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重伤虚弱的人此刻靠在引枕上,白皙修长的指尖摩挲着一块玉符,长睫微垂,眸色漆沉。
邹临恭敬站在旁侧,一边道着东宫的情况。
所有的筹码都在旁人的手里,从殿下察觉到不对,让人着手去查这些日子蓄意接近太傅的人,却无从查起。就好像那个人是平白无故出现的,没有丝毫头绪。
甚至于一开始,殿下并不知道太傅都知道了多少,手里又有多少实证。等闲时候,殿下不会怀疑身边的人,殿下向来都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而要想查清楚这些事,太傅是唯一的途径。
太傅历经多朝,即便是与李燃有些师生之谊,但是却也万万抵不住得他这些年苦心维护的储君皇权。
这本应该是个死局,但是李燃太了解他了,也知道他最在意的是什么。这些年他最担忧的便是,未将储君教导好,乃至以后江山霍乱,他无颜面面对历代先祖。
李燃偏要将他昔日心底最担心之事挑起,让他陷入怀疑之中。那些皇后从前所做之事,皆被他篡改始末,安置在了李恒的头上。他要做的便是让太傅相信,让其怀疑太子。
而他,这些年也只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
等邹临回报完,李燃便将人挥退了,李恒这些日子倒还在为元家的事寻找证据,倒是又笼络了不少人心。但是这倒不是什么要紧的,从幼时到如今,向来不都是李恒走到哪里人心便跟到哪里。他仿佛生来便是如此,就像是屹立在人海中的标杆般。
等到邹临走后,曹栾才注意到殿下白色寝衣胸前的血色,顿时大惊赶忙要让太医进来换药。
然而却被李燃制止了,这样的伤对他来说随意上些药便是,当不得小题大做。那些太医中还有不少是身份未明的,让其特意为这个再进来,还是有些麻烦了。
曹栾便重新拿了伤药过来,小心翼翼的将药换好正要包扎起来,就听殿下视线停留在白纱上片刻,语气微顿问:“嘤嘤呢?”
早上走之前那样生气,也不知这会儿好了没。到这会儿也没见到她身影,也不知道跑去做什么了。
曹栾包扎的动作就是一颤,想起这些事情从前是皇子妃代劳的,然后动作顿了一下就赶紧小心的伤口处理好,便道:“今日江家三郎君来看望皇子妃,似是探问起殿下的状况,还胡言了一番话。”
将江瑞说的话原封不动的复述出来,曹栾抬眼就瞧见殿下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人还没死呢,就有人想将他皇子妃拐走。
曹栾还以为殿下在意这个,赶紧一声呸呸呸,劝殿下莫要和他一般见识。然而李燃却并非在意这个,他忍不住抬手拨了拨额头,好气又好笑。
“若本殿当真出事,江家焉能护她?”
曹栾忙道不能,接着便将皇子妃带人揍了江瑞一顿的事情说了出来,想叫殿下也笑一笑。果不其然,一瞬间李燃忍不住按了按额角,唇角却是止不住的上翘。
“当真是她能做出来的。”
曹栾看了他一眼,又小心翼翼的接着道:“方才太傅来此,皇子妃欲来,被应门的随侍挡了一下,现下已经回去了。”
李燃语气微顿:“她未曾说什么?”
“皇子妃是理解殿下苦心的,还道晚些再来。”曹栾恭敬道。
她能有这样好?
李燃捏了捏眉心,显然是不信的。
院子里,高大的槐树舒展着葳蕤的枝叶,路过的一队随侍瞧见皇子妃站在水塘边随意踢着石头,顿时大惊失色。
皇子妃不是回去了吗,怎么会在这儿。
江嘤嘤眨了眨眼睛,挥退了巡守。然后光明正大的便回了院子,太医们还在恭敬让开了,她便大摇大摆的进去了。
事情与发展,逐渐变得不一样了起来。她想不到,规则为了调整剧情,竟然强行多加了这样的剧情,将所有的事情努力掰回原本的轨道。
但是,那又如何。
江嘤嘤既然能改变第一次就能改变第二次,她就是要将这所谓的破规则踩在脚下。
摇曳的灯光温暖,投在暗青灰的纱帘上,夜里寂静得紧。屋外细雨绵绵,葳蕤枝叶在疾风中簌簌。
檐下风灯暖橙色灯火摇摇晃晃,却影响不得房间里的安稳。
穿着白亵衣气质舒朗的男人靠在床头,面容还有些虚弱和苍白,白皙修长的食指微卷着,手里还捏着一本话本子。
少女蜷缩在他身侧,打着哈欠慵懒的抱着他的胳膊,催促着他念快一点。全然没有奴役病人的负罪感。
李燃无奈应着好,一边划拉开纸张,一时间耳边只有零星碎纸翻动的声音。
嘤嘤也不知又是从哪里找的话本,是鬼怪游记之类的。
讲的是一个走在哪都被人忌讳的狐妖,遇到了帝都最受宠爱的小公主。然而公主即便再受宠爱,可是当需要她牺牲的时候,她再怎么惊恐,害怕也无济于事。
公主要去和亲,狐妖出现了,便将公主带走了。狐妖化成人形是个极为俊俏的少年,公主一点也不怕他。两人背着所有人,四处游山玩水,逃避着朝中的追兵。
花灯节时候,满城灯火烂漫。
狐妖便送了公主一个极漂亮的花灯,两人走在街头,可是公主看到那精致的琉璃宫灯,却想起了从前在皇宫的日子,觉得自己不改这样不复责任。她接受子民们的供奉,就该承受自己应该承受的责任。
这些日子,公主和狐妖去了很多地方,他们看过山川巍峨,河水奔流不息,各地百姓有着不一样的风俗人情。
狐妖很是伤心,公主却说,她已经看到过这些风景,哪怕以后只能困于方寸之地,也不会太难受了。
李燃声音低磁平缓,听的人昏昏欲睡。江嘤嘤抱着他的胳膊,不由的打了个哈欠,趁着一个故事念完,她拽了拽他衣袖,突然问:“夫君,想不想离京?”
按照历来的规矩,皇子成年之后便要封王离京。李燃是这么久以来唯一个意外,虽然陛下一直以来用的借口都是对李燃不舍,所以才将人留下,但是真实原因,不过是因为忌惮杨家和北衙军罢了。
李燃语气微顿,狐疑道:“嘤嘤怎么会想起这个?京中不好吗?”
在文里,一直等到李燃对陛下失望透顶,才动了想要离开的心思。这会儿他所有的势力都在京中,当然不愿意离开。
江嘤嘤却抱着他的胳膊,慢悠悠晃道:“看了这样多游记,夫君不想出去走走吗。”
也许最后也不能扭转既定的命运,将路上的风景瞧完了,最后怎么样也不亏。
李燃身在局中看不透,但江嘤嘤却是知道的,李燃留在京中没有任何意义,他唯一能搏一把的,便是直接造反。
陛下绝无可能废太子,再如何陷害也都是无用的,那些该属于李恒的人心,换个人是无论如何也夺不走的。
倒不如,直接走到最后一步,将中间那些曲折全都略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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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李燃抬手按过嘤嘤脑袋,好笑着让她睡好。却是只字不提此事,见人不依不挠,他无奈的舒了口气,长睫微掩,将掌心话本合上随手塞到一边,却不小心牵动伤口,神色微顿,却没露出什么痛色。
离京?他离京的时候已经够久了,最初随军几年到后来去各地处理杂事,山川湖泊也未曾让他多停留视线,倒是陌生街巷,山村旷野都是萍水路过,没什么意思。
“长途跋涉风餐露宿多辛苦,怎比得上在府邸之中香榻软枕,安然高卧得好?”
重要的是,他的根基都在京中。若是此时封王,派遣封地,势必多有艰难。
江嘤嘤却是想起了以后,抱着他的胳膊更紧了,微微蹙眉,轻唔了一声,道:“若是可以离京,夫君喜欢哪处地方为封地?”
在原剧情中,皇帝一直不肯放李燃离京,直到宁贵妃去后,杨家被皇帝连根拔起,太子李恒将原本属于李燃的北衙军接受掌控,皇帝这才怠惰的赐下一个“安”字为封号,将人打发去了最偏僻的云州。
云州多山川峭壁,和边地相隔不是很远,民风开放,但是较为贫穷,常年不是干旱就是多雨,税收艰难。
那时候,李燃在京城拖了好些时日才将一些事情办完,他并未带人去就藩,而是安排部下兵分两路,一路人马冒充他去云州,另外一路人随他隐藏身份,去各地收拢杨家旧部兵将,顺便暗中招兵买马。
无疑,对他要做的事情来说,封地在哪好像并无影响。他想要的,从始至终都很明确,就是京都最高位置的那个王座。
李燃见她还在想这个问题,语气无奈的拖长:“嘤嘤!”
江嘤嘤不满翘头看他,李燃白皙修长的指节穿过她柔软的发间,往怀中带了带,声音平缓却带着一种说不出力量:“普天之下,万千河山,又有哪处比得上洛京之地?”
皇城,才是他唯一要的地方。
江嘤嘤听到他声音低沉悦耳,在头顶上方响起,语气普通却莫名震慑人心:“我想要的,是这万千河山,而非其中一处。”
“这天下本该是属于我们的。”
本来就该是他与嘤嘤的。
以帝王之尊,谱写史书。江嘤嘤清楚的知道,他有多执着于此。从幼时,所有人都只能看得见李恒,无论李燃付出多少努力,都全然无用,所有的阴谋算计,都只能将李恒推到最高处。
也许是这样,他便只想登上那个最高的位置,将李恒踩在脚下,将这万千河山踩在脚下,开创他所想要的太平盛世。
只可惜,在原剧情中,即便是再微末的愿望,也从未实现过。到最后他付出一切,一路势不可挡,已经要将李恒踩在脚下,就要触碰到那个位置,却在将得到时候失去。
反派总会在最后一刻失败,让看客们心潮跌宕起伏,最后的死亡才能更振奋人心,不是吗?
然而,李燃并不知道这些,他依旧锲而不舍,拼命奔向自己想要的东西。哪怕身上伤处嶙峋,心思也从未改过。
江嘤嘤突然特别特别想抱抱他,帮他实现他的愿望。
但是她没有说,只是如很久很久之前一样,笑眯眯的鼓掌:“好耶好耶,夫君最厉害了。”
没有不赞同,没有阻止。
李燃有些意外,沉默了片刻突然道:“嘤嘤不是最讨厌我做这些了?”
“嘤嘤只是不想夫君以身犯险。”江嘤嘤挪动了些身子,又想到了他肩胛的伤口,十分不满道,“夫君做什么之前,都应该告诉我才是。即便想要争取些什么,也不能什么都不顾了,无论什么时候,夫君的安危都要摆在第一位。”
李燃沉默了一瞬,江嘤嘤见他不应,想要推他又怕崩开他伤口,不满的掐了一下他的腰。李燃顿时脸色一变,按住她的手,深吸一口气,轻舒道:“嘤嘤说的是。”
江嘤嘤这才满意,抱过他的腰身,让他早些睡:“不论这些日子李恒要做什么,且让他做去就是了,夫君只要好好养伤便是。”
皇帝安排李恒去接手京郊大营只是第一步,如今可以不必理睬,他想要的其实是李燃手里的北衙军。
如今李恒或许过于瞩目,但是这些都不重要。若是按捺不住对其出手,反倒是给了人可乘之机,让他好施展下一步。
李燃见她这样信誓旦旦的模样,目的还是要劝他安稳些,好好养伤,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有些事情,不是他能不争取就不争取的。
但是他此刻要是不答应,只怕嘤嘤还要闹,今夜怕是别想安睡了。于是无奈的拖长了声调,应声道:“好好好。”
然而很快他就会后悔,有些事情,还不如不答应。
***
接下来的日子,就如暴风雨前海面的宁静。各方势力仿佛都按耐住了,东宫也并无空隙去对付李燃,太子开始频繁出入宫外,却从未有过什么东西。
邹临的人一直跟着他,却什么动静也没查看出来。
因为歇了好几日,李燃身上的伤也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候,太医们回宫向陛下禀告喜讯,原本喧闹的院子也都安静了下来。
太医们都回宫了,只留下了个别无派系的小医官留下来照看情况。
江嘤嘤的日子,也悠闲了许多。从前白日的时候,李燃甚少会在府上。如今的日子就如当初□□府中一般,不同的事这次想去哪就能去哪,只是不用上朝处理公事。
李燃的伤蒙骗过太医还没好全,实际上。已经是好了大半了,甚至已经可以武剑了。但是为避免伤好的太快惹人起疑,李燃平素依旧是一副伤得很重的样子。
留在府上的医官虽无派系,但是也算得上是根腋下的眼线。平素府邸的膳食上,也十分严谨的被他监视。
江嘤嘤良心发现陪他吃了好些天的清淡之物,只觉得嘴里都寡淡无味了,十分想吃些别的。
她毕竟不用装病人,平素还可以开些小灶,但是李燃却是极惨的。每日清粥小菜,还有便是药膳。每日这样吃下去,他竟也不觉得自己可怜,江嘤嘤都要看不下去了。
趁着日子,她将留府的医官支开,让婢女去膳房将材料都端过来。
然后关上寝殿的门,江嘤嘤就带着李燃吃起了暖锅,撇掉了些忌讳的食材,这顿吃得倒也开心。
两人正围坐在房中吃着火锅,一边数着毛肚有没有熟了,一边说着东宫的笑话,其乐融融不亦乐乎。
却就在这个时候,房门外岑桓急匆匆禀告:“殿下可在房内,刚刚得到消息,太子一行人去了京郊大营。”
陛下叫太子去大营中历练,也就是说日后这护城军就要尽数交到太子手上了。这是太子初次去大营,决不能让他得到军心。
护城军可不是他太子得了圣旨便可以拿捏的,要想服众也不能单靠着他储君的身份。
事关紧急,李燃眉头瞬间便蹙起,手里正要夹起来那片刚熟透的毛肚的手也顿住了。
他看向江嘤嘤,面露难色。
这种时候了,他竟然还想着对付太子?!
江嘤嘤当即炸毛了,手里的筷子一搁,漆黑的杏眼充盈着怒气却还要做出风平浪静的样子,看着他道:“你真要去?”
肩上的伤还是他自己捅的,如今都没好全。前两日才与他说好过,如今养伤为重,不去和李恒对上,他答应的倒好,却是半分也没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