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环此刻当真觉得李燃在此事上退让当真是蠢透了。成大事者就该不拘小节,他可以踏着千万人的尸首走上那个位置,为什么不能再多这一个。
她刚想要唤门外的衡流进来,然而话到嘴边却突然顿住了。太傅手里的东西诚然可以这样拿到手,但是最关键的却是那个将罪证都送到太傅手里的人。
李燃并没有对太傅动手,而是用这样迂回的方法或许就是因为这个。
或许,在当时太傅连最后见他一次的请求都推拒了后,从前那丝丝的感情,便全然荡然无存了。
有的,就只有利用。
想明白后,李环只觉背脊陡然一阵寒意袭来。
她还是小看这个二侄儿了。
平稳了一番情绪,李环绝定缓下来按照李燃说的做,她昂头看太傅露出了个微笑:“这些年,太子能走到如今这一步,难道全凭着他的仁德吗?”
见周慎皱眉,李环笑得更甚:“不,因为他还有个好母亲。”
为他清扫一切障碍,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些年来,有多少人,是因为李恒而死。
有的人是自愿为他而死,有的人是因为他而死。
李恒确实干干净净,他什么脏污之事都不会做。若是想要从这一点上扳倒他,似乎很难。但是他有个好母亲啊,他不愿做的事,总有人会替他去做。
当年郑家是怎么死的,这些年后宫又为何再无子嗣,那些人心又是怎么被笼络来的,为何有这样多的人支持太子,这些事皇后难辞其咎。
李燃确实不清白,但是皇后更不清白,那些皇后所做的事,受益的却都是李恒,那若是说那些都是李恒指使的,又有谁能清声正气的说一句,这些事都与太子无关,太子清清白白呢?
等李环将这些年皇后所做之事冠上太子之名,并且吩咐门外衡流将确凿证据都找过来,让周慎一一核对的时候,终于,李环看到周慎面容微变,俨然是一副震慑的模样。
她心情略微舒服一些,声音带着恶意道:“这么些年,若但凡是犀照少了几分心思,怕是也活不到如今这个时候。”
“即便生来便是要以死成全旁人的,谁又能做得到这样坦然接受这样可笑的命运呢。”
“太傅如今,还是不肯去见他一次吗?”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外面终于传来的鸟鸣啾啾声,清脆中还伴随着风声,悦耳动人。
这一夜似乎过去的很快,好像才睡没多久,天就亮了。
药香味熏得江嘤嘤有些头痛,她怀里正抱着一截结实的胳膊,不满的睁开眼睛,就正对上了一双熟悉的漆黑桃花眸。
李燃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他看到嘤嘤醒了,舒了口气:“嘤嘤醒了?”
这一次,江嘤嘤十分的有良心,闻着满室的苦涩药香以及弥漫的淡淡血腥味,还记得李燃伤的不轻。微微动了动身子,拢着被子靠了起来,一边蹙着眉:“夫君伤怎么样了,怎么还有血腥味?又崩开了吗?”
“并非,只是晨间重新换了药。”李燃微笑着,白皙修长的指节轻轻的拢了拢她因为一夜睡眠鬓间散落的发丝。
“你伤成这样,也正好好好休息一番。”晨间空气中还泛着淡淡的凉意,江嘤嘤将被子给两人拢了拢,一边思虑着白天要如何打发时间。李燃棋下的不错,正好可以一起来几局。
然而下一刻,李燃却顿了顿,或有些难色道:“嘤嘤你先回去吧,若是还想来,就晚些再过来。”
什么就要先回去,江嘤嘤顿时瞪大了双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道:“夫君是要我走?”
李燃一噎,赶紧道:“并非此意,只是过些时候会有些人来,怕是不太方便。”
“什么人会不方便,夫君是要见谁?!”江嘤嘤当即不干了,眉梢一横,面露委屈之色。她牺牲这样大,屈就在这小破地方陪他,竟然还要赶她走。
“李犀照,你没有良心!”
李燃额角突突直跳,抬手按了按,一边低低哄道:“那些麻烦的事情,嘤嘤就莫要问了。不然让乌暨陪你出去走走,或者你要带曹栾也成,需要什么只管使唤他们便是。”
就在这时,曹栾已经重新端了药来,一边悄悄的看了一眼自家主子,然后又觑了眼江嘤嘤,恭敬道:“江家有人过来,皇子妃可要去见一见?”
自家殿下遇刺重伤之事,已经传遍了整个街头巷尾。那些有些关系的人家自然要派人过来看,江家来的是江峙文的内侄。其实也不是多大点事,一般说两句话就可以走了,但是这次曹栾特意过来请示了一下皇子妃,就是为了将江嘤嘤暂时支走。
江家来人了,那自然是要去看看的。
江嘤嘤看向了李燃,漆黑杏眼带着威胁的意思,她可向来是记仇的。
李燃微微吐了口气,心里十分无奈。
等到江嘤嘤总算收拾整齐,踩着木屐离开了,曹栾一抬头就瞧见自家殿下原本温和的神色尽数收敛,眸色漆黑沉如水,微微捻着掌心的药碗:“事情如何了?”
曹栾赶紧低头,恭敬的道:“一切准备妥当。”
李燃微微吐了口气,将药碗随手放下。黑漆漆的药汁随着动作微微摇曳,却半点没撒出来。
“确保此事万无一失,不可出现半点懈怠。”
曹栾恭敬应是。
江嘤嘤拢着臂弯间的披帛引领走向前堂去,就看见有道熟悉的人影,局促的坐在了堂中。
见到是江嘤嘤过来了,江瑞原本还端持的面容顿时挂上了讨好的神色,一边问安一边问道:“殿下如今如何了?听说是伤的很重?究竟是什么刺客竟如此大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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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本来江峙文是要亲自来的,但是想到上一次江嘤嘤那副态度,觉得江嘤嘤未必会想见他,加上江瑞先一步将这差事揽了下来,他便去处理旁的事去了,也没自讨没趣到江嘤嘤面前凑热闹。
而江瑞过来看一眼,当然也不是什么全什么礼数。主要还是要确定一番二殿下伤势,想想二殿下如今什么也没留下,若当真有个什么意外,他们这一番筹谋就宛如竹篮打水一场空,除了江嘤嘤个王妃的头衔和满府的金银之物就什么都没有了。
江嘤嘤本就心情不愉,看到他这幅冤种模样,便更不爽起来。颦眉微微扫了他一眼,便径自走到高位上坐下,身后的扶姞赶紧奉茶。
江瑞摆着沉痛的嘴脸,一边关切,一边旁敲侧击昨夜遇刺一事:“听闻陛下昨夜差点微服出宫,被元中书给拦住了。这应该伤得是不轻,不知道太医是如何说?要说光派太医来怎么行,这巡守也得增固,万一这贼人一击不成再来一次要如何!”
什么刺客,哪里来的刺客。府邸又不是什么筛子,除了李燃自己,还有谁有这样的能耐潜进来来伤他?
江嘤嘤手里还端着热茶,才抿了一口,便不爽的放下了。她又想起李燃做的这事,那李恒便是主角又算得了什么,连他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怎么能叫他这样自伤,还将她瞒得死死的,要不是她看出来……
越想越不爽,手里的杯盏便重重的磕在了桌上,瞬间吓了江瑞一跳,忙反思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思来想去自己也没说什么,难道是二殿下伤得太重了?那他确实不应该一上来就戳人心窝子。
这个想法只是一瞬间,然后江瑞沉静了一下就仔细瞧了眼江嘤嘤,这一瞧好像确实不太好了,平素步摇金钗满头,衣冠楚楚的魔头好像衣着也太过素净了些,心里便顿时一沉,然后小心翼翼斟酌道:“即便是有个什么意外,也无妨,反正还有江家在。”
当然到时候江家也可能不管什么用了,江瑞这时候才了悟什么叫一损俱损,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而江瑞说这话当然不是什么良心发现,他只是怕江嘤嘤觉得死到临头,就顺道先把他踩下去垫脚,他毫不怀疑这魔头会这样做,他的那些把柄还在这魔头手里攥得死死的呢。
想到来之前,还听家里那几个被江嘤嘤欺压的堂弟还气不过骂道,“二殿下要是不在了,看那魔头还有个什么依仗”全然都是一副先要来踩一脚的仗势,江瑞就是一副沉痛的模样。
这些事他们可以做,江瑞确是不能做的,他还不想死。要不是那些书信,他怎么也不能受这些屈辱。
“不管什么时候,皇子妃都是江家的女儿,就算从前有些不愉快,那都是自家人间的摩擦,都过去了。伯父也说悔从前未曾好好带皇子妃,要是能有个机会补偿皇子妃,他定是乐意至极的。再不济,还有阿兄呢……”
江瑞这一番话说的是感人肺腑,要是换一个人,这会儿就算没有被感动的涕泗横流,也要心中暖意动容。
然而,空气寂静了半晌,回应他的只有一声听上去心平气和带着微笑的:“阿兄。”
江瑞哆嗦了一下,然后下意识抬头就看到一个白玉茶盏朝他飞来,顿时吓得腿一软从椅子上滚了下来,才勉强避开四溅的滚烫热水。
“本妃还未说什么呢,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诅咒我夫君!”江嘤嘤拎着裙摆,速度极快的走了下来,眉梢一横,便吩咐左右道,“来人,给我揍他!”
原本侍立左右的随侍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但是看到皇子妃已经上去踹了一脚了,顿时领命。
这贵人们一向都是要体面的,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有意要整治人也是照着规矩体面的罚,或者是私下用外人瞧不出的法子惩治。哪有如江嘤嘤这样,直接了断先让人揍一顿再说。
但是做这事的是皇子妃,好像顿时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江瑞十分狼狈的从二皇子府邸落荒而逃,很快江家郎君出言不逊,皇子妃揍人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盯着二皇子府的眼线本来就多,这样的动静很难不被人知道,也正是如此一下子就坐实了二殿下伤得极重。瞧瞧,都把皇子妃逼得打人了,这能是轻伤吗!
如今最为紧绷的就是东宫的人了,这普天之下谁能有这样的本事潜入二皇子府行刺,尤其是李燃这些日子还在处理东宫和元家的案子,这几乎是明晃晃将李恒架在火上烤。
延祚宫寂静得紧,谋臣列作在侧。
李恒清楚的紧,这绝不是自己的人行刺,但是现在形势本就对李燃有利,他实在想不到,李燃有什么必要要用这样的方式自伤来陷害他。那么行刺的人到底是谁,李燃的伤又到底是真的这样严重还是假的这样严重。
裴建面容有肃色,沉声道:“二皇子府邸守卫严密,就连咱们的人都潜不进去,还有何人能这样自有的出入他府邸。上次行刺都是付了极大代价的,还没有成功。臣以为,这定然是二皇子在自导自演。”
大殿角落六耳金猊兽香炉中,檀香丝丝缕缕的飘散开来,带来了些沉闷感。
李恒又怎么能不知道裴建所说的,此刻这些话语入耳中只觉得额角胀痛至极,忍不住抬手按了按。
他微微闭眼,深吸了口气。
旁人都在想李燃伤的是轻是重,这满电之中的人大半都在期望,李燃能顺势就这样死了的好。
但是李恒想的却是,父皇到底会不会误会此事是他所为。在上次父皇来东宫看他之后,最后说的那段话,让他无端有些在意。
在李燃大婚那次,李恒就平白被冤枉了一次残害胞弟,那时候,皇帝的态度是纵容的,甚至觉得他手段不够狠硬。
但是上一次从东宫离开前,父皇却满目复杂的道:“李燃是你弟弟。”
话中未尽之意,竟然是要他收敛一些。
这些日子以来,李恒一直在思量此话背后之一,却一直未得头绪。不知道父皇这番转变是为了什么,甚至一度惶恐,是不是父皇对自己失望了。
他深知后者的下场,若是李燃登基,自己便只有死路一条,那些追随自己的世家也将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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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傅忱和裴建素来不合的,听着裴建所说立刻就不给面子的拆台:“那也未必,如今元家的事情咱们还尚无转机,李燃这个时候用这样的法子,着实没什么必要。”
李恒抬眼看着外间的天色,问左右什么时辰了。随侍恭敬道,快晌午了。
即便是这个时候了,太子妃也从未来过,李恒捏了捏额心,刚要将人挥退,却就在这时,殿外有人匆匆进来禀告:“这郑女郎寄了信来,似乎是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
本来这样的信也送不到太子案牍前,但是收信的人见郑阿芙说得紧急,一时间不好判断,便将信件收下了。
李恒微顿,眉眼间闪过些许怪以来,沉声道:“呈上来。”
***
寝房之中没什么烟火气,花梨木雕花绣屏上的山河图有种孤影凋零的感觉。医官们来来往往,却都止步在院子前,里面没有吩咐绝不会越步进去。
周慎见到二殿下的时候,他身边并没有人。青灰色帐幔随意的散落,花梨木床角瑞兽吐着舒缓的药香,意图将闻着就叫人心底发苦的药香压制。
从朦胧的帐中隐约能瞧见那抹隽秀疏朗的身影,曹栾将人领进来后便轻手轻脚的,怕扰了殿下不敢高声,只凑近了些,低声对周慎道:“太傅恕罪,我家殿下伤得重,睡得时间多。殿下吩咐,若您来了,便只管叫醒他。”
他伤得不轻,这是做不得假的。
周慎年轻时候也有随军,受什么样的伤,打眼便能瞧得出个大概。这清冷寂寥感瞧得人心酸,他神色微动,抬手制止了曹栾,声音低缓轻舒了口气:“不必。”
此处院落偏僻,周遭树木茂盛,偶尔可以听到鸟鸣啾啾。
日影偏移,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才见到周慎从院子里出来。曹栾瞧见太傅离去时候神色沉凝,心中忐忑,将人送出去后试图搭话,可是太傅却什么也没说。
等到人离开,曹栾才赶紧去见了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