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幼檀忙咽下嘴里的糕点,一边道谢一边接过。白瓷碗中盛着乌紫色的透亮汤水,升腾的雾气中飘着酸梅的香味,光是闻着就让人口中生津。
只是在这大夏天要喝冒着热气的酸梅汤,实在是让无冰不欢陆幼檀露出了一丝为难的脸色。
“公子特意交代,姑娘脾胃虚软,不可食用生冷。”
谷雨将陆幼檀的脸色一点不落的看在眼里,他朝着陆幼檀笑了笑,把手中的东西放在了陆幼檀面前的桌子上。
“给您把马铃薯捡回来了,掉了一些根须,让阿响重新种了一下。”
“啊,太好了!”
陆幼檀满心欢喜的朝着谷雨道谢。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依旧翠绿的嫩芽,指尖传来的柔嫩触感,触电般的令心尖一颤,心中最后一块空缺被填补上了。
对江家的不安和惶恐,被许惊鸿和他的侍卫们彻底驱散了。
陆幼檀有些急切的想向小满和谷雨传达自己的好意,她的目光在房间里转了转,最后还是落在了桌上的糕点上。
“来吃个糕点吧,可好吃了!”
谷雨提着两份枣花酥下楼转交给阿响,而小满一脸复杂的揣着陆幼檀塞给他的枣花酥进了许惊鸿房间。
许惊鸿正提笔写信,小满进来的时候,他刚好放下笔,转头刚想吩咐,却在看见小满手中的枣花酥的时候停留了一下目光,没有说话。
“这是陆姑娘硬塞给我的。”
许惊鸿挑了挑眉,这枣花酥明明是他叫小满去买的,怎么又让她分了出去。
“她赏给你的,你拿着吧。”
许惊鸿语气平淡,面色也是淡漠如常。
“回京后把这封信和陆姑娘的观察报告一起送去江南交给师父。”
刚写的字晾干了墨,许惊鸿将写满字的信纸塞进信封里,递给小满。就在小满行完礼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又听见许惊鸿喊了一声。
“你与谷雨说一声,陆姑娘是国公府嫡女,明日启程回京后便不再有交集。你们不要与她牵扯过多。”
小满愣了下,手中的糕点突然有些烫手了起来。
——
在岐州的客栈歇了一夜后,队伍在第二天晌午启程出发。
在野外风餐露宿了半个月的众人,在客栈安心休息了一夜之后,个个都精神充沛。
而且马上就能回到京城了,没有那个士兵不期待班师回朝这一天的到来的。吃过午饭后,众人的脸上不自觉地洋溢着笑容,利索的收拾起东西。
在众人来回穿梭的身影之中,吃饱喝足的陆幼檀抱着一大兜子的糕点,懒洋洋地从楼上下来。
陆幼檀基本上就没有什么行李,两件衣服和重新包裹的马铃薯被春桃拿着。陆幼檀手中的糕点是许惊鸿昨天叫小满送来的,除了枣泥酥,还有刚出炉的其他口味招牌点心。
在野外习惯了啃窝头喝凉水的陆幼檀一个没忍住,就着香酥糕点,听着春桃说江府里那些细枝末节的八卦,一不小心就久违的熬了一个大夜。
以至于陆幼檀在早上没有看到系统颁布的每日任务,自然也就错过了其中的一条“在早餐时间与三个人问好”。
系统的三个任务是绑定的,只有全部完成,才能降低焦虑值。
因此在错过第一个任务后,极度困倦的陆幼檀挣扎了几秒,还是选择放弃了今日的其他两个任务。
毕竟今日是要全速前进的,要跟着急行的队伍完成剩余的慢跑三公里任务,也是有些为难陆幼檀。
既然不用做每日任务,陆幼檀一身轻松,就等着上马车再睡一觉了。
几辆马车候在客栈外面,陆幼檀揉了揉因干涩的眼睛,本能的朝着许惊鸿的马车走去。刚掀开帘子准备上车,却同时被不同的声音喊住了。
“陆姑娘。”
“大小姐!”
陆幼檀脚步一顿,有些迷茫的转头看向站在客栈门口的谷雨和许惊鸿,又挪了挪视线,看向站在后一辆马车旁的江川流。
“大小姐,您走错了,这是公子的马车。”
江川流又指了指身侧的马车。
“这才是江府的车。”
陆幼檀愣了愣,她这半个月一直呆在许惊鸿的马车上,潜意识里这马车才是最具有安全感的地方,根本没有“这是许惊鸿的马车”这个概念。
一时间陆幼檀的心里竟有些说不出的空落落。一直到被春桃扶上马车,都没有缓过神来。
江家的马车比许惊鸿的马车要华贵,窗帘是绣着繁杂的花纹,小桌上雕着装饰的浮雕,一旁还摆着几个胖乎乎的垫子,甚至不知何处塞了香囊,车内暗香浮动。
陆幼檀靠着坐垫坐下,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香味是从系在窗帘上的小香囊上传来的。
一时间又想起许惊鸿马车里的香囊——那是他车里唯一的装饰品。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香囊没有一点香味。
马车很快就开始颠簸了起来,明明这车装饰的华丽,却没有许惊鸿的马车坐得稳当。
陆幼檀抱着糕点倚在车窗上,有些怅然的叹了口气。
坐上了江家的马车后,就意味着她现在的身份是邢国公府的嫡小姐,她马上就要去面对江家的一切了。她不能再肆意和士兵们打闹,和许惊鸿同车了。
人尚未回到江家,束缚感已经缠绕了上来。
不想去江家的念头又窜了上来,陆幼檀有些不自在的撇了撇嘴,上了江家马车之后真的好像是一个离家出走被押回去的叛逆小孩啊。
那一丝不快的表情被春桃看在眼里,她有些紧张的问道:“小姐是不舒服吗?”
“没有,我睡会就好。”
陆幼檀摇摇头,闭上了眼睛。
还是要替原主回家看一看的,毕竟这个家里还是有人在惦记着她的。
陆幼檀这一睡再醒时已经是天色渐沉了。
马车里有些昏暗,陆幼檀揉了揉眼睛,轻轻唤了一声春桃。
“小姐您醒了啊,半个时辰前已经停下休息过一次了。我叫不醒您,就只能给您留一点吃食。”
“没事,多谢。”
陆幼檀接过春桃递来的肉夹馍,严格上来说也不算肉夹馍,只不过是将晚上炖煮的肉片夹进白面馒头里,比较方便吃。
入口还有些温热。陆幼檀吃了几口,突然清醒了似的,问道。
“翠碧和徐婆子呢?”
实在是上午太困了,居然都没有意识到少了人。
“公子说您应该不想再看到翠碧了,就差人把她安排到后面的马车了。徐婆子说马车坐三个人挤,就和翠碧一个车了。”
春桃说完,又有些愤愤不平地小声嘟囔道:“我看她就是不想来伺候小姐吧。”
陆幼檀咬了一口馒头,笑道:“她不在我们跟前不是更好,我可不想时时刻刻跟她提着心眼。”
“小姐说的是!”
“你昨夜里说的翠碧和江亦瑶关系不一般,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黑夜里似乎特别适合说一些悄悄话。睡了一个下午的陆幼檀,此时吃着饭,又清醒了。
“翠碧是伺候二小姐的,但是她自己坚持把自己是刘姨娘的侄女的事情挂在嘴上,还说以后要跟着二小姐出嫁呢。”
“难怪……”
陆幼檀恍然大悟,难怪她一个丫鬟能这么的不把她这个嫡小姐看在眼里,感情是个关系户啊。
但是陆幼檀也没敢再多和春桃八卦了,简单问了几句,又闭上眼睛养神了。她可以白天睡觉,但是春桃不行。眼瞅着春桃已经困得眯眼了,她实在不忍心再拉着春桃熬大夜了。
马车行驶了一夜,在第二天一早简单的休息了一下,又开始赶路。
陆幼檀在马车里待得浑身发软,她这一天无数次羡慕地看向车窗外。
好想和许惊鸿一样出去骑马啊!
陆幼檀可以提出骑马的要求,但是国公府的嫡小姐不行。陆幼檀只能趁着宝贵的休息时间下来活动活动,其余的时间都百无聊赖的瘫在马车里。
第11章
经过一天的行驶,一行人终于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
马车停下的时候,陆幼檀迫不及待的抱着糕点第一个跳下了马车。她在车上打了一天的瞌睡,早就坐不住了。
双脚着地后,陆幼檀先是痛快地伸了一个懒腰,这才打量起眼前的建筑。
头顶上的牌匾上是遒劲有力的“江府”二字,一看便不是出自一般人之手。牌匾之下是紧闭的大门,大门旁立着两只气宇轩昂的石狮子。周围的墙体用的青砖,显得低调但又大气。完全符合陆幼檀对古代豪宅的设想。
“陆姑娘。”
谷雨从前面的马车上下来,朝着陆幼檀打了个招呼,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
“这是公子给姑娘开的药方。”
陆幼檀有些惊讶,她也没想到许惊鸿对她的病竟然执着于此,连药方都开出来了。
借着大门口的灯光,陆幼檀简单的扫了一眼,却猛地皱起了眉。
“这不是公子的字迹啊。”
每日任务里,偶尔会有“看书二十页”之类的内容。陆幼檀便借了许惊鸿的医书来看。
而许惊鸿的书上总是写满了他自己的注释,那隽秀刚劲的小楷实在是让写得一□□爬字的陆幼檀非常得羡慕,因此对许惊鸿的字印象格外的深刻。
但这张药房虽然字迹工整,却少了一丝潇洒和风骨。
“这是我的字迹,是我照着公子写的重新抄的。”
谷雨解释道。
可能是睡了一天的缘故,陆幼檀的脑子格外的灵光。
几乎是一瞬间,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许惊鸿没有将手写稿给她,那必定是留有用处。而许惊鸿这一路走来天天给她把脉,又事事都详细询问,明明有些超出寻常问诊的范畴了。
联系到许惊鸿曾经问过她月事等一些女性的生理问题。这种问题放在这个时代,明显是有些过于涉及隐私了,哪怕许惊鸿是大夫,也不应该由他问出口。但他还是详细的追问了。
陆幼檀脑子里灵光一闪,试探地轻声开口问道:
“可是府上有姑娘病了?和我一样的病症?”
橙黄的灯光之下,谷雨一直微扬的嘴角僵住了,他的目光直直地定了两秒。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满眼真诚地看向陆幼檀。
“没有,府上并没有姑娘生病。”
谷雨一瞬间的失神,被陆幼檀一点不落的全部捕捉到了,虽然他极力否认了,但是可信度却是存疑的。
“哦,公子呢?我就要回家了,想再和他道个谢。”
陆幼檀朝着前面的马车探了探头,问道。
从谷雨嘴里肯定是翘不出东西了,但是陆幼檀还是想再见一面许惊鸿,和他再道个别。
“公子进宫面圣了。”
进宫了吗?
陆幼檀有些失落地看了一眼许惊鸿的马车。他是什么时候换了车走的?怎么一个招呼都不打,走的无声无息的。
“那麻烦你帮我跟公子道声谢,谢谢他的药方,也谢谢他这些天的照顾。”
谷雨连声应下,与陆幼檀道了别,离开的脚步有些匆忙。
抱着糕点的陆幼檀正有些惆怅地看谷雨翻身上马,突然间听见身后有人喊她。
“大小姐。”
陆幼檀回头看去,只见西北的小门迎出来一个中年男人,容貌端正和蔼,朝着陆幼檀行了一礼。他的一身衣衫看起来颇为讲究,想来在江府里的身份不低。
“这时府上的管事宋叔。”
春桃捧着马铃薯蹭了过来,小声说道。
“大小姐快进来吧,少夫人还在等着您。”
出乎陆幼檀的意料,宋叔的言语中完全没有轻视她的意思,礼数周全声音温和,一点都挑不出错来。
眼前的江府大门陷在夜色中,透过狭窄的门完全窥探不见里面的样子。
陆幼檀站在原地深呼吸了几口,调整好情绪,顺带着鼓励了自己一番。这才提起勇气,带着一股走向断头台似的决绝,踏进了江府。
江府满足了陆幼檀对古代豪宅的全部构想。
宋叔正领着陆幼檀走在一条长廊上,虽没有古文中描述的“廊腰缦回,檐牙高啄”这样的夸张,但无论是那恢弘大气的对称结构布局,还是顶着那一轮弯月的精巧飞檐和连廊上雕琢的繁杂花饰,从整体到细节都将陆幼檀震撼得说不出话。
连每一盆植株的拜访都有它的独特之处。翠绿的枝叶将光影分割,细碎的洒在地上,随着细微的风轻轻晃动,阴影上又盖上一层夏夜的清冷月光。长廊之下,不知从何引进的溪水潺潺流动。
长廊上的人踏出的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水面上,悄然间驱散了暑气。
陆幼檀一路上都心中暗自感叹,甚至有一瞬间恍惚的以为自己是在参观古建筑,全然没有将这个奢华的建筑当成自己家的意识。
就在陆幼檀低头观赏庭院里那一株繁茂的不知名植物时。长廊的那一头,一身淡青色齐腰襦裙的年轻女子正朝着他们缓步走来。
陆幼檀忙收回东张西望的目光,看向这朝着他们走来的女子。
她有一张极为漂亮的脸,是那种大气温柔,知书达理的漂亮。她衣着素净却精致,佩戴在发髻间的是样式简单的玉簪,她的裙摆上绣着的几簇栩栩如生的翠竹,和衣摆袖口间繁杂的暗纹搭配在一起更是衬得她端庄温雅。
陆幼檀在野外和一群士兵一起赶了半个月的路,乍一眼看见这般温雅端庄的女人,一时间有些看愣了神。
“少夫人。”
这女子正是江淮远的夫人沈韵。周围的仆从们纷纷行礼。
陆幼檀忙垂下目光行礼,轻声喊道:
“嫂嫂。”
沈韵是在原主走后第二年嫁给江淮远的,原主在京城里也没什么社交,因此俩人也没怎么正式的见过面。
令陆幼檀有些意外的是,沈韵的一身衣裳整齐,发饰完整,分明就是在等她。
“淮淼。”
沈韵笑着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