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请罢,太后还在里头等着呢。”孙嬷嬷复而上前来。
孙嬷嬷继续走在左前方,为宁妍旎引着路,去见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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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阿棠的情况,太医说恢复得还算不错。”杭实向宁子韫汇禀着。
阿棠自从从九皇子宫中接出来,这些日子,杭实都把她安置在太平轩里。
这阵子太医不敢懈怠,用了许多的药,跑了好多遍去细瞧阿棠的伤。
杭实忖着,他家主子当真是不一样了。
就算现在宁妍旎冷言冷语对着他家主子,他家主子过一会都能自动平复心情,还试图再融解与宁妍旎之间的关系。
现下,走过几树的青松,映着明净的碎光,宁子韫和杭实便来到了太平轩。
阿棠早已退了烧。
前些日子她烧得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谁把她接了出来。期间杭实来看过她几次,也什么都没对她说。
现在看到宁子韫与杭实一同前来,阿棠便气愤得手都开始抖着,“我们家公主呢。”
阿棠在九皇子宫中过得怕都不知道何年何月了,杭实不由出言更正,“你们家公主,现在已是长公主了。”
阿棠没听到她所关心的,再想想阿栀也不知去哪了,更是不依不饶地问着杭实。
“闭嘴。”宁子韫听得不耐烦。
他能对宁妍旎有诸多忍耐,也能留着她身边的人,但都是为了她。宁子韫沉着声,“伸出你的手。”
宁子韫说话的时候是很有威势的。
他平时说话的语气,和对着宁妍旎时是截然的不同。
此时的他眉峰拧着,说出的话没有了往日对着宁妍旎时的温和。这话一出,阿棠便有些恐惧,很是迫不得已地伸出了她的手。
她的手,能伸直。
先前太医说情况不好的右手示指和将指,现在看着好像也与其它手指相差无几了。
宁子韫看着,接着又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把那个茶盏拿起来。”
阿棠看了下桌上那个白瓷茶盏。有些奇怪,但是她没敢多做反驳,双手伸将了过去。
她的手上还有些伤口残痕,因着是晚落下的伤,到现在那伤印也还没祛除。
她的十指捧着茶盏,指指弯碰在盏壁之上。再放下茶盏时,十指也能缓缓地伸直。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宁子韫看得认真,也让杭实不由地暗自松了一口气。
虽然还未恢复完全,但是看这样子,再过几日,应该也能恢复得差不多。
还好。
还好能将这个阿棠完好地还回承禧宫去,不然,她又得难过,又得更讨厌他了。
宁子韫那悬着的心刚放下,又提起。
他先前做错了很多事,但他现在,实在是很想和宁妍旎好好地过日子。
作者有话说:
◉ 第七十五章
慈宁宫内。
殿门已阖上, 木窗半敞,银漆炉里袅袅逸出来的是纯粹的檀香味。
这是宁妍旎第一次来到慈宁宫内。
她知道现在的太后应该已近是离世异俗,却没想到这殿内, 她想象中的还要冷清寥寂。
殿内之大,红顶椽梁, 凤雕其上。
但就是这么宏丽的殿内, 除了一方宫漆的桌椅, 一个银漆熏炉, 一尊供于高案上的佛陀金箔贴身像,几盆松竹山石盆景,便再无其它多的什物。
就这装点来看, 宁子韫那冷硬简单的书殿, 除了那尊佛像,倒是和这里很相像了。
“坐罢。”颇为古井无波的一道声音响起。
宁妍旎行过礼, 应了声是,才缓缓往前走去。
正位上端坐着的太后, 与大敛日那时相较而言,望上去并无大的区别。
太后的面容白皙素净,穿着荼白色的对襟衣,无绣纹。绾起的发髻之上只别了一只木簪, 脸色和眸底都是寡淡如水。
她的手腕间,还盘着一串佛珠。
宁子韫的长相其实偏向于像太后, 只是宁子韫的浓眉, 却是像了先皇的。
宁妍旎还在看着太后时,太后恰也抬了眼起来。
太后徐缓地开了口, “方才你可见到了在外头等着你的余大人?”
“是, 见到了。”宁妍旎点了点头。
刚才余还景和她说了那番话之后, 她便想着,太后应该诏她来就是为了余还景说的那事。
果不其然,太后语气未变便接着道,“既是你也有意,他也有心,那我便如他所请,择日便下懿旨,赐婚予你们。”
中书令老夫人先前便进了宫,游说了好久,说动了太后,让太后分别召见了余还景和宁妍旎。
只是宁妍旎不知道这其中的原由,被现在太后这直接了当的两句话,说得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若能出宫,她当然是巴不得能出宫。但这一出宫,她便是伪为人妇,接下去的事又该如何收场。
风从半敞的木窗拂吹进殿来,带着树木的绿香,一阵,又一阵。
日头带着时辰慢慢地一息息过去,宁妍旎坐在殿中,张口欲言,却又未言。
终是太后先打破了沉默,“纵是你对余大人无意,你也该离去了。”
太后看着宁妍旎微讶的杏眸,便知道她猜得猜对了。余还景过来请她颁懿旨,更多的,可能只是为了助宁妍旎离宫。
“最近陛下的心思变了,你日夜与他处在一起,难道你未察觉?”太后平静地道着,丝毫不知这话听在宁妍旎耳里是多震惶。
宁妍旎有些不敢相信,她问道,“那些事,太后都知道?”
若是不知,太后如何晓得她与宁子韫日夜处在一起。但若是太后知道,太后之前为什么竟一字也未提,一句也未过问。
“太后任着自己的儿子如此妄为,欺凌弱女,竟也不管不顾?”宁妍旎问着太后。
太后身为宁子韫的生母,见自己儿子做了那么多荒唐的事,她竟丝毫不予理会制止。
佛祖在这殿中摆着,佛珠在她手上串着,谁能想到她竟然这般的寒石心肠。
宁妍旎先前竟然还觉得她只是面冷,却有佛心,想劳烦她照顾杏子。
现在,被宁妍旎这几句话指责后,太后面上的表情也没怎么变。太后甚至说了句,“他的事,我一向是不管的。”
三言两语,如何能推脱得好像毫无关系一般。
宁妍旎言辞不平地诘问着,“太后若是不管,那太后还关心到他的心思变了?太后生他育他,母子之间难道还是能剥分开的关系么?”
剥分不开么。
听了宁妍旎的话,太后顿了顿。
她握了下腕间盘着的那串佛珠,目光望向了那尊佛陀像。太后的眸光终于有了松动,却是无情更多。
她为什么会关心他,太后淡声道着,“我生下他不假,未曾养育过也是真。你许是对他生了恨,但你不用怀疑,一直以来,我都比你更恨他。”
“他在我腹中时,我便没有过一刻想留下他。他诞下来时,便不由我养着。若是由我养,怕今日也没有他。”
太后说着,昔日的恶梦又似在她眼前重现。
宁子韫的生父,当时的皇上,拆散了她的美满姻缘之后,带给了她无尽的侮辱。怀了宁子韫时,她那会只觉得活着比死了更难过。
那年生下孩儿的她,也才是十九的桃李年华。却被以养病的借口,长日囚在殿中,终日见不到几缕光亮。
那男人百般折辱她。在厌烦她之后,那男人却似跟个没事人一样。她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但她却每每只能恨自己做不到。
而宁子韫,竟有一两分像他的生父。尤是那双眉目,是她与仇人的结合,令当时的她简直望之生恨。
那年,宁子韫三岁,他听了宫人说起他的生母,他便悄悄跑来囚殿之中看她,声声唤着她母亲。
但她看着小宁子韫的那双眉目,一时恨得就伸出手,扼住了他当时尚细幼的脖颈。
小宁子韫不敢挣扎,只那样看着她,一张小脸闷窒得紫红。
还是殿外守着的宫人听到了声响进来,赶紧拉开了她。
后来,她在囚殿中愈发心如止水,心平气和,那皇上也有了更多年轻的妃嫔。许是觉得无所谓,终于放了她出来。
那时的她,日日焚香礼佛,只想求佛陀收了那个恶鬼。
小宁子韫却还不怕她,还来小佛堂中陪她一起跪在佛陀之前。但她却是厌恶至极,因着他的到来,又勾起了她往昔的不堪。
她次次赶宁子韫,但宁子韫下次还敢再来。
再后来,宁子韫更年长了些。他看得出母亲待他是发自心底的嫌憎,宁子韫也不再有幼时的孺慕之情,但他还是会让人来送些东西给她。
只是毫无例外的,宁子韫的心意随着那些东西,都被她从她的殿内掷了出去。
到了现在,宁子韫应该已是深入骨髓地知晓,生他下来,并非是她所愿。
往昔的事情道道在目,太后转着手里的佛珠,忍不住再想现在。
现在呢。
太后本以为在佛前多年,自己已是心淡如水。但知道宁子韫和宁妍旎之间的事情之后,太后的心还是不免勾起了波澜。
所以在中书令老夫人来找太后时,本不愿理会这些事的太后,忖度了一下,还是应承了下来。
看着宁妍旎,太后平静的面庞终于有了一抹不一样的怀念神色,“能走,你就走罢。”
太后将往年旧事三言两语地带过。
她说得平静,但听在宁妍旎耳里,却觉得是那么不可理喻。
宁子韫的过错,太后怎么能觉得她完全没有半分责任。
殿内银漆炉里的檀香还在燃着,佛陀像依旧慈眉善目,好似在看着它心虔志诚的弟子。但它的弟子,转着佛珠的时候心里到底求的又是什么。
两人俱是安静之际,阖着的殿门一声轻敲响起。
是孙嬷嬷。
在得了太后的允准之后,孙嬷嬷轻步走进殿来,俯在太后耳旁说了几句话。说完,随即孙嬷嬷又出了殿去。
太后转了转腕间的佛珠,再度开了口,“我方才说过,他最近变了,是怕你当局者迷。”
“前几日,中书令夫人又递了盛都的千金画像给他,但他一眼也不看。他近日连发的新政,面上显得极其仁德,但到底为的什么,你应大概也清楚。”
宁妍旎不知道宁子韫为何不选秀,不纳妃。
但宁妍旎知道,他登基后颁下的新政,有一部分是他拿来当推脱纳妃立后的借口,有一部分,在宁妍旎这不懂政事的人看来,确实算得上是仁德。
宁子韫后来,确实有些不同之前。
宁妍旎想起了出宫那夜,宁子韫递给她的那个吹糖人,还有他的那句不要再讨厌他了。
太后转着的佛珠未停,只是愈发缓了起来。太后语气恍惚道着,“他跟他的生父一样,自私,贪婪,暴戾,无德。”
“我虽为太后,但能做的事情也很有限。助你离宫,我想我尚是可以。你现在若犹疑了,便看看现在的我。日后,你定会后悔的。”
......
宁妍旎自慈宁宫出来时,整个人尚有些莫名浑噩。
她不知道后来太后又说了些什么,但是她记得,她最后是对太后点了头,谢过太后的赐婚之助。
太后和宁子韫之间,是什么样的母子情分,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她能离宫,不就是最好的了么。
现在,只需要端看宁子韫到时知道太后赐婚时的反应,便可以了。
宁妍旎回了承禧宫,在院中抱着杏子坐了一个多时辰。
她顺着杏子蓬松的毛发,举起杏子的爪子轻摆着。
这次,她看得仔细,原来杏子爪子系着的那金铃铛上,还细刻着“杏子”二字。
字是用篆书刻上去的,字体遒劲凌然,是很有气骨和强势的字。
这是宁子韫的字迹,宁妍旎看出来了。
宁妍旎想起了泽哥儿,若是他自己的东西,泽哥儿也是一定要自己刻雕个印迹上去。
不知道年幼时的宁子韫,到底是什么样的。
再想知道,她也不会知道了。宁妍旎轻轻地把杏子的爪子放回去。
在院中又坐了一会。
宁妍旎再抬头时,宁子韫已经是站在了她跟前。
他今日是一袭月白连云纹袍服。许是他也没着过这颜色纹路的袍服,见宁妍旎看向他,宁子韫面上还闪过一抹不自在。
见宁妍旎要起身,宁子韫伸手按在她肩上,又把她按坐回了去。
宁子韫也坐在了她的对侧,他轻笑了下,“往日你见我,都是径直坐着的。今日起身,难不成是突然想向我行礼了。”
他这一说,宁妍旎才想起,素来最守规礼的她,从未对他以礼相待。
但也毫无必要,宁妍旎直言回他,“我起身,是此处风大,我想回宫里头坐着,而不是向你行礼。”
宁子韫稍怔了下。
他伸手,磨砺微茧的掌腹触握了下宁妍旎细软的手心,确实是有些凉意在。宁子韫一个示意,杭实便着人去宫里为宁妍旎取了件软缎披风。
宁子韫接过披风,为宁妍旎搭上,指在她鼻息之下为她系着披风细带。
他的话音带着些许的歉仄,“我本来过来是想与你对弈一局,不过你在这坐了这么久,应该是乏了。”
宁妍旎这才看到,宁子韫是还带了棋盘过来的。
还是先前的那副木画紫檀棋盘,黑白子是蚌壳制的斑斓。
“不过就是一局棋罢了,费不了多少时间。”宁妍旎出言回着宁子韫的话。
就当是离宫前的最后一局对弈,宁妍旎心底想着,也当是增进棋艺了。
宁子韫有些没想到,在听清楚了宁妍旎那低声得近似呢喃的回话之后,宁子韫的眸底亮得有些惊人。
“好。”他点头,说话的语调也随着微微扬起。
棋盘在院中展开,宁妍旎还是执的白子,宁子韫执黑子。
其实刚才宁妍旎说完之后,心下就有些后悔了。
与宁子韫对弈,怎么会费不了多少时间。就说之前她和宁子韫的数次对弈,宁子韫面上都是轻松带嘲。而她,每下一步棋,她就要忖度许久。
宁子韫的棋艺实在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