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些年,二殿下从来不知收敛锋芒,从不吝在陛下面前显露才能,意图证明自己。”裴建看得透彻,所以他选择了太子,此刻说起李燃与陛下,声音还透着清浅的叹息,“这真是件可悲之事。”
身在局中之人才会这样看不清,同是陛下的儿子,但是待遇却素来不同。这样的落差无疑是巨大的,宫中宫人又素来是看菜下碟。
二殿下是个聪明人,但是再聪明的人往往也会被情感所扰乱。
***
从营中离开的时候,邹临面有担忧:“殿下伤得这样重,军中只是简单处理怕是不行,府上的那个吴太医是陛下的人,殿下还是对其防范着些比较好。如今殿下还是速速回府,召来陈太医诊治。”
“不必,府邸中养着医工不是摆设。”李燃阔步而行,面容沉静如水。
虽然方才压过了李恒,但是他面上却并无什么喜色。邹临心知缘由,殿下此次前来阻挠李恒实是逼不得已。若今日不来,怕是再过几日李恒收整大营成功,下一步便直指北衙军了。
所以今日殿下必须来,但是也不会赢,无论结果如何都少不得陛下的诘问。
接下来和陛下的牵扯,才是重中之重。
其实,在邹临看来,如果仅仅是靠着李恒的本事,想要收拢整个大营兵将,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是殿下却从不松懈,在面对太子之事上,不管何时都要拿出最紧绷的态度来,必须严阵以待。
李燃与李恒相对这么多年来,无疑是最清楚李恒的能力的,最擅长蛊惑人心,收拢人心的事到他手中就没有不成的。
不管是再不可能的事情,不管过程如何艰辛,到最后结果一定是有利于他的。就好像老天都在帮他一样,不论何时都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刚走几步,二殿下突然定住神来,转身看向他,邹临赶紧恭敬停步。
“宫中必定要传召太傅,你去盯着些。”
邹临不知殿下为何会突然说起这个,脚步一顿愣了一下,接着便赶紧恭敬领命。
他还想先护送殿下回府,然而殿下却皱眉沉声:“速去!”
邹临知道事情不简单,赶紧应是,便先一步离开了。
到了帐外,马夫早已牵着马在一旁等候,李燃牵过缰绳就要翻身上马,却被赶来的乌暨阻止。
“殿下,咱们先回去吧。”扈乌皱眉道,“您现在有伤在身不便骑马,属下这就去找辆马车来。”
“回来!”李燃皱眉喝止住他,径自拉过缰绳翻身上马,因为幅度过大差点又牵制伤口,然而他脸上却不见什么痛色,只轻舒了一口气,接着沉声道,“不过是点小伤,马车磨磨蹭蹭几时才能回去。”
马儿耐着躁动兴奋的踱了踱步,打着响鼻。
乌暨无奈,只好又牵了一匹马,赶紧翻身上马跟随。
***
如今正是下午,街上还算热闹。行人来来往往,还有小贩掺杂其中,高声叫卖着。嘈杂的氛围,却带着浓浓的烟火气,叫人的神经一瞬就放松了下来。
一路到了城内,一行几人正要随殿下往府里赶,却不想殿下的马却转了个头去了永安巷。
那一片都是些商铺,卖些吃的穿的胭脂脂粉之流,若是要抓药也该是在隔壁临永巷。
“殿下?”几人不解。
李燃策马的步子也缓慢了下来,神情放松,舒了一口气漆黑眸光飘向前方,酒旗飘飘,再往前些路,就是嘤嘤平素无事最爱去的地方,陈家的糕点铺里有她喜欢的桃花糕,再过些日子桃花谢尽,就再没有这样新鲜的糕点了。
街道两侧,行人结伴而行。这样高头大马路过街头,少不得惹行人注目,有贫贱夫妻,妻子荆钗布裙,丈夫衣衫朴素,两人携手避让着车马。
旁边的糖糕铺子,热腾腾的糖糕雾气氤氲。
“皇子妃还生着气,若是就这般回去,怕是以后都哄不好了。”说着这样的话,李燃眉眼却没有半点不耐烦,反倒是带着淡淡的笑,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温馨的事。
“殿下,您受伤了,皇子妃担心还来不及怎么会真的和您计较?”乌暨皱眉道。
“那我又岂能让她为我担心?”李燃转过头淡然的瞥了乌暨一眼,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环视四周随侍一眼,声音警告,“今日之事,莫要与皇子妃多嘴!”
想起嘤嘤,李燃就觉得眼皮突突直跳,今日离去的时候,嘤嘤气愤威胁的声音还如在耳畔,这回怕是真的哄不好了。
乌暨瞪大了眼睛,又赶紧悻悻的闭嘴。他本来还想与皇子妃说说,看她如何忍心,殿下公务如此繁忙,还叫她成天这样使唤着,真真是隔壁家的母老虎都比她体贴!
李燃不知他说想,接着拉过缰绳轻喝一声,马儿便大步向前跑去。
***
果不其然,回到家李燃看着门口二殿下与狗不得进入的牌子,字迹龙飞凤舞还挺好看的,沉默了一下。
曲园回廊寂静,甚至瞧不见什么人影,风过高大梧桐水杉树簌簌。
“殿下,此事都是皇子妃吩咐,奴婢不敢放肆。”扶姞惶恐至极,躬身道,“皇子妃如今还在气头上,若是殿下有什么话要带,奴婢这便去与皇子妃传。”
青芜平时殷勤,这会儿早已经不知道跑去哪了,无奈之下扶姞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去。
这牌子,是没有婢女敢写的,结果皇子妃见了竟然亲自提笔。
皇子妃写的,旁的婢女也不敢摘。本来扶姞是想在殿下回来之前偷偷将摘掉的,在殿下看不见的地方再挂回去,等殿下将人哄好了再去求皇子妃将这牌子收回去。结果不成想,殿下回来的这样快,她还没来得及摘就瞧了个正着。
李燃将手里的糕点在她面前晃悠了下,长舒了一口气道:“告诉嘤嘤,本殿带了她最喜欢的桂花糕和水晶肘子,炸酥鱼干,还有醉虾。”
扶姞应是,这便去传话。
过了会儿,又小心翼翼出来道:“皇子妃道,桂花糕水晶肘子这些吃的可以进去,殿下不可以。”
李燃:“……”
***
花梨木雕花窗半开着,贵妃塌上半靠着个人影,怀里抱着一节软枕,神色慵懒。
“殿下对皇子妃如此上心,皇子妃应该珍惜才是。若是伤及了情分,以后该怎么好,到时候苦的还不是皇子妃自己。”
春嬷嬷还在苦口婆心劝说着,就看见皇子妃丁点也没听入耳中,正半眯着杏眼,眸光透着窗户悠悠看着外面。
她当即梗了一下,下意识的就朝着黄子菲视线所在的方向看过去,高大的梧桐挡住了她的视线,隐隐约约只能看见扶姞恭敬与人说话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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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不用想也知道,那葳蕤枝叶遮挡的树荫下站的是谁。
江嘤嘤慢◎
不用想也知道,那葳蕤枝叶遮挡的树荫下站的是谁。
江嘤嘤慢悠悠的剥着橘子,随意的撕去鲜艳橙色皮囊,露出晶莹剔透的果肉。
她动作漫不经心的,压根看也没看手上,好像外面树梢的鸟叫声对她更有吸引力一些。
春嬷嬷喋喋不休的话语顿时戛然而止,不由哽了一下,发现自己好像瞧错了皇子妃,这不分明是想着殿下的吗,倒是显得她多余了。
可是这光想也没什么用啊,口是心非总是要吃亏的。
刚想要劝皇子妃在殿下面前脾气放软些,莫要和殿下拗着来,这男人最是要面子,偶尔顺着女人两句还行,时候一长肯定要起嫌隙的。
“嬷嬷说了这么多,听的本妃都渴了。”江嘤嘤瞧着外面似乎没那动静,不由收回视线,用帕子擦了擦手,不怎么高兴的道,“还不快去换壶茶来。”
今日皇子妃兴致不高,原本伺候的婢女都被她遣退下去了。春嬷嬷这会儿刚过来侍奉,就碰一鼻子灰,这春露茶才摆上没多久呢,叹了口气赶紧恭敬应是,就要退下上新茶。
然而才转身绕过屏风,就瞧见一道颀长麒麟袍身影阔步而来,愣了一下赶紧要恭敬行礼,然而却收到了个警告不要出声的眼神,下一刻人已经擦肩而过了。
敞开的花梨木窗边,可瞧见外面迎春舒展着鹅黄的柔软花瓣,清幽恬淡的香气随风送来。
江嘤嘤正等着扶姞进来回话,半晌也没有动静,在抬头看去的时候,那边树影下已经没有扶姞的身影了。
她气还没消呢,心里琢磨着这会得让这人好好长长记性。
然而下一刻,屏风那头珠帘微微晃动,脚步有些熟悉,随之而来的还有糕点香甜的气息。
颀长身影停步在她身后,来人语气清磁带着几分试探:“嘤嘤?”
“夫君还敢回来?!”
江嘤嘤笑眯眯的,转过身看去,上扬的唇角露出一截尖牙语气威胁,“我还以为,夫君走得这样硬气,就不会回来了呢!”
李燃一袭墨色麒麟长袍,腰束革带,宽肩窄腰身形修长,白皙修长的指尖,提着糕点也丝毫不影响他矜贵的气质。
见嘤嘤果然还没气消,李燃心里一阵紧绷,将点心放在少女面前的矮几上,边好声道:“今日是有要事,着实迫不得已,是我错了,以后都陪着嘤嘤用膳可好?”
本来嘤嘤是特意为他准备的午膳,他却用到一半离去,只留下嘤嘤一人,确实是太委屈她了,嘤嘤这样生气也是应该。
不知悔改!
江嘤嘤顺手抄起身侧的软枕,气的丢他。
她的力道不轻不重,扔出去的软枕正好被他接了个正着。
手边只剩下茶盏之类,还有桌上他新带来的点心,江嘤嘤粗略的扫了一圈,发现竟然奈何他不得,不由得一阵气闷。
抬眸睨他一眼,接着便背过身去:“你走,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李燃正要上前,却突然瞧见怀里软枕上沾染了零星的血迹,动作不由一顿。
垂眸一瞧,就发现自己衣襟上有血迹渗出,他穿着墨色长袍有些血也看不出来,仔细看去还是能瞧见左胸衣襟金麒麟暗纹似乎脏了一块。
江嘤嘤还想看他要如何解释,结果寂静片刻之后就听到他低磁的轻叹声,略带那么一丝心虚:“那嘤嘤好好休息,我晚些再来。”
江嘤嘤:“???”
身后脚步声很快消失,江嘤嘤立刻转过身去,就瞧见身后真的只剩下空荡荡一片。
他竟然真的又走了!
珠帘碰撞晃了两下,很快又回归到一片寂静之中。
江嘤嘤赤着脚踩在毯子上,就想拎着软枕给他扔出去,结果打眼一瞧,软枕也被他拿走了。
这坏东西,跟谁学的!
江嘤嘤心梗。
***
曹栾正在院子里焦急地踱着步子候着,刚才乌暨和他说了殿下的伤势。在大营校场拉弓射箭,伤口已经被震开了,血流不止,只是拿简易的金疮药敷了一下,随意包扎了一番便赶紧回来了,这一路上又是骑马颠簸,怕是要重新请大夫看一下才成。
殿下这才一回来就去找了皇子妃,甚至没来得及叫人把陈府医叫来。因为殿下叮嘱此事不能让皇子妃知晓,曹栾也不敢贸然去把陈府医请过来,他知晓殿下也是怕皇子妃担心。
然而,就算皇子妃再担心,到底还是要以身体为重啊,伤成这样怎么能不去请大夫。
就这样,曹栾在外面候着,看到扶姞走过的时候向自己投来疑惑的视线,当即也只能面带微笑,笔直的站好。
曹栾本来还以为要等很久,结果不多时就自家殿下从院子里出来,步履成风,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怀里还抱着个枕头,瞧这模样甚是狼狈,活像是被母老虎连人带铺盖丢出来的的怨夫。
心下一紧,赶紧迎了上去,曹栾不敢问殿下怎么还带着个枕头,只敢疑惑的试探:“殿下怎么这样快就出来了?”
李燃如鸦羽般长睫微抬,波澜不惊地瞧了他一眼,声音低磁沉声道:“伤口崩开了。”
曹栾一愣,殿下已经从他身侧大步走过,一边低声吩咐道:“将陈府医单独请过院子来,莫要让皇子妃知道。等陈府医走后,再大动旗鼓地将吴太医请来。”
殿下行步十分的快,随手就将怀里的软枕丢给了他。曹栾赶紧顺手接了个满怀,一边跟着殿下的脚步,一边恭敬的点头应是。
然而下一刻殿下却顿住了脚步,又加了一句道:“若是传出什么动静,你便再去悄声和皇子妃说一声,就说本殿无碍,都是做戏,让她莫要担心。”
这样一套曹栾熟悉得很,殿下从前受伤,也从不让贵妃娘娘知道,从来都是藏得好好的。只是这些事,殿下之前也没有避讳过皇子妃啊,怎么现在又遮掩上了?
想到刚才看到的殿下被赶出房门凄惨的模样,曹栾终于忍不住试探道:“皇子妃还气着,殿下何必避讳着。若是让皇子妃知道殿下伤得严重,定然也没有心思与殿下置气了。”
一瞬间,李燃眉心就捏了起来,停住脚步漆黑桃花眼警告的扫了一眼他。
之前便罢了,这次受伤没瞧见嘤嘤气得什么样,若知道他又将伤口弄开了,怕是更哄不好了。
“此事莫要再提!”
***
院落寂静,天色也暗了下来。清灰的长廊下挂起了暖黄的风灯,犹如风铃般摇曳着。
屋中花梨木绣屏旁,仙鹤绿灯卓然而立,将一旁麒麟香炉的阴影投在了绒毯上。
陈老大夫重新细细的给殿下上着伤腰,李燃白色寝衣半解开,露出有些狰狞的伤口。
原本伤口已经结痂快好了,结果今日一拿弓箭,将原本已经结痂的伤口彻底震开了,这重新长好的伤口又撕开,血淋淋的更证明了。
“这伤口还未养好,殿下切记勿要再拿弓箭。”陈老大夫手脚利落的绑着白绸,一边忍不住叹息,“殿下拉的弓箭本就沉,这箭离弦而出,不仅要花费极大的力气,还极为震手,殿下行军入伍应该知道这些才是。”
“瞧瞧这伤口又裂开,之前养那么些时日才养好,如今这样一出又要前功尽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