烟火声,越来越旺。
  这句话还是清晰地落进她的耳中。
  最终在心里落地生花。
  她仰头注视他,清澈的眼睛亮晶晶,半晌后,她去拿桌上几乎没动过的酒杯,抿了一口入嘴。
  然后去扯他的衣领,两唇相碰,渡过甜苦清澄的气息。
  “我喜欢你,沈觉。”
  <hr size="1">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好喜欢他俩十五岁谈恋爱的这一段呜呜
 
 
第47章 坟墓
  春节过后进入雨季。
  终日湿气阴冷,每每有回暖的迹象,总是被雨水浇灭。
  柳景县有一座“墓山”,小地方没有正儿八经的墓园,死了人都往那座荒山埋。
  久而久之,老远就能瞧见满山头的墓碑。
  宋元迪一身黑衣,踩着色泽灰昏的皮鞋低调地沿着山路走。
  离清明还有段时间,山里人烟罕至,重重乱木丛中,苍凉阴冷,静得让人产生世间只剩下自己的错觉。
  他选择的是一条还算开阔的大道。
  前几年有山民划地强行收钱,他就花大价格买下了这块地。
  毗邻的只有三两个坟头,比起他处的繁乱,这里算一片净土。
  收起伞,他点了支烟,半蹲下来,然后撕开香烟蜡烛的包装。
  打火机打了几次都没点燃蜡烛,他也不急,一遍遍点。
  插好烛火,他把一把香次分三支,插到松软的土里。
  期间四周死寂,他不厌其烦,直到一整把烟都插上。
  嘴里的烟也燃到了尽头,他眯眼,透过最后一缕薄烟,看眼前干净的墓碑。
  没有照片,没有名字生平。
  一位年华尚好的佳人,若是让人目睹她的芳容,他会觉得是种亵渎。
  她才活了二十一岁,能有什么值得书写刻画的事迹。
  “小阮谈恋爱了,我猜的。十五岁,可以谈了。”
  她跟着他的时候,也才十六岁而已。
  他没有阻止,只盼望着与同龄人的接触相处,能让她体会到正常生活的意义。
  没有声响回答他粗哑的嗓音。
  雨逐渐大起来,他扔掉烟头,抬手摸了一把脸。
  陆昂成这次上山没有带任何兄弟,他逃课,陪躺在地下的人喝了几罐啤酒,抽了一整包烟。
  “你放心,沈觉就算不跟五条混了,我也会记得你的仇。”
  今天就算沈觉变成死读书的四眼呆子,他陆昂成也不会忘记他兄弟的命是怎么没的。
  一个人犯下的罪,不会因为他今后改变成什么样就可以抹杀。
  整理好心情,陆昂成戴上帽子,插兜沿着湿滑的山路往下走。
  无意间抬头一瞥,看到了一个脚步沉重的中年男人。
  他当然一眼就认得出这是他曾经的钢琴老师。
  小的时候他不愿学钢琴,被他妈逼着去,时常耍小聪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甚至把琴房的门锁上在里面吃烧烤,搞得乌烟瘴气。
  没少和这个老师斗智斗勇。
  他知道宋元迪虽然是个贪心重利的商人,但同时也是个惜才的老师。
  他曾是宋元迪引以为傲的“双子星”之一。
  宋元迪筹备的汇报演出里,专门为他的两颗双子星安排了四手联弹。
  只可惜,没等到演出那天,他家里出事,顶梁柱没了,母亲微薄的工资不足以支撑宋元迪一提再提的课业费。
  那个原本要和他坐在一张钢琴椅上的小姑娘也没有登台表演,甚至之后也没有再继续弹琴。
  他原本还以为,她是因为他上不了台,所以她也赌气不上了。
  陆昂成嘴边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嘲弄。
  那个曾经为他妥协,依赖他的小姑娘,终究是长大了,现在为了别的男孩,不给他好脸色。
  但陆昂成就是不信邪。
  宋阮不是个规矩的女孩。
  她表面是一朵洁白纯净的百合,但实际上花蕊淬了毒,会害死别人,和她自己。
  他居高临下,隔着树木杂草,久久盯着宋元迪驱车离去的方向,心底不可捉摸的念头越发清晰。
  *
  距离考试还有不到四个月,学校对各方面的管理越发严格,但还是挡不住某些不安分人的惹是生非。
  肥仔在校外被人揍了一顿,起初无人在意,连他自己都觉得理亏。
  起因是他去上网,没地方停车,他暴脾气上来就把一辆离自己最近的车从车位拖出来,把自己的车挪进去。
  谁知道他点背儿,踩了雷坑,那车是一个□□女朋友的。
  他单枪匹马,被人摁在网吧揍得鼻青脸肿。
  昨晚,龙飞下晚修回家好好走在路上,就被人从背后闷了一棍子,现在还头昏脑胀。
  沈觉阴着脸出钱推他去医院检查,检查结果是脑震荡,里面还有一大血块。
  一次是意外,两次就是有人蓄意为之。
  目标就是他们这帮人。
  宋阮正在收拾东西,原本已经走了的黄琪琪着急忙慌跑回来,冲她吼:“宋阮你快去拦沈觉!他要把平华打死他也完了啊!”
  她毫无形象大喊,话没说完就哇哇哭起来。
  一半是被沈觉刚才红着眼睛把人往死里揍吓的,一半是真的担心他的前途。
  宋阮心一紧,双脚发凉,扔掉书包跑出去,迎面撞上周星。
  “你不拦着他?”
  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惶恐又困惑地盯着周星。
  认识他们也有大半年了,也许是有田甜这层关系在,她自认为周星算他们这群狂徒里比较理智的。
  “你和陆昂成什么关系?”
  周星没回答她,声音冷冷地质问她。
  “回家问你妈去……”
  陆昂成说他去学琴的第一年,田甜和桃子都还在。
  她刚跑出去两步,就被身后的人揪住衣领,整个身体硬生生转了一百八十度。
  周星沉着脸把她推着往前走。
  还没靠近校内那个无人靠近的废弃垃圾场,她就已经嗅到腥臭的血味。
  忍住惊惧和恶吐感,她冲着昏暗的地方跑过去,推开站在外侧的肥仔,甚至人都没看清,就甩手给出去一巴掌。
  就算是要踮起脚尖和他接吻的时候,宋阮都从没觉得他有这么高。
  一米八的身高,佝偻着精瘦的肩膀,大冷天穿个短袖,阴鸷的脸色半隐在灯光下,偏过头用猩红的眼瞪她。
  “宋阮你别管这事,这狗逼欠揍!”
  “啪!”
  连着用同一只手甩了两巴掌,对方都是精壮皮厚的青春大男生,她觉得巴掌又辣又痛,浑身的血液都往上涌。
  肥仔还没反应过来,沈觉就已经拽住她的小臂往自己跟前拖。
  “你知道自己在干嘛?”
  他自己当着一众兄弟被女朋友打都不算什么,可是她女朋友打他兄弟。
  她仰头看他几秒,忽然挣开桎梏,还是用那只手,打向他干净的那边脸。
  清脆的声音从他脸庞和她手腕发出来,听在耳里都觉得疼。
  “宋阮!”
  他气到肺炸,刚才没发泄在平华身上的怒火仿佛在这一刻全部迸发出来,眼神凶恶得要杀人。
  “这句话该我问你。”
  “在学校群殴,你他妈显得自己牛逼?”
  两个人都目瞪耳赤,浑身冒刺。
  说实话,肥仔不觉得挨的宋阮那巴掌有多痛。
  但当着这么多人被一个女的打,他没面极了,他也知道沈觉为什么冲宋阮吼。
  平时沈觉连对她说一句狠话都不舍得。
  肥仔知道宋阮在沈觉心里的分量,不想事后人情侣和好了,自己当背锅侠,于是出声和解:“阿觉,冷静,我没事儿。”
  没人理他。
  一片死寂。
  过了很久,沈觉抬手指肥仔,牙齿发出咯咯的声响,浑身的青筋鲜活地跳动。
  “肥仔被打得不成人样,龙飞还在医院躺着,医生说再严重些,他就成植物人了。”
  “陆昂成耍阴招,动我兄弟,我揍他一条走狗,公平得很。”
  宋阮觉得自己几乎要站不住,凉凉的风吹得她肌肤裂开般得疼。
  “他家破人亡,没有牵挂,死了一了百了。你有兄弟,有家长,有我,公平?”
  他怔住,眼中破碎的光一闪而逝,来不及消化她的话。
  只是一昧恼怒,昏了头。
  “收拾不了他老子不姓沈!他不就想要我的命,老子又不是输不起。”
  她不说话了,余光里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平华。
  她忽然觉得很烦,耐心被耗得一塌糊涂。
  难得清醒的时刻,给了他,他却不听。
  她连自己的人生都不在乎,却为他面面俱到的考虑,提心吊胆。
  浑身的神经被扯成毛线,搅成一团,没有章法的混乱。
  第一次觉得和他无法交流。
  他无法拯救她,她也无法安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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