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实赶紧差了人去太医院,让太医快点提着药箱子赶来这。
当太医得了命,一路紧赶过来,气喘吁吁地进到这小耳房时,杭实正满面骇然地看着他家主子。
他那摧锋陷坚,冷骨一身的主子,竟然哑着声,对着一片虚无说了句“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 第七十一章
太医提着药箱, 他一路来得急,现在气还喘不匀。
但是实在不敢耽搁,太医来到那方小席榻前, 就为阿棠诊起了脉。
九皇子闻讯赶过来时,太医正拿着阿棠的手细细地看着, 宁子韫站在一旁。
“四哥, 这是, 这是怎么一回事。”九皇子看着阿棠那手。但令九皇子更为惊骇的是, 宁子韫竟然来了这宫人所居的小耳房里。
外头已经跟围了成圈的禁卫军。
居所之内,摄于君王的雷霆隐怒,宫人也都战兢跪在地。
宁子韫此时身上一袭的玄色龙纹长袍, 腰系玉带, 威压于外,这昏沉的居所耳房怎么能盛这尊大佛。
此时听了九皇子的问话, 宁子韫终于抬起眼,看向九皇子。他的面上无甚表情, 只是看着九皇子的目光中带着沉郁。
九皇子心下霎那慌了一大截。
宁子韫从未以这种眼神看过九皇子,分不清是失望还是自责多些。
但就算是现在九皇子不上朝不做课业,甚至是更早之前,九皇子私自出宫, 混迹市井,染了一身的流里流气, 宁子韫都未曾用这种眼神看过他。
九皇子心口就跟坠压了块大石一样, 有些无措地唤着,“四哥。”
太医收回了手, 斟酌了下, 开口就说道着, “这姑娘有些发热,起因是双手淤血流注,阻滞经络。外腐肌为脓,内疡骨蚀。”
“臣先为这姑娘放脓,再将手上药,这热晚些应该会退。臣稍后再写两个药方子,让这姑娘按时内服外敷。这些日子,这姑娘的手只可拭净,可万不能再碰水。”
听着太医说完,宁子韫才开了口:“她的手,还能不能如常伸直。”
看着那姑娘蜷着的指节,太医迟疑了半响。
这不好说,太医轻轻地回着宁子韫话,“久病难医。从这姑娘的手来看,应该是从冬时就落了病。眼下这姑娘右手示指和将指的情况可能稍重些......”
“不管你用什么药,什么方法,一定要治好她。”宁子韫说完,又静默了下来。
太医忙不迭应着,“臣定当尽力,为这位姑娘尽心医治。”
外面已经备好了轿辇,杭实上前,将阿棠连着薄褥带走。
宁子韫没再去看一眼九皇子,起身离去,留下九皇子和耳房跪着的宫人。
地上的方嬷嬷颤着,不一会,就被禁卫军拉着一同带走了。
夕照映得青石道和宫廊一片金黄。
玄色的龙纹长袍在青石道上行过,尔后站定,缓缓抬眼盯着宫城上方那逐步暗下的霞光。
沿道上,新生的草芽和花苞被映得反而满是萧瑟,静立在宁子韫两侧。
他之前纵意做过的事,在如今都成了一柄柄磨钝的刃,在他身上慢划而过,刀刀入骨,却刀刀不见血。
其实宁子韫心里很清楚,他想求得宁妍旎的原谅,本来就是极其不易,现在阿棠又变成了这模样。
宁子韫甚至不敢让宁妍旎知道这事。
她和他不同。
这些宫人在他眼里完全就是下人,但在她眼里,这些宫人比他还要可亲。
她的心明明很软,为了她们一直对他妥协。但她的心在对着他的时候,却可以很硬。
宁子韫可以想象,若是宁妍旎知道了这事,她的心下得有多难过。
而这些事,都是他一手炮制的。这个认知,真是让他清醒,又让他有些溃败。
“主子,长公主回来了。”杭实走上前来说道着。
杭实已经安顿好阿棠,看着太医处理完阿棠的伤口。
知道自家主子挂心宁妍旎,所以宁妍旎一进宫城,杭实便立即赶来向宁子韫汇禀。
“今日一日,长公主陪两个小孩去放了会纸鸢,在那几人一同用了膳,其间长公主还与余大人一同去散了会步。草野开阔,我们的人没敢跟得很近。”
“回来的时候,长公主面色看着有些白,眸眶还带着红。”杭实一一说道着。
她应该是见到了温府的小孩,有些伤怀了。
“好,她无事就好。”宁子韫抬足。
本来已是转了个向,但是不知为何,宁子韫又顿了足。
半响,宁子韫才又抬足,却是往言德殿的方向走去。
宁子韫对着杭实淡淡吩咐着,“你让膳房晚些时候送个安神汤过去给长公主,让宫人好生伺候着。”
“我今夜宿在言德殿,你与她说一声,让她安心。”
其实也没有必要一定要宿在言德殿,御和殿也是行的。
但是宁子韫都这般说了,杭实自然不敢反驳,杭实低声应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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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照一片萧瑟落下,出外踏青的人也都已经赶了回来。
尚书余府前。
一身青衫的余还景,站在马车下。
他正伸着手,带着马车上的小孩下来。
余还景的动作还是很缓和,但是面上那一贯清朗的神色,此时很是凝重。
泽哥儿站他旁边,未待进府,就忍不住地开口问余还景,“你可欺负旎旎姐姐了?”
泽哥儿连还景哥哥的称谓都不唤了。
泽哥儿看到宁妍旎和余还景散步回来后,宁妍旎那分明是又哭过的眼,泽哥儿那时就蹭蹭蹿了些火上来。
泽哥儿那时就想问。但宁妍旎不说,泽哥儿只能等她走了,才开口问余还景。
一直憋到现在,泽哥儿其实也不太相信余还景是那种会欺负他旎旎姐姐的人。
余还景听了泽哥儿的话,想勉强扯出个笑安抚泽哥儿,唇角却扯不动。
余还景有些颓然,“不是,我没有。”
欺负她的人不是他。
但他也有错。
很多事情他本可以之前就察觉,但他对那人却从来没有起过疑心,也未探询过那人的居心。
余还景别开脸,没再去看那两个小孩殷切的眼神。
日暮之后,玉燕归巢。
街巷房舍已经亮起了点点灯光,街上路人也挑担提物,来去匆匆。
余还景让那两个小孩先回房,自己站在那,久久未动。
他看着金红夕落,天幕沉暗,而后星星在上头渐渐亮起,夜色真正降临。
“大人,该回了。”余还景身旁的护卫陪着站了许久,看时辰实在是很晚了,终于忍不住开口劝余还景。
余还景缓缓点了点头,说出来的话却是,“备马,现在去一趟中书令府。”
伴着一阵疾策的马蹄声,余还景的身影一同隐入夜色。
中书令府的府门檐角下悬着的灯笼早已亮起。
府上的仆人听见马蹄声,刚想阖上朱门的动作便停下。
仆人有些好奇地往外望去,见那高头大马竟是在他们府门前停下,定睛再看,便认得出这是年青公子就是先前曾乌纱游街的大人。
“户部尚书余还景,前来拜访中书令大人。”余还景翻身下了马,直接自报了家门。
仆人进去通报完,就提着灯,为余还景引着路进去。
余还景的步子迈得很大。
他先前便来过多次中书令府,此时再来,走得竟比仆人还快上一两个步子,仆人只得紧跟其后。
中书令老大人还在书房,油灯亮着。他夫人也在他一旁正端着汤盅,唠叨着和老大人正说道着些什么。
见了余还景,老夫人便先笑了,“不愧是年青人,这风尘仆仆的,还精神劲儿倍足。”
余还景的青衫长袍上还沾着草芽尘土,但他今日神魂掉了大半,自然是顾忌不上这些的。
中书令老大人也瞧到了,便跟着笑了笑。
只是中书令老大人看人看得更深些。
眼前余还景虽然面容不改,但是神色之间很是丧气。余还景年少风发,老大人很少看见他还有这般沉重的时候。
中书令老大人扬手让余还景坐下。
舀了碗汤递过去给余还景,中书令老大人便慈和地开了口,“我夫人的手艺一般,但你既来了,便喝一碗,权当暖暖肺腑罢。”
余还景眉头的紧皱未松开,只点点头道了谢,便伸手端起了汤碗。
余还景拿着勺搅了下汤,他的喉头有些梗,沉甸甸的淤堵之气在他心腔散不出去,叫他分毫不想食咽。
这副模样落到中书令老夫妇两人眼里,他们不由对视一眼。
便见余还景将汤碗放回案上,“老大人,这么晚还来府上叨扰,还景实在过意不去。但还景此番前来,实在是有要紧的事想求老大人帮忙,还请老大人见谅。”
余还景说得认真。
中书令老大人不由也敛了神色,“既是要紧的事,你且先说给老夫听,老夫看下是否能为你尽些什么绵力。”
一旁老夫人也不由屏了息,她正想退出去之时,余还景却出言留下她,“老大人,老夫人,还景有一心仪女子,暗慕已久,今想求娶。”
书房的油灯灯花随着这话而出,跟着晃了晃。
愣怔之后,老夫人先笑了起来。
老夫人在盛都人缘极好,各府的夫人都喜欢同她往来,这来往之间老夫人可谓是顺道识遍了满都的千金姑娘。
先前新帝登基,她便将数位贤良温婉,品貌得兼的女子画像帮着老大人一起奉上。谁知新帝还未看,就直接用新政堵了回去。
老夫人寻思,就把这些画像又送去给了余还景府上,结果又被余还景退了回来。
这些年青人的心思,属实他们这些老人家是不清楚了。没想到现在,余还景竟然自个提起了这事。
“想必那姑娘定是很好,才让还景这么晚,还来老夫府上商议此事。”老大人出言笑道着。
“可是还景都这般急了,应去找余大人一道前去姑娘府上提亲才是。”
眼见两位老人的神色开始打起他趣来,余还景不由地清咳了两声。
她确实很好。
可能非贤才淑德,但尤是良善烂漫,待人更是笃挚至诚。想起她直言告诉他那些难受的事情时,那般坦荡。
余还景抿了抿唇,不管她怎么看待他,他怎么能让她继续留在宫中,继续深陷在那人身旁。
“她很好,还景实是高攀了她。”余还景清浅的声音此时很是凝重。
“所以还景此番前来叨扰,是想老大人为还景保媒,让还景得以求娶。”
其实不消余还景这么说,老大人也清楚,他心里的门道清着呢。
寻常人家的姑娘,余还景也不必大半夜还特意跑来同他们说这事。
既是来找,那那姑娘应该便不简单。能让现在的余还景都踯躅难办的事,只能跟皇家有些关系了。
这一思忖,老大人便大概知道了。
想起那般的仙露明珠,老大人便轻笑着开了口,“老夫前些日子还道着,长公主也是到了可以出阁的年纪了。”
“没想到,原来这姻缘,竟然是等着老夫去促成。”
作者有话说:
◉ 第七十二章
“老大人莫要再取笑还景了。”余还景看着中书令老大人那笑不拢嘴的模样。
中书令老大人连连摆手, “不笑了。不过老夫还要问旎,你这可问过人家长公主愿不愿意?”
亲事虽是喜事,但也不能一头热。
余还景和宁妍旎什么时候相识的, 中书令老大人还不知道,结果就听到余还景说要求娶宁妍旎了。
一旁还在听着的老夫人拍了下老大人的胳膊肘, “你当还景是你这样冒失无分寸的人。”
老夫妻在余还景面前笑说了几句, 便再继续问余还景。
明月高悬, 灯火晃耀处, 年青公子肃然而轻缓地说出了他的打算。
“这,不就费周章了些?老夫看陛下与你素日关系不差,老夫直接同陛下说, 陛下应是会同意的。”听了余还景的打算, 中书令老大人有些不解。
余还景摇摇头,他张口欲道。
老夫人却觉此法可行, “姑娘家的心事,陛下身为男子如何会体察到。只要长公主同意, 这事由谁下旨便是不重要。此事不难,我看下这两日得空,我就入趟宫去。”
中书令老大人轻啧一声,他对他这夫人是言听计从的没法子, 当下也没多的异议。
余还景起身,朝两位老人深俯了身。
这一日, 惊蛰就这样度过了去。
时辰在事情的摩想之中很快逝过, 未多久,天光便初亮, 空气中还带着春寒料峭之意, 一夜多少的人未眠。
宫中撞钟之后, 厚重沉闷的宫门便打开了。大臣们浩浩荡荡从宫门处进入,走过横桥,踏上阶梯,到了大殿之内。
领衔百官的阁老及中书令在前,各掌一部的六部尚书紧随其后。
百官按着位置站列好,中书令老大人捋了下白胡子,波澜不惊的眸子从殿内划过。
今儿的余还景眼下有层淡青,这能想到,毕竟昨夜他估摸也未睡。但大殿高台之上的宁子韫,精神看着也很是不好。
大殿之外禁卫军肃穆,大殿之内的百官今日也十分安静。
今日这朝散得很快,散朝后,宁子韫让余还景和中书令老大人留下来去言德殿寻他。
“还景,你觉得怎么样?”宁子韫语调低沉地说着话。
宁子韫让两人与他一同坐在案前,跟余还景说着他的想法。但他说了一遍之后,余还景却好似没听到一般。
宁子韫用指叩了叩桌案。
清响泠泠然。
一旁的中书令老大人见状,明目张胆地用手肘掣了余还景一下,余还景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向宁子韫。
见余还景回了神,宁子韫才重新说道着,“宫城内的宫人人数众多,他们的这伤药用度,若是每年自内廷司支出,于现在的国库而言负担如何。”
国库的收支,户部是最清楚不过的,所以宁子韫今日下朝直接把余还景也一起召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