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枝转动眼珠,似乎有些犹豫,轻声道:“奴婢愚见,时至今日,似乎嫔位以上的嫔妃,也就只有叶贵嫔,倒算是一个好人,平日在长春宫请安说话,总是和声细语,回去后,深居简出,合宫众人,似乎都没对她有过非议。”
谢瑶皱了皱眉,她想起在长春宫的时候,叶贵嫔永远是一副温柔恬淡的模样,似乎当真是与世无争。
众妃嫔似乎也都不大在意叶贵嫔,都知道她不得宠,虽有一个皇子,却三病六灾的,皇上虽然偶尔探望,也只是看在皇子的份上。
一个早已失宠,守着弱子过日子的嫔妃,素来又低调行事,与人为善,后宫妃嫔觉得她毫无威胁,就连皇子也已经注定和皇位无缘,自然是不放在心上。
况且,叶贵嫔再不济,也是贵嫔。低位和同位分的嫔妃,自然不会主动去招惹一个和自己毫无利益关系的贵嫔。
谢瑶想明白了其中关窍,突然觉得,叶贵嫔虽不显山露水,却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的确,有时候,适当的示弱,也是自保的手段。
且不论叶贵嫔是否真的言行一致,心善宽和,至少所有人都这么觉得的时候,若她有朝一日和人起了争执,只怕多数人,都会认定是别人欺负叶贵嫔。
毕竟,一向与世无争,老实本分过日子的叶贵嫔,素来温柔宽和,怎会欺负别人呢?
青枝是她的贴身侍女,进宫不过四个月,都觉得叶贵嫔是个好人,何况别人?
谢瑶眉目温和,浅浅笑道:“青枝,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是好人呢?”
青枝脸上有了笑意,语气也活泼许多:“像娘娘这样的人,就是好人啊,温柔宽和,对奴婢们极好,赏多罚少,底下的奴婢们都觉得,在娘娘宫里,真是一个极好的差事。”
谢瑶眼睛都笑弯了,轻轻摇头,却是自嘲道:“本宫若是好人,怎么没有好报呢?这些奴婢们都觉得本宫是好人,只可惜,那些嫔妃不觉得,一个个的,恨不得本宫死了才好。可见本宫这好人,当的也太失败了些。”
谢瑶顿了顿,又道:“像叶贵嫔这样的人,才算是真正的好人。纵然满身手段,只须示弱,便可自保。纵然后宫争斗,只须低调,便可远离。纵然权力倾轧,只须弱子,便可完胜。”
“只是可惜了,像叶贵嫔这般冰雪聪明的人,本宫是学不来的。本宫的家世和容貌,便注定了,本宫不能甘于平庸,既然踏上了这条荆棘遍布的路,本宫就只能拼尽全力,一往直前。”
自从蟹粉酥一事过后,谢瑶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只是她这段时间,心力交瘁,便有些心神不宁,睡不踏实。
流霜见谢瑶近日恹恹的,也有些着急,这一日,她刚走到院内,巧儿便跑过来,献勤似的说:“流霜姐姐,奴婢听说,娘娘这几日睡不好。奴婢曾听过一个偏方,若是以甘谷置于枕中,便可安睡。”
流霜打量了巧儿一眼,因为丁香一事,她对这些奴婢也多了些戒备,见巧儿神色中带着讨好,并未发现异样,便道:“我知道了。”
流霜生怕不妥,又去问了赵嬷嬷,赵嬷嬷也说这个偏方是真的,甘谷置于枕中,宁心静气,确实对睡眠大有裨益。
流霜还是不放心,又请示了谢瑶,谢瑶听闻,皱了皱眉,淡淡道:“也不知是不是本宫多心,自从丁香背主,本宫总觉得这几个奴婢,似乎还有不安分的。”
流霜斟酌着说:“可是奴婢素日瞧着,巧儿老实本分,也并未发现她与人勾结。”
谢瑶挑了挑眉,淡淡道:“若她真是那几位安排的人,又怎能被你轻易发觉。防人之心不可无,况且,丁香一事,你不觉得巧儿身体不适,实在是太凑巧了吗?虽说可能是丁香动的手脚,也可能纯属巧合,但也不排除,巧儿佯装不适,纵了丁香前去御膳房闹事。”
流霜若有所思,低声问道:“那娘娘意下如何?”
谢瑶想了想,微微笑道:“你既说是巧儿提议,不如试一试。既然她提出了取用甘谷,那本宫就如她所愿,想来,她若有问题,自然会发作。”
流霜听了谢瑶的话,深觉有理,出门吩咐道:“巧儿,我问过赵嬷嬷了,甘谷确实对睡眠大有裨益,娘娘让你去一趟太医院,取八两甘谷来。”
巧儿似乎得了脸,连忙应了一声,便出门而去,很快,就从太医院取来了八两甘谷。流霜又暗中去查了太医院的记档,确实是八两,毫无差错。
如此过了两三日,后宫风平浪静,就在谢瑶以为,自己确实多心的时候,刘美人宫里传来消息,刘美人胎动不适,已经叫了太医,说是受了凉物侵袭,皇上和皇后已经去了,六宫妃嫔也都急着赶去看望刘美人。
青枝皱了皱眉,疑惑问道:“平日里,也没见这些妃嫔和刘美人多么亲近,怎么这会子,倒是都急着赶去?”
谢瑶瞟了青枝一眼,淡淡道:“你在本宫身边这么久了,这点事都看不明白?你没听说,皇上也去了吗?难得有见到皇上的机会,这些嫔妃怎么会错过?”
谢瑶因为时常见到李绍,倒也没特意打扮,只是穿着寻常的天青色锦缎宫装,戴着两支简单雅致的流苏,便带着青枝,去了刘美人宫中。
谢瑶进了刘美人宫殿,发现六宫嫔妃,已经来了大半,个个都是一副焦急紧张的模样,似乎真的十分担心刘美人的胎象是否平稳。
谢瑶虽知众人都是做戏,但是众人皆如此,她也不敢表现的过分从容,也适当的露出了一丝担心之色。
李绍坐在主位上,脸色阴沉,皇后轻声劝道:“皇上,龙体要紧,想来,刘美人天命眷顾,定会无事的。”
过了一会儿,太医走出来,跪地道:“启禀皇上,刘美人已经服了药,现下暂无大碍,只是要好好调养,万不可再动胎气。”
李绍嗯了一声,神色仍旧有些冷:“可查出是什么原因了吗?”
太医似乎有些犹豫,慢吞吞地说:“根据微臣仔细翻查,是,是刘美人的枕头出了问题。早在刘美人有孕时,微臣便说过,用荞麦壳作为枕芯,最是温养胎气,不可轻易更换。”
“只是不知为何,方才微臣查验的时候,发现枕头里并非荞麦壳,而是甘谷。”
“甘谷此物性凉,常人用着自是无碍,只是怀有身孕,便不可使用,凉气侵体,对胎儿大为不利。”
谢瑶眉心一跳,果然是冲着她来的,只是不知,这一次,又是谁的手笔?
她自认对手下的奴婢,已经算是很好了,没想到,仍然有奴婢背主忘恩,一次次让她身陷险境,看来她回去之后,必得好好整顿一番。
她对奴婢们虽有菩萨心肠,但也应该有雷霆手段,不然,这样的事,只怕还会发生。
第20章 第 20 章
新蕊是刘美人的贴身侍女,听了太医的话,连忙跪地道:“皇上,这一定是有人要谋害我家小主。小主自从怀有身孕,万事小心,略有不明之物,都会询问太医,怎会随意用甘谷?”
新蕊环视一圈,突然指着其中一个宫女道:“奴婢想起来了,前日,奴婢见天气晴朗,便拿枕头被褥出去晾晒,是佩玲收进殿内的,之后,小主才开始不适,今日更是腹痛难耐,才不得不叫了太医过来。一定是佩玲,是她把荞麦壳,偷偷换成了甘谷。”
那个叫佩玲的宫女,早就吓得面如土色,身体都忍不住瑟瑟发抖,她不住的往地上磕头,大声辩解道:“奴婢冤枉啊,奴婢并不敢谋害小主,奴婢没有做过,奴婢真的没做过。”
李绍垂眸,他知道,后宫妃嫔,有些人确实心狠手辣,但是,谋害皇嗣,是他万万不能容忍的。
李绍神色越发冷淡,眼神中看不出情绪,声音却透着威势:“贱婢,能动刘美人枕头的人,必定是她的宫人,你若说出,是谁背后指使了你,朕可以让你死的体面些,若你不说,慎刑司七十二道刑罚,总有一道能让你开口。”
佩玲眼神飘忽不定,似乎在犹豫,皇后见状,便道:“你若不说,先拉你下去,打三十大板,若还不说,就送你进慎刑司。”
佩玲咬着牙,往谢瑶那边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仍旧辩解道:“奴婢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奴婢真的是冤枉的啊!”
皇后一挥手,很快,就有两个太监把佩玲拉下去,不一会儿,院内响起了凄惨的哭喊声。
行刑的木杖重重打在佩玲身上,却让殿内一众妃嫔听得心惊肉跳。刚才佩玲那一眼,很多嫔妃都瞧见了,虽然对谢瑶有所怀疑,但是皇上和皇后并未开口,她们也不敢妄言。
过了一会儿,两个太监把佩玲拉进来,其中一个禀报道:“皇上,这个贱奴受刑不住,决定招认。”
李绍冷眼看着她,语气漠然:“说,谁指使你谋害刘美人的?”
佩玲趴在地上,她的腰下,已经是血红一片,因着痛苦,她的额头都冒着冷汗,声音也有些小,却是无比清晰的传到众人耳中:“是婉嫔,是婉嫔指使奴婢这么做的,婉嫔嫉妒刘美人有孕,便吩咐奴婢,用甘谷代替荞麦壳,想让刘美人滑胎。奴婢被她威胁,不敢不从啊!”
谢瑶早有预料,此刻却是装出一副震惊的模样:“什么?本宫何时指使过你?本宫压根不认识你,你不要随意攀诬本宫!”
佩玲见谢瑶一脸怒色,声调陡然升高:“娘娘,您不能不管奴婢的死活啊!是您宫里的巧儿跟奴婢接头,还用奴婢家人威胁,奴婢实在没有办法,这才不得已而为之。如今事情败露,娘娘您不能只把奴婢推出来当替罪羊啊!”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突然响起:“这宫女说的有理有据,婉嫔娘娘,不如把巧儿叫来问话。再有,甘谷不会凭空得来,查一下太医院的记档,便知这些时日,都有谁领过甘谷。”
谢瑶抬眸一看,见说话的人竟是李选侍,心里大概有了底。
李选侍这个时候跳出来,不外乎是听了幕后主使的吩咐,煽风点火,不断推进事态,试图给她尽快定罪。
联想到李选侍早就和朱贵嫔有所勾结,她现在可以断定,就是朱贵嫔设计此局,试图嫁祸于她。
真是可恨,朱贵嫔因为谋害她,已经被降位,还如此不安分,又来谋害龙胎嫁祸她!
幸好自己早有准备,不然只怕“证据”确凿,她纵使巧言善辩,只怕也难以服众。
谢瑶和李绍对视一眼,李绍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吩咐道:“这话也对,来人,传巧儿过来,再去太医院查档。”
很快,巧儿便被押进来,一开始自然是抵死不认,后来太医院查档,证明只有巧儿这段时日领过甘谷,巧儿才脸色大变,看了看谢瑶,吞吞吐吐地说:“奴婢,奴婢也是没办法,婉嫔娘娘一定要奴婢这样做,不然就要杀了奴婢,奴婢,奴婢这才冒险行事,求皇上恕罪。”
人证物证俱在,一众妃嫔脸上神色各异,有些深恨谢瑶的人,嘴角都忍不住露出笑意。
谢瑶此时也彻底明白,这是一个连环局,至于为什么,那个叫佩玲的宫女,非要受刑之后才肯招认,自然是因为,轻易供出幕后主使,可信度不高。若是受刑不过,被逼无奈,再招认出来,才更显得真实可信。
朱贵嫔这一局,还真是颇费心思。若不是自己及早察觉,只怕就着了她的道。
没等谢瑶出声替自己辩解,淑妃挑了挑眉,开口指责道:“婉嫔,亏你还出身国公府,世家嫡女的教养,都哪里去了?本宫真没想到,你恃宠而骄也罢了,居然如此心狠手辣,还敢谋害皇嗣,简直是毒妇。”
“皇上,像这样的歹毒女子,实在不能轻饶,请皇上下旨,立刻处死婉嫔,以正宫规。”
李绍抬眸,瞟了淑妃一眼,眼神晦暗不明,看不出情绪,淡淡开口:“淑妃要朕处死婉嫔,你们呢,也觉得婉嫔罪应处死?”
朱贵嫔犹豫片刻,但还是上前一步,附和道:“淑妃说的也有理,婉嫔谋害皇嗣,已经是不争的事实,这样的毒妇,的确应该处死。”
李绍环视一圈,目光对上了林贵嫔,语气缓和些许:“林贵嫔,你觉得婉嫔该不该处死?”
林贵嫔没想到,皇上竟然会点了她的名,虽说她和谢瑶因为蟹粉酥一事,有些嫌隙,但是因着谢瑶懂事,送礼厚重,她也就不计较了。
此刻皇上发问,她也不好不答,斟酌着说:“嫔妾不敢妄言,皇上做主便是。”
李绍轻笑一声,看向淑妃和朱贵嫔,冷声道:“你二人可真是大胆,朕和皇后还在这里,轮得到你们越俎代庖。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后宫已经是淑妃和朱贵嫔当家做主了。”
“怎么,事情还没调查清楚,你们就急着让朕处置婉嫔。朕偏宠婉嫔一些,你们便这么厌恨她,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淑妃和朱贵嫔忙忙跪地,淑妃仍旧坚持道:“皇上,婉嫔犯下如此大错,罪证确凿,嫔妾觉得,此事再清楚不过了,皇上难道因为喜爱婉嫔,便要轻易放过她吗?”
朱贵嫔也附和道:“皇上,淑妃说的极是,谋害皇嗣是重罪,皇上不能因为喜欢婉嫔,就轻纵了她。只有处死婉嫔,才能震慑六宫,让那些别有用心之人,不敢肆意妄为。否则,后宫嫔妃有样学样,都知道谋害皇嗣罪不至死,岂不是要无所忌惮,任意加害?”
谢瑶冷眼看着朱贵嫔这副急躁的模样,心中不由冷笑一声,也不知一会儿,刀子落在她头上的时候,她会不会后悔说出这番话。
不过,谢瑶环视一圈,倒是没看见安嫔的身影,想来是在宫中养胎,不便前来。若是安嫔在场,只怕安嫔也会开口,力劝皇上处死她。
李绍面无表情,冷冷开口:“依着朱贵嫔的意思,只要是谋害皇嗣,就必须处死,是吗?”
朱贵嫔虽然看出了李绍隐隐有些怒意,但是想到,这是除掉谢瑶的大好时机,只得咬着牙,再次坚定道:“是。”
李绍冷笑一声,缓缓开口:“很好,既然你这般说,那朕就好好查一查这个幕后主使,看看到底是何人在后宫兴风作浪,谋害皇嗣,还要嫁祸婉嫔。”
朱贵嫔猛然抬头,语气带着不解:“皇上,您怎么还在维护婉嫔,只有她宫里的人取过甘谷,除此之外,再无旁人,幕后主使不是她,还能是谁?”
谢瑶眉眼淡淡,语气从容:“朱贵嫔,本宫的确是让巧儿取了甘谷,而且太医院也有记档,正是八两。可你怎么不问问,这八两甘谷,本宫用在了何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