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高一低的身影走在山道上,一明一暗,倒是十分和谐。
但是这份和谐好像只能是维持着朦胧的假象,等到阳光照过,白日之下便会如同皂荚水吹出来的泡泡碰然幻灭。
何人不知今日之事,如今街头巷尾都在谈论此事,百姓不明真相都只以为,这些人当真是胆大包天私藏铁器才惹下今日大患。
但是朝中的官员都心知肚明,这些人只是看守不利,本是不用死的。从前太子一力把持工部,又深受陛下看中,在任何事上都会压二殿下一头,如今二殿下此举是要将太子摁进泥里,再无翻身之日。
这些臣子的车马暂且停在山脚下,聚在一处,这些人的政见大致相同,在一起倒是很有话说。
江嘤嘤和李燃到了的时候,还能隐约听见几句夹杂着的几句恨恨的谩骂,以及为太子不公,为其被歹人陷害而鸣不平。
这场面是有几分熟悉的,如今还只是些小场面,这些人气得不轻,但是到了正主面前还依旧要卑躬屈膝。
江嘤嘤耳朵向来听不得这些东西,于是低吟了一句,轻轻啊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危险便想上前去。
然而却被人先一步牵住了手,她顿住脚步,抬首一看就正对上了李燃望过来有几分复杂的视线。
“嘤嘤……”
他欲言又止。
外面光线要比林中亮堂得多,江嘤嘤这才看清他脸上是有些脏污的,就在下颌隐蔽处还有道浅淡的血点痕迹,应当是不小心蹭到的。
江嘤嘤仔细的看着他白皙隽秀的面容,多好看的一张脸啊,弄脏了就不好看了。所以她掏出帕子,抬手在他下颌擦了擦。
一边,抱怨他怎么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身上衣袂都是脏的,回去要好好洗洗,不然去和那些人理论的时候,都显得很狼狈。
末了,她顿了顿,想起了什么一般抬眸看他问:“你方才想说什么?”
李燃有些瞧不懂她在想什么,就顿了顿,有些迟疑的问:“嘤嘤可知,今日我做了什么?”
她不是来阻止的吗?
江嘤嘤看着他叹息一声,视线飘向他身后来时的方向,她其实是想去看一眼的,亲自去确认情况的。但其实,也没必要再去看了,如今的情况不是很明显吗?
她轻哼一声:“党争之事,哪有不流血的,夫君怎么这会儿开始在意了?”
风吹过她额见碎发带来簌簌些凉意,想到来日结局,她十分用力的抱紧这人胳膊,蹭了蹭。
被她抱过的地方,很暖和,沾染着女子的暖香。
“我想吃栗子糖酥了,咱们什么时候一起去看看母妃,她定然也是极想你的。”
李燃迟疑看她:“嘤嘤不辞辛苦过来,便是为了与我说这些?”
原本不是的。
她心知做反派没有好结局,抗衡不过天地规则,也始终是被人唾弃的那个,从上一世已经吸取教训,原本这次只是一心想做个普通配角便好。
可是,书写好的命薄,好像并不是那样容易篡改。
有的人天生便是反派,若是上一世有人劝嘤嘤不要与主角作对,她定会冷笑着将那人打断腿。
从李燃走到现在的每一步,都是被定好的。江嘤嘤知道,现在已经无力改变。
在今日之前,李恒登基一定会放李燃回封地,但是今日之后,这两人间一定有一个人要死去。
此刻,江嘤嘤惬意的抱着他,一边理直气壮道:“是啊,吃喝乃是人生大事,这不重要吗?”
李燃:……
李燃虽然回来的时候,在河边洗了洗,但是身上还是脏的。他知道嘤嘤素来会嫌弃这些,以前在府邸的时候,都会等他换过衣裳再来抱他。
他方才向她伸手的时候,没有想她会这样拥过来。
这会儿也只能一边应着好,一边将不怎么干净的衣袍拉扯来,和她鲜亮的裙子交错开。
但是江嘤嘤看懂了,将他整个人都抱住了,脑袋埋在他坚硬的胸口前,任由那不干净的血气将自己侵染,一边哼哼:“这下和你一样了,回去后可以一起洗了。”
李燃:“……”
她脑袋上好看的发髻上簪着精致的梅花簪子,在视线前晃着,漂亮得挪不开眼。
*
那些文臣还在叹息着,有人想要提诗词唾骂奸佞,抒发自己心中一心向光明的感情。
甚至有人已经将诗词起了个头了,就见不远处有个衣着鲜艳的女子,打扮极为精致,提着裙摆往这边走,一双漆黑漂亮的杏眼,含着笑看过来。
这些人未曾见过江嘤嘤,还蹙着眉,想为什么禁军不将人拦着,然后一抬头就看见了走在女子身后不远处的二殿下。
“几位大人,在说什么呢?”江嘤嘤在几人面前站定,看着几人悲戚戚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玩味,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死的是他们族人呢。
几个文官猜到这女子身份,一瞬间整个人都不自在了,这女子看着生了一双圆润乖巧的杏眼,然而眼底一片漆黑,弥漫着危险的气息。
犹如看到家里的母老虎,提着刀杀过来了。
这些人的诗兴被这一骤然打断而戛然而止,赶紧行礼。
江嘤嘤慢条斯理地抚平衣袂上的褶皱,一边啊了一声,道:“方才听其几位大人,好像议论起了我家夫君。”
为首的那位文官着着红色官袍,也不知是个什么品阶,他上前拱了拱手倒是十分客气:“皇子妃听错了,吾等哪敢妄议殿下,只是今日之事,难免叫人叹惋,私下议论几句罢了。”
他还想劝皇子妃,女子家的,不该来的地方不要来。
然而,江嘤嘤却是牵唇笑了笑,杏眼流光灿灿,轻轻啊了一声,道:“那些人能得几位大人的同情,想来黄泉路上也是极为欣慰的,他们自己获罪,家里人却是无依无靠,几位大人既有如此善心,定然愿意拿出自己几分俸禄,替他们赡养家人。”
原本悲戚声瞬间化为一片寂静,为首那人手都颤了颤,整个人都僵住了。
不等他们将这件事推到二殿下身上,就听这女子又开口笑语道:
“本妃可是听说了,几位大人都是忠君的良臣,之前还打算以死直谏,想来如今能有补偿机会,都是极为高兴的。一定会愿意拿出自己全部的俸禄,去帮助这些人。”
什么以死直谏,那都是做做样子。可如今要他们的银子,那却是实打实的,还全部的俸禄,要是送少了,这狡猾女子定要流露叹惋之色,说极为大人的伤心就值这么一点。
几人顿时露出踌躇之姿来,江嘤嘤将他们的表情,尽数纳入眼底,面上闪过一丝玩味之色来。
她今日要逼他们大出一番血倒也容易,不过率先拿着蝇头小利做个表率罢了,但是这钱一出,他们心疼过后,定是要骂得理直气壮起来。
这不是江嘤嘤想要的,于是她只是牵了牵唇,假作失望叹息一声道:“看来是我多想了,几个升斗小民,又是罪人之身,怎么能得到大人们如此青睐。”
她就是要他们,骂也骂不起来。
对面几人有种颇想吐血之感,有几人变了脸色,想要争夺辩驳几句,然而江嘤嘤已经不予多言,捂着耳朵就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直接便告辞了。
他们又岂敢拦人,二殿下还站在那里呢,只能憋屈的看着人走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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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逆转(六)
李燃看着嘤嘤步伐轻快的走过来,知晓她这是出了气了,眉梢也忍不住扬了起来,纵容的向她伸出手。
江嘤嘤立刻蹦蹦跳跳上前拉住了他的手,歪着头高兴的问:“我厉不厉害?”
“嘤嘤自然是极厉害的。”
轻飘飘的声音,如风铃般悦耳回荡在林中。
太子被陛下禁足东宫之后,二皇子步步紧逼,原本朝堂之上摇摆不定的墙头草也乘机改变了风向。
如今李燃这边已然是摆起了庆功宴,虽然贵妃尚且禁足宫中,但是谁都知道以如今的势头,那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必然不敢冒险亏待贵妃。
而随着此事,受到好处最多的却是江家。这几日以来,江府可谓是门庭若市,谁人不知道二殿下甚爱皇子妃,甚至不仅成婚以来后院空置,还对江氏族人甚为器重。
满京城中,又有哪家人不羡慕的?
因为今日二殿下和皇子妃要来府上,一大早继夫人就催促完婢女催厨房,脸上的笑是掩也掩不下去的,虽说当时有些懊恼二殿下瞧上的怎么不是自己女儿,但是如今也是不差。
工部的人被换掉了大半,如今江峙文总算是能算得上能做得了主的了,这境况便是如同大逆转了。原本江家算得上是要没落了,江温檀便是说亲也不上不下的,前面江嘤嘤的婚事珠玉在前,次一点的她又焉能甘心?
如今境况不同了,前来求亲的门庭若市。
今日两人只是私下来访,座上的都是家中自己人。
江嘤嘤慢条斯理的用着膳,听着继夫人在旁边殷切至极,还有江峙文,在二殿下面前可谓是将自己对嘤嘤那属于父亲微薄的慈爱展现得淋漓尽致。
而嘤嘤也十分给面子,漂亮的杏眼就荡起了浓情蜜意般的乖巧,笑得十分好看,满口的爹爹阿兄,十分心安理得的指挥着人。
本是自家家宴,但是三堂兄江瑞也在,他前些日子才在江峙文那里吃了瘪,对江嘤嘤分外恳切。纵然他曾经和一些堂兄弟对嘤嘤并不好,但是这些日子也算是为嘤嘤做了不少事了,如今殿下提携江氏子弟,怎么着也不能忘记他啊。
桌上的菜都是最合嘤嘤胃口的,继夫人也是费了一番心思,提前差人找到青芜,问她殿下和皇子妃素日的喜好。
殿下的喜好青芜怎么可能知道,府邸素来摆的膳食都是合着皇子妃胃口的,皇子妃想吃甜的都是甜的,想吃酸的便都是酸的。
但是皇子妃喜好多变,今天许是喜欢这个,明天或许又厌弃了。
好在青芜算的巧,这几日皇子妃对这几道菜还觉得新鲜,她从继夫人手里好生赚了一大笔。
江峙文不知道嘤嘤喜欢什么,但是今日前继夫人为了笼络嘤嘤,特意将青芜所讲悉数嘱咐了一遍江峙文,让他好好修补一下这父女情分。
这几日江峙文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他也知道,江家如今是系在嘤嘤身上的,若是她计较从前,将江家踢开了也并非不可能。从这些日子看来,他清楚这个女儿疯得很,她根本不在意这些。
太子那边如今已经是得罪死了,若是不能襄助二殿下,和嘤嘤修补好关系,他们江家算是死都不得好过。
如今桌前做的都是自家人,不计较那些礼数。
于是江峙文一面笑呵呵让侍女给嘤嘤布菜,一面道:“这栗子鸡是嘤嘤素来最喜欢吃的,你母亲记挂着你要回来,特意让厨房备的,快些尝尝。”
然而,嘤嘤尝了一口,就十分嫌弃:“汤汁不够浓郁,栗子也老了些。”
继夫人也柔柔笑道:“还有还有这糖醋鱼,是今晨特意让人从泙湖里捞出来的,这个天这样肥的鱼可不多了啊。”
“啊,这样的鱼也能称得上肥,那这泙湖里的鱼都已经死绝了吧。”
父亲母亲态度那叫一个殷切,对坐一向被爹娘捧在掌心的的江温檀一时间都被冷落了,看着对面几人仿佛才像一家人,一时间差点捏不住筷子。
看着对面长姐挑剔的对菜色指指点点的样子,垂眸掩下不平之色。
若不是因为二殿下,这个家里怎么会有她说话的份?偏偏她自持身份,竟然还对爹娘如此!
身后伺候的侍女动作很快,很快就将皇子妃的碗里堆满了。
江嘤嘤只是略动了一番筷子,便将每一道菜批判的体无完肤,等到看到父亲和继夫人脸上的笑愈发的难以维持,她脸上的笑容却此消彼长的越放越大。
十分的乖巧体贴,一副心地善良的模样:“虽然是糟蹋了些食材,没关系,都是爹爹和母亲的一番心意,肯定要多吃些的。”
江瑞十分捧场,感叹嘤嘤一片仁孝之心,着实让人泣目。
他向来是能屈能伸,面对这般场面,也能演得十分感动的模样,甚至暗戳戳暗示,大伯也太怠慢嘤嘤了,好容易回来一次,竟然就准备这样的饭菜。
可把原本勉强维持着得体神色的江温檀恶心得想摔筷子,她怎么素日里不知道这个稳重端持最得父亲看好的三堂兄,竟然还有这副谄媚的模样。
而且,而且……
她眸光落到其余人脸上,爹爹竟然一脸隐忍,而阿娘竟然对江嘤嘤半分意见也没有,反而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更过分的是,即便是江嘤嘤显露这样嚣张跋扈的恶毒模样,一旁的二殿下竟然神色毫无意外,依旧是纵容的模样,竟然目光指责的看向爹爹,好像在说从前嘤嘤在家的时候就是吃这些的,这得受了多大委屈。
江嘤嘤却是十分开心,漆黑杏眼,笑容明媚灿烂:“还是阿兄会说话些,不像那些人净惹我生气。”
江瑞当即一副被夸奖十分荣幸的样子,舔的十分彻底:“能叫嘤嘤开心,是阿兄的福气。”
“那阿兄以后,可要听话些。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身后的青芜瞧见了,都要拿本子来做笔记。
江峙文勉强维持着自己的尊严,让表情更显得慈爱些,仿佛只是大人对孩子的纵容一般,而并非趋于权势,宠溺道:“是爹爹不好,没能合嘤嘤口味,回头便让人将那厨子换了。”
这话当然只是说说,用了十几年的厨子,当然不至于说换就换,他这般说也只是让两边都好下台而已,反正嘤嘤也不会盯着后院的厨子。
谁知一边的二殿下却声色清冷的开口:“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江尚书日后注意这些便是。”
江峙文拿着筷子的手一颤,差点没把碗给掀了。
江温檀看到这里,属实是看不下去了。她看着碗里的饭菜,神色颇有些恍恍惚惚,二殿下瞧着丰神俊秀,眼睛怎么瞎成这样。江嘤嘤不就是生的皮囊好了些,竟然将人迷惑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