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昂成一怔,手上的力道松了些,皱眉盯着美好年华的少女,听她出口粗鄙,丝毫温柔都不留给自己。
宋阮往电线杆一靠,冷然开口:“他不是什么好鸟,我就是?”
她似笑非笑,“陆昂成,你比我爸还让人讨厌,还是说,你真当自己是我哥了?”
“阮丽就生了我一个,一个她都不稀罕要,我哪里来的兄弟和我一起遭罪……”
“小阮!”
他受不了她这样说话,轻轻松松没有任何情感就把她自己贬贱得比狗都不如。
他很怀念小时候那个老是跟在他屁股后面练琴的肉胖女孩。
她不爱说话,但也许是和他呆在一起时间长,他学新曲子总比她快,她就对他多一份带着“较劲”的亲近。
后来他不学琴了,她也不弹了,那段短暂的过去也永远回不来了。
“平华和沈觉他们的恩怨一句两句话说不清楚,你别管。”
他只是猛抽了口烟,突然告诫她一句。
宋阮低头扣手指玩,又听到他说:“你不是要找师母吗,她现在就在辜宁。”
第42章 冲突
沈觉看到的一幕,就是陆昂成在给宋阮戴头盔。
陆昂成一语毕,冷风窜动,四周好一阵静默。
两人相对视,都带着窥探和怀疑。
陆昂成见她这个反应,嘴角弯了弯,却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庆幸他这么洞悉小女孩的心思。
毕竟和她认识这么多年了,谁能比得过他与她的默契。
他伸手去拿另一个头盔,套到她头上,一手绕到颈后,细心替她拨开被压下来的马尾。
“你不能光是恨,要了解事情的真相,需要从根源开始。”
“你以为自己很了解我?”
他不理会继续说:“她老家是平顶山那边的,想去看看吗?”
宋阮失语了。
她毫无预兆得知了自己母亲的家乡。
可是有什么用,不都说她家人死绝了吗?不然她再怎么狠心,不要丈夫和女儿,也不可能不要生养自己长大的家人。
陆昂成手上使最后一下劲,把头盔按下去,她整个头就被禁锢住了。
“不要做傻事,为了个抛弃自己的人,不值当。”
他近乎低语,温煦的语气有近乎偏执的劝告。
宋阮觉得头重脚轻,冷得牙齿打颤,但她在忍。
陆昂成是谁,他十几岁和补习班的老师睡觉,最后女老师家庭破裂,他全身而退。
小学三四年级就跟着柳景县最大的□□混,他用那双弹钢琴的手把一个三十多岁中年男人的眼活活打瞎。
虽然是传闻,但那时候宋阮听了以后,是真害怕,害怕他。
他在她面前,在琴房,总是一副温良大哥哥的模样。
宋阮提防他许久,见他对自己没有露出过凶恶的一面,才逐渐接受他一黑一白的人生。
直到刚才,那种曾经灭顶的恐惧,才重新笼罩在头顶。
她一下子接受的信息太多,脑子是麻木的。
陆昂成是什么时候开始调查阮丽的事的?他为什么要调查?那他是不是知道阮丽现在的身份?他还知道什么?
宋阮觉得自己的神经缠得纷乱,过电般刺痛,混乱抓狂,眼前的世界都无法具象。
她用通红干涩的眼瞪他,恨意滚滚。
从小到大,她习惯了自己面对一切,自己走披荆斩棘开拓出来的险路。
再艰难她也是有数的、甘愿的。
也不是没想过自己的想法与另一个人分享、相通。
阴暗也好、晦涩也罢。
但那个人至少不应该是陆昂成。
但要是谁,她没往下想,就听到一声杀意腾腾的喊。
“宋阮!”
短短几个小时,就换做是他了。
在寂静的楼底,他就是个毛头小子,当场尥蹶子,要和陆昂成决斗。
宋阮冷漠地摘下头盔,没看他们任何人,说:“要打滚远点打,别死我家楼下。”
沈觉不乐意了,脸色铁青,两手臂爬满跳动的青筋,蓄满力。
火却不是想冲陆昂成发了。
可他又舍不得对宋阮发火。
他远远看着惹他生气的人头也不回地拐进了小区门禁。
气火都扑在了棉花上,要燎原一样。
“别他妈招惹她。”他阴恻恻开口,连正眼都不愿给陆昂成。
沈觉有一种生来无畏的顽固,哪怕对方比自己年长四岁,个头高出他半个脑袋,他也不带丁点畏惧。
陆昂成觉得他幼稚,毫不留情嘲讽一笑,但又无端嫉妒。
人传狂放不羁的混世大魔王,大半夜因为心爱的女孩醋成大缸,放出的狠话生硬直进,却少了些威慑力。
“这话该送给你自己。宋阮不是一般人,她怎么长大的你了解吗?你要玩,找别人去。”
沈觉现在后悔刚才没当着宋阮的面揍人,想都没多想,侧身抬手抡过去。
打得急了,陆昂成站得稳当,沈觉却是一只脚离地。
“你别这么大脸,有能耐别让你那些破事连累她在酒吧差点被人捅。”
陆昂成脸色阴沉,用舌尖顶了顶口腔弥漫浓稠血气的地方。
“平华的事另当别论,我迟早找你们算。”
站在房间窗帘后的人,纤长的身影与地面的阴暗融为一体。
冬日月光皎洁,却照不进人的心里。
宋阮就这样目送着全身带火的少年愤然离去。
离得很远,看不真切他最后扭头回望的一瞬间所流露的表情。
晚上吞了两片阿普唑仑,还是睁着眼睛到天明。
第43章 张吟
过年了,又是新的一年。
离开辜宁市,离开辜宁市柳景县平顶山村已经十六个年头。
靳光崇守好最后一班岗,领导班子到大年初一才正式放假,张吟让他忙他的,她睡个回笼觉,搭随便一趟快巴直达县里。
事实是她没睡成回笼觉,大早上被连环夺命call。
秦米米是她在北方认识的,两人共同点就是孤魂野鬼一个,没有理想。
不同点就是秦米米手握巨额财富,将近一个亿,是她从她出轨老爸那里顺过来的。
老爷子病发突然,遗嘱没来得及立。
秦米米猜他本意是要把钱和工厂全给外面那个只有八岁的私生子,但她没让这种结果发生。
在病床前她把老爷子气死了,虽然不是她本意,但她意外成了没有遗嘱下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她大发慈悲,说要把工厂给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
可没过几个月,工厂就炸了,成了一片废墟。
作案人是她拿巨额遗产雇的。
她特意等了几个月,等她顺利拿到大学毕业证,然后订个头等舱,美美飞去北方。
这些阴沟里的事,她不忌讳和张吟说,因为张吟也同样讲述了她为什么会去北方。
虽然秦米米知道张吟没她实诚,有所保留。
但是who care,反正都不是什么纯良的好人,相处起来没有任何负罪和心虚。
起初张吟打零工,秦米米每天吃喝玩乐,反正不差钱。
但后来大概也是觉得空虚寂寞冷,一时兴起要创办一间工作室,砸钱试试看自己有没有当老板的潜质。
但工作室是干什么的,秦米米完全没有头绪。
她问张吟会什么。
没期待得到什么答应。
一个农村妹,能会什么,能给她打下手就不错了。
画画、摄影、钢琴?
秦米米净挑那些矜贵的活计,气死亲爹又毁了小三活路后,冷血打趣自己好朋友也成了她的乐趣。
“我会算钱。”张吟实话实说。
秦米米笑得花枝乱颤,直拍手,“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对吧?不过工作室干什么都的确需要一个管账的。”
最后敲定办了一间婚纱摄影工作室。
秦米米本身学设计的,抛除别的不论,她对服装有一种天生的创造力。
工作室红红火火成立,□□年前还不怎么吃香,生意冷落,秦米米也没有关门大吉的想法。
起初只请了摄影师和策划师,她蹦迪喝酒后婚纱的设计自己亲历亲为,当作醒酒的利器。
只三个人的工资,她完全负担得起。
直到三年前,俩人来到辜宁市,工作室也在这边重新落地生根。
大概是南方水土养人养钱,工作室绩效一跃而上,终于干出点名气。
张吟认识靳光崇,就是因为他那日闲来无事,陪自己二婚的老友及其小娇妻去工作室拍婚纱照。
其实是靳光崇是个生意人,不然哪怕对方是他亲兄弟,他也不会干这么无聊的事。
张吟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年轻。
虽然他明知道她和自己应该是同龄人,但她打扮得稚嫩,不刻意,一张脸光滑白皙,纯纯的黑发。
端着龙井茶上来时,身上银色山泉的清气远甚于热雾腾腾的茶香。
她有一种二十岁出头但沉淀着三十岁女人韵味的风情。
或者说是三十岁女人却保留着二十岁的温纯气质。
靳光崇上一段快走进婚姻的感情结束后,禁欲快两年。
第一次见面,就动了心。
但人其实是秦米米先看上的。
她知道精英医生对张吟那小妮子有兴趣,但她丝毫不在意。
因为她和张吟认识十年出头,就没见她用正眼看过男人。
于是秦米米夜半和自己小男友厮磨时就猜测,她不实诚的那部分,大概是曾经被男人狠狠伤害过。
或许是对方一厢情愿,或许是曾经两厢情愿过,更不堪,或许是霸王硬上弓。
但不然怎么说爱情和命运息息相关。
有一天秦米米缠着造访工作室的靳光崇,张吟突然从自己的办公间走出来,挎着包,化着精美的妆,严正以待对她说:“他是来找我的。”
奇怪,秦米米丝毫没有嫉妒难堪得要发疯。
相反,她觉得自己能和张吟从不吵架的过十年,是有理由的。
*
秦米米谈了个小八岁的男友,男方家是隔壁省的,秦米米要跟回去过年。
但工作室今天还有一单,她说不放心新人,让张吟过去盯着。
张吟起床洗漱,化妆,打了个车过去。
在工作室等了半个小时,那对新人手挽手走进来要试婚纱、聊定景。
之所以让张吟过来,是秦米米太清楚张吟的推销能力。
她看起来不声不响,闷闷静静的,但到北方第一桶金就是干销售赚来的。
两个小时后,张吟和这对新人签订了工作室最贵的套餐服务,新招进来的工作室成员都拍掌叫好。
“吟姐好厉害!”
她们的提成又可以提高了。
“吟姐和靳医生什么时候办事?好让我们工作室的小伙伴也体验一把做娘家人的感觉。”
她淡笑,坦诚说:“最快今年底。”
这是靳光崇给她的承诺。
等他调来辜宁市,重新安置下来。
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两点,靳光崇给她发了几条信息,她慢慢看,慢慢回。
午休到四点,她简单收拾了些东西,带上买好的只有市里才有的古早糕点,打车去客运站。
春运其实没有明显界线的高峰期,即使是除夕夜吃团圆饭的时间,都有络绎不绝、步履匆匆的归家人。
快巴刚走了一趟,下一趟要等一个小时。
售票员隔着玻璃对话筒讲:“普通车现在就能走,最后一个座儿,你要不要?”
“一张快巴,谢谢。”
她想都没想,递身份证、交钱、取票。
售票员还是忍不住翻了个不怎么明显却碍眼的白眼,嘟囔说:“还是不着急回家,嫌这嫌那儿的,回头连车都没有,看你怎么回去。”
靳光崇会来接她。
张吟一身大几千的毛呢外套,围巾是古驰的,气质清丽,没有多余的行囊,和整个久不精缮的客运站都格格不入,更何况是脏乱挤的黄色普通大巴。
普通大巴没有空调,走的是坑坑洼洼的国道,而且半途还会无数次停车招揽客人。
张吟会晕车,也受不了满车的热臭人味。
娇气也是可以从某个年纪才开始的。
对此她毫不忌讳。
正如她说的,以前吃的苦太多,如今那些苦就算裹上了一层记忆的蜜,她也不愿再多尝一口。
等车的时候,有人眯着眼睛突然仰头打量她,颤声问:“你是不是那个……秋芳家的女娃咯?”
张吟扭头看那位被后辈搀扶在仔细认人的白发老人,微微一笑,脸上却依旧是一片疏离清冷。
“您认错了。”
孙子是城里的打工人,一看就知道这不是好脾气的城里女人,不耐烦地拉着老人往他们的候车口走。
“下次再生病,可就只往县里医院去吧,这一趟折腾的……”
张吟带着耳机,里面的女声在悠悠吟唱。
在嘈杂的汹涌里听到对面赶人上车的叫喊。
她扭头,看到那辆满身是泥的红色客车,上面贴着醒目的大字。
“辜宁—平顶山”
秋芳家哪有女儿,女儿早就被“卖”光了。
大概是报应,家里人也死绝了,哪还有秋芳家。
第44章 雨夜
田甜想让周星邀请宋阮来家里吃年夜饭。
周星觉得不妥,但田甜几十年如一日的单纯,他不好说太刻薄的话刺激母亲。
“妈,她有爸爸的,咱们和她非亲非故,她为什么要来和我们吃年夜饭。”
不知道田甜是不是忘了上次的不欢而散,她只当宋阮是自己故友同门的女儿,总有一层怜惜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