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温时便垂首笑了起来。
他生得实在漂亮,骨肉匀称,五官柔和而精美,像雪山巅飘下的一卷不真实的画。
哪怕衣裳简单,脖颈那一颗细小红痣,都如朱砂。
申宁下意识咽咽口水。
小伙伴看起来好香好好吃唉。
这么想着,她的脑袋不自觉凑近,想仔细闻闻他的味道。
谢温时注意到她的神色,喉结滚动,脑中却是截然不同的想法。
她是不是想亲他?
他僵硬不动,等她的脸几乎要凑近他脖颈时,才如梦初醒,仓皇后退两步。
他的手捂住申宁的嘴,低声道:“现在不行。”
申宁:?
闻都不让闻了?
她愤愤咬了口捂住他的掌心,没用力,但谢温时依旧吃痛似的猛地抽回手。
申宁茫然:“我没用力啊。”
谢温时没有开口。
他的手紧紧背在身后,脑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刚才的触感……她柔软的嘴唇、尖锐的虎牙,甚至是舌尖不安分地舔过他的掌心,带来热乎乎的濡湿感。
他的脸蹭得红了。
他后退两步,声音紧绷又模糊,“天色晚了,你该回家休息了。”
说完,便转头大步走。
来时还步伐稳健的人,现在真像喝大了酒,走起了蛇形路线,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申宁站在原地,不解地看着他的背影。
小伙伴怎么了?
她想不明白,但想起自己以后可以跟小伙伴一起扫盲,还是心情颇佳,美滋滋地离开。
两人离开许久,远处的围墙后,才露出一双阴毒的眼。
第37章 怀疑
◎三合一◎
第二天, 申宁再次逃了扫盲班,一下工便回家等着谢温时来教她。
等人来的间隙,她摸出之前晒好的鱼干,蒸了条大的下肚, 等谢温时趁着夜色敲门时, 鱼香都散干净了。
申宁跑过去开门, “谢温时!”
门口的, 赫然是一天没见的谢温时,白衬衫整洁,袖子挽到手肘,连手臂的线条都透出一股干净利落感。
他手拿本子,胸口的口袋里插着钢笔,金属锃亮, 说不出的文气。
以前, 他在大队从来不会插钢笔。
“吃饭了么?”谢温时主动问道, 他还记得眼前这个少女饭量不小,饿得尤其快。
申宁摸摸平坦的肚子, 眼珠一转, 果断回答道:“没吃!”
谢温时一愣,“今天下工很晚么?怎么没吃饭?”
说着, 人已经进了院子, 熟练地往外间的厨房走。
申宁面不改色地道:“我等你呢。”
谢温时一怔,胸腔有些发热, “那我要是不来,你难道饿着吗?”
“你才不会不来, ”申宁强调道:“你不会骗人的!”
小伙伴只骗过她一次, 那就是他离开谢家的前一天晚上, 他说第二天会给她准备小鱼干。
结果她一睁眼,人去楼空,小鱼干也没了。
谢温时摇头,声音很低,“你怎么知道我不会骗人?”
他明明说过无数个谎,只是眼前的少女,一直无条件相信他。
申宁说不出来,她不能说当猫时他的一诺千金,便只能催促他快做鱼。
这鱼已经晒干了,谢温时加了调料炖煮,盖上锅盖,转头道:“等半个小时,我去院子里教你。”
“你能看清?”申宁疑惑。
她是豹子才能夜间视物,难道小伙伴也有这个能力?
谢温时语塞,他还真的忽视了这个问题。
申宁刚回家就翻出了煤油灯,上次刚买了煤油,够用一阵子的,准备拿来读书用,她拉着谢温时兴冲冲进屋,抓住炕桌就要摆好。
谢温时赶紧拦住,“我们放地上吧。”
申宁便把炕桌放到了地上,又拉来两个小板凳,自己乖乖坐在一边。
她两手搭在膝盖上,腰背挺直,看起来乖巧的不得了。
谢温时松了口气,弯腰坐在她旁边的板凳上,不坐炕上就好。
他勉强维持着自己心里那点岌岌可危的底线。
他刚要打开自己带来的笔记本,便见申宁从枕头底下抽出一个本子,是最普通的那种,横线格,一个字还没写过。
他惊讶道:“哪来的?”
“我上次去供销社买的,”申宁得意地抬起下巴,一副要夸夸的表情,“我还买了铅笔!”
说着,又从炕箱里翻出一根黑色铅笔。
这铅笔都没削过,和本子一样都是全新的,一看就是买来以后从没用过。
谢温时却没戳穿,温声笑道:“嗯,你真好学。”
申宁满足地笑起来,头一次觉得学习这事也没那么讨厌了。
她期待地问:“我们今天学什么?”
谢温时想了想,“先学你的名字吧。”
他找到一把小刀削铅笔,木屑一点点飘到地上,他的声音也慢条斯理的,“你的名字是大队长起的吗?”
他还记得大队长说申宁是孤儿,五岁时流浪到红江沟。
申宁愣了下,摇头,“不是。”
谢温时动作一顿,“你本来就叫申宁?”
申宁想了想,愉快点头。
小伙伴把她捡回家,谢爷爷给她起名字叫宁宁,后来她流浪了,听见一个说书人讲神话里申公豹的故事,见这个本家祖宗姓申,于是给自己也姓了申。
“这个姓还很少见,”谢温时笑笑,继续削尖铅笔。
“你的名字时是宁,知道它的寓意吗?”他问。
申宁摇头。
谢温时便轻声道:“宁是宁静,安定的意思,希望你以后平平安安,生活稳定。”
他的声音像缓流的水,不急不徐,钻进人的耳膜都是舒适的,申宁不自觉渐渐听入了神。
等他握上铅笔往纸上写时,才回过神来。
他的手骨节分明,用力时,指节的骨骼突出,线条说不出的精美漂亮。
申宁刚不自觉盯上他的手,便见着那手抬起,手腕一翻,笔尾敲在了她的额头上,“专心。”
她摸摸额头,老实下来。
谢温时见她看向本子,握着铅笔,往纸上一笔一划地写字,“这两个字都不难,你很容易学会的。”
一晃十分钟,申宁握着笔,磕磕绊绊写出了“申宁”这两个字。
纸上的两个大字方方正正,间架奇怪,称不上美感,但她还是喜悦地看个不停,“这是我的名字!”
“嗯,”谢温时看着她小孩子一样稚嫩的字体,微微一笑,“写得很好。”
申宁学习欲大涨,举着铅笔主动道:“我还要学其他的字!”
谢温时笑着看她,像在看好学的优等生,“还想学什么?”
申宁亮晶晶的眼望着他,昏黄的油灯下,瞳孔是蜜糖的颜色,甜蜜到拉丝。
“我要学你的名字,”她认认真真,一字一顿地说。
谢温时微怔,下意识问:“我的名字?”
申宁用力点头,迫不及待把铅笔塞进他手里,探头靠向他,“对,我要学‘谢温时’这三个字!”
这三个字,是她第一个知道的人类名字。
她的下巴几乎贴在他肩膀上,皮肤温热细腻,像触到了一块刚出锅的白豆腐。
谢温时左肩不敢动弹,右手握紧了铅笔。
“我的名字很难写的,”他轻声道,只有近在咫尺的申宁才能听清。
说话时,他下巴微低,目光落在她头顶乌黑的发旋上。
目光深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申宁并没看见他的眼神,否则,来自丛林的敏感野兽必然会惊跳而起,本能地防备这目光里的掠夺性。
她推着他的手臂催促,“你快点教啊!”
夜晚与灯下催生欲望,少女无意识的撒娇也可爱到动人。
谢温时垂着眼,终于像想过许多次的那样,伸出左手,放在她的头顶。
手下的人推他的动作一顿,头一歪,自然而然拱了拱他的手心。
她的头发不像寻常头发那么粗硬,而是柔滑又纤细的,落在指间,有种少见的羊绒般的细腻。
在她倒在他怀里前,谢温时松开了手。
“鱼好了,去吃吧。”
刚准备进一步贴贴的申宁被推直,不情愿的哼了声,跑去外间端鱼。
锅盖一打开,白色的热气扑面而来,鲜香扑鼻,申宁深深吸了一口。
她把鱼倒出来,回头喊了一声,“吃饭!”
豹子护食,她唯一对待大方的几个人,大多姓谢。
谢温时恍惚了下,觉得她语气亲昵,好像两人一直生活了很久似的。
他意思一下吃了几口,申宁倒是胃口大开,没几分钟就吃光了一条鱼。
谢温时看着她吃,心惊胆战,她不怕被刺卡到吗?
还好,一条鱼吃完,申宁还是平平安安的。
两人重回桌边,申宁低头看向本子,身子一歪,胳膊固执地贴着他的。
她就像个没安全感的小动物,总要用各种方法,贴着你、挨着你,生怕一不小心你就不见了。
谢温时手臂微僵,任由她挨到了学会“谢温时”这三个字。
他的脊背上都出了些汗,站起身,“好了,今天就先学到这里吧。”
申宁握着铅笔,认真地再次写下“谢温时”的名字,这张纸上,已经被“申宁”和“谢温时”五个字写满。
她抬头,还有点意犹未尽,“你要回去啦?”
谢温时颔首,“再不回去就惹人怀疑了。”
申宁只好送他离开,末了,不忘记催促,“明天你还来教我学新的啊!”
……
谢温时第二天果然来了,他来时,照例问申宁吃没吃晚饭。
申宁摇头,他叹了一声,挽起袖子又炖了条鱼。
她先前抓的那些鱼,一天吃好几条,终于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迅速地消耗了下去。
这天,谢温时来时,她正巧准备洗头。
少女一手拿着把断齿的梳子,一手抓着头发,正拧着眉毛,费劲把打结的头发一一梳开。
谢温时看见她头发里全是草屑,不禁问道:“摔倒了?”
“今天抱草垛了,”申宁拧着眉头抬眼。
她用力地梳着头发,力气之大,仿佛手里的头发不是自己的,谢温时不由得皱起眉。
他回身关上院门,拿过她手里的梳子,“我帮你梳。”
她头发柔软而长,不知道怎么弄的,纠结成一团,谢温时小心翼翼握住她的头发,细细地梳,等梳开后,再梳下一缕。
申宁享受地眯起眼睛,很想伸个懒腰睡一觉。
她打个哈欠,道:“我好困。”
说着,眼睛往后一瞄,心思昭然若揭——今天能休息吗?
一连学习了几天,她的兴奋劲过去,终于又犯起了懒。
谢温时瞥她一眼,把手里一大把乌黑的头发梳顺,“梳好了,我们去讲课,早讲完你也好早休息。”
申宁不太情愿,她看着自己披散的头发,灵机一动,“我要洗头!”
她冲进屋里把脸盆端出来,强调道:“好多草屑,我一定要现在洗头。”
谢温时:“……”
他把申宁那点小心思看得明明白白,有些好笑,甚至觉得可爱。
他“嗯”了声,顺势往墙边一靠,“我在这里等着你洗完。”
申宁默然无语。
她慢吞吞舀水缸里打好的凉水,倒到洗脸盆里,刚准备弯腰,便被谢温时阻止了,“凉水?”
申宁疑惑地抬起脑袋,倒下来的头发遮住脸蛋。
她一直用凉水洗头洗澡的。
谢温时眉头微皱,按着她的脑袋抬高,“拿凉水洗头伤身体,我去给你烧热水。”
说着,拎着水舀子走了。
申宁歪头看看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她还是小猫崽样儿的时候,他会让人烧热水,然后亲手给她洗澡。
他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把那时候还弱小的她捏死了。
这么想着,她那点厌学的情绪也就淡了一点点。
谢温时很快就烧好热水,又掺上凉水,手伸进去试试温度,才放下水壶,“应该可以了。”
申宁便弯腰洗头。
她长长的头发漫在温水中,浮沉舒卷,仿佛一捧浓密鲜活的藻类。
她不喜欢眼睛进水,闭着眼睛揉头发,伸手,往窗边的肥皂盒上摸。
空的。
好像之前用完了。
申宁稍微抬起一点头,伸手朝谢温时的方向挥了挥,“谢温时,你去帮我拿肥皂。”
她对他的语气从没有客气这一说,十分自然,透着点娇气。
谢温时弯腰问:“在哪儿?”
“在炕上的那个炕箱里,”申宁刚想睁眼,水碰到眼睛,顿时酸得她立刻闭上眼。
“你快去翻一翻。”
谢温时迟疑了下,但看她在这焦急地等待着,还是进了里间。
炕上铺着她的被子,干净单薄,他撩起衣摆,小心没掉下去碰到枕头,把炕箱打开。
入目的先是一包猪油糖,吃了大半,还剩下几颗,被珍惜地单独放在一角。
他忍不住轻笑,小心地避过少女的衣服,伸手一翻,摸到了一个坚硬的方形棱角。
是肥皂?
谢温时拿出来一看,发现是个和他巴掌一样大的黑色木盒。
这个大小正好放得下一块肥皂,他轻轻打开,却发现里面的一叠钱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