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千金回家种田了——五朵蘑菇【完结】
时间:2023-03-12 14:38:09

  但小姑子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莹光的眼睛,含笑的跟她说话,那么专注,仍是让她不由得怔了一下。
  心里有轻微的异样感,钱碧荷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婆婆这么偏疼小姑子了。假如这是她闺女,她也忍不住疼她。不,就算这不是她闺女,她也会忍不住对她好。
  人和人之间,怎的境遇差别这么大呢?
  钱碧荷想想自己,想想兰兰,她们都是苦命的人。但小姑子不一样,前十五年在侯府过着金枝玉叶的生活,回到家里,也没受什么罪。
  口中甜丝丝的包子,没有让钱碧荷多么享受。吃好吃坏,她不大在意。低眉垂眼,又走进厨房,把锅里的窝头掀出来,继续蒸第二锅。家里人多,大人孩子加起来,有十口人,一锅窝头根本不够吃。
  正掀着窝头,发现一只白细的手伸过来,把一口一个的小包子放进筐里,钱碧荷惊讶抬眼:“不好吃?你不喜欢?”
  “不是。”陈宝音笑眯眯地看着她,把空碗放下,“给兰兰、金来、银来留着。”
  钱碧荷一共包了五只小包子,是给陈宝音自己吃的。
  从前琳琅在时,家里也是这样,白面都是给她准备的。因为她打小儿身子骨不结实,又胃口不大,所以一直拿白面养着。钱碧荷习惯了,白面就是给小姑子吃的。
  “你自己吃。”她拿起粗瓷碗,就要盛回去。
  陈宝音轻轻压住她的手,笑着摇头。
  这不是她忽然良善起来,要做个好姑姑。假如是杜金花给她的,她仍是不会拿出来。
  但做人不能太贪心。她拥有杜金花的偏心,就够了。
  “嫂子,我看你似乎不喜欢兰兰读书?”她松开钱碧荷的手,从筐里拿了一只窝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咬下,咀嚼,跟这个勤劳能干又格外沉默寡言的大嫂聊天。
  钱碧荷见她坚持,就没再劝,继续往筐里拾窝头。白色的蒸汽从锅里涌出,轻微笼住她的脸颊,使她黑黄枯瘦的脸仿佛也白净了一些:“读书有啥用?”
  读书有啥用?
  对男子而言,这是一条青云路。但对女子而言,是累赘,是没用的东西。
  “读书能识字,能算数。”陈宝音小口咀嚼着粗糙的窝头,并不好吃,喇嗓子,“以后好说亲。”
  并不是男人读书才有用。女孩子读书,一样有用。读了书,就想得多,不容易被欺哄。这是养母告诉她的。
  但这话拿来跟钱碧荷说,她不理解。于是陈宝音换了个说法:“家里有男娃的人家,谁不喜欢一个识字的,知书达理的媳妇?大伯家的杏儿石榴桃花,为啥跟着牛蛋石头一起过来?就是给她们抬身价,以后说个更好的人家。”
  钱碧荷不说话了。
  埋着头,把第二批揉好的窝头搁在笼屉里,盖上锅盖,蹲下烧火。
  “不能生儿子,有啥用。”往锅底下填了两把柴禾,似乎是陈宝音一直没走,站在门口,叫人无法忽视,钱碧荷又说出一句。
  陈宝音明白了。
  或者说,在此之前,她就已经明白了。
  家里人的心思都很浅,整日为生计操劳的人,实在没什么弯弯绕的心眼子。烦忧的事,就那么几件。
  “大嫂,如果你不识字,还会嫁给我大哥不?”她问道。
  钱碧荷的父亲是个老童生,还在世时,对钱碧荷不错,教她识了几个字。也是因为这个,杜金花娶她回来当长媳。
  虽然陈家只有三间土胚房,看上去很穷,但陈有福和杜金花年轻能干,口碑也好,家里没债,陈大郎长得高高大大的很英俊,是很好的条件了。
  而钱碧荷呢?什么嫁妆也没有,人还干瘦干瘦的,模样也不漂亮。如果她不识字,嫁不到陈家这样的人家来。说一千道一万,识字再有用,也比不上嫁妆、模样、身段这些。
  这话让钱碧荷想起当年,不由得脸上出神起来。
  陈宝音没打扰她。小口小口咬着窝头,心念转动着,如何让家境好一些,大家都不必吃窝头?
  供金来读书,全家人节衣缩食是必须的。但在供金来读书之前,大家也只是窝头吃到饱罢了。
  这不是陈宝音想过的生活。三月五月便罢了,十年半载的可不行。而金来还小,要读出头,势必还得好些年。
  “我不该嫁给他。”就在这时,只听一个细细的声音在灶膛边响起,带着细微的哽咽。
  抬眼看去,只见钱碧荷低着头,坐在灶边,火光照亮她的脸,看上去隐忍委屈而痛苦:“我没给他生出儿子,我对不起他。”
  陈大郎是个好人,钱碧荷没能生出儿子,一直心里愧对他,觉得毁了他的一生。
  陈宝音捧着窝头,心口发沉。
  许是打开了话匣子,钱碧荷的话多起来,藏在心头多年的心结,从捂着脸的指缝里溢出来:“我有时候想去死,我死了,他就能再娶了。”
  “这是什么话?!”陈宝音大惊,忙呵斥。
  但钱碧荷听不见似的,仍然内疚自责:“我是个倒霉鬼,一辈子不走运,连累大郎也倒霉,兰兰跟着受罪。”
  “我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她说着,仿佛终于受不了,猛地开始捶打自己。
  陈宝音惊得不行,急忙跑过去拦住她:“快住手!大嫂,你这是做什么?”她只知道钱碧荷有心结,却没想到她心里存着这样的想法,一时心惊肉跳。
  “我害了大郎,害了兰兰,我该死!”钱碧荷挣扎着,眼泪流了满脸。
  她平时是个沉默寡言的女人,这时情绪激动起来,力气大得要命。陈宝音几乎制不住她,幸好从小不守规矩,上蹿下跳,锻炼出来的体格,勉强按住了钱碧荷。
  “大嫂!大嫂!”陈宝音喝道,“你还年轻!还能生!着急什么?”
  这话钱碧荷听了很多遍了,她摇摇头,心死如灰:“兰兰之后,我再没有动静,我是不能生了。”
  “胡说!”陈宝音喝道,“你还年轻,想那么多有的没的!攒钱,咱去京城看名医,不会生不出来的!”
  钱碧荷一怔:“看名医?”她自己喝了不少香灰水,都没用,虫子也吃了不少,一点效果都没有。
  “看不起。”她心里微弱的动了动,又陷入死寂。
  去京城一趟,啥也不干,仅是赶路、住店就是不小的开销。更何况,看名医?没几两银子,下不来。
  如果几两银子能治好她,她说不定就想办法,磕头要饭凑也要凑到。
  “看得起。”陈宝音道,从怀里取出帕子打开,露出里面的一块玉佩,“我把这个当了,给你看病吃药。”
  火光下,羊脂玉成色极好,一看便是价值不菲。钱碧荷看了一眼,顿时眼前一晕,顾不上难过了,抖着手,把帕子和玉佩推回去:“这哪成?收回去!快收回去!”
  “骑马佩剑的那人给我的。”陈宝音口吻随意,丝毫没有小心和看重,仿佛这不是一块玉佩,而是一块石头,“他让我有事去霍府求他,我这辈子也不会去求他的,这块玉佩放着也是放着,给你治病!”
  钱碧荷整个人坐也不是,站起来更不是,两手不知道怎么摆,绞在一起,满脸恍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给,给我,治病?”她艰难挤出干涩的声音,恍惚不解,“为什么啊?”
  为什么要给她治病?当掉这么珍贵的玉佩?留着当传家宝,不好吗?
  对,当传家宝,给金来。
  钱碧荷不明白,为什么要给她这样一个走背运的,倒霉又没用的女人用掉?
  她只是一个跟她不熟悉的嫂子,家里也没有四个哥哥给她撑腰,她什么用都没有,只会做些粗活。
  “你是嫂子啊!”陈宝音笑着,好似在说再寻常也不过的话,将玉佩塞她手里,“咱们是一家人,是不是?”
 
 
第25章 不同
  “客气啥, 拿着!”陈宝音道。
  钱碧荷僵着手掌,不敢动,盯着手心里,唯恐将这枚贵重的玉佩打碎了:“宝, 宝丫儿, 快,快收回去!”
  她小心翼翼的, 仿佛喘口气就碰坏了这贵重的物件儿。
  陈宝音不收, 将帕子叠起,塞进袖子里:“大嫂, 别想死不死的。死啥啊?活着,咱好好活着。养好身体, 生十个八个, 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生十个八个,身体就垮了。但这会儿的钱碧荷,想不到那么多, 她爱听这个。
  灰暗的未来被人点亮一把火炬, 好像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钱碧荷嘴唇哆嗦着,做梦也没想到,小姑子会对自己这么好。鼓起勇气, 合拢手心,一把攥紧了玉佩。然后, 飞快拉过陈宝音的手, 将玉佩塞回去:“快拿好!”
  怕她改主意似的, 瞬间收回手, 捡起地上的柴禾, 好像这样小姑子就不能再塞给她了。
  往灶膛里填了把柴禾, 火焰熊熊,烤得她胸膛里也发热起来。
  “大嫂,没有过不去的坎儿。”陈宝音没有再硬塞给她,而是说道:“一个人办不成的事,太多了,谁都有做不到的时候。但是,咱是一家人,只要齐心协力,没有过不去的!”
  钱碧荷嘴唇嚅嗫着,没做声。
  “你说耽误了大哥,但我觉着吧,大哥不是傻的。”陈宝音在地上捡了根小木棍,摇晃着耍弄,以一种沉静笃定的口吻说,“若是觉得你耽误了他,他能不说?”
  钱碧荷一愣。
  “大哥没说,就是没觉得你耽误了他。”陈宝音继续说道,“不然,他早说了。”
  听着,钱碧荷垂下眼睛,嘴唇嚅嗫。
  只听小姑子又道:“还有一种情况。”
  “是啥?”钱碧荷忙不迭问。
  陈宝音看向她,说道:“那就是明知道你耽误了他,但他太稀罕你了,就是要跟你过一辈子!”
  腾!钱碧荷脸上红透了。这句话,是钱碧荷从没想过的,刹那间,脸上红得滴血:“宝丫儿,你胡说些什么!”
  “我没胡说。”陈宝音挥舞着小木棒,声音转为快活,“我只是猜的。大嫂你不觉得,我猜的很有道理吗?”
  钱碧荷通红着脸:“你,你出去!”
  生性羞涩自卑,钱碧荷听不惯这样的话,甚至不敢在心里偷偷想一下。哪怕生出一点念头,都要啐自己一口。
  陈宝音听到孩子们回来了,于是起身出去了。出去之前,把三个小糖包用碗装了。
  “兰兰!金来!银来!吃包子了!”
  “哇?包子!”
  孩子们快乐的声音响起来,咯咯咯,吵得满院子都是。钱碧荷心烦意乱,手里熟练地往灶膛里填柴禾,脑子里不由得想起小姑子刚才的话。
  大郎他,真的那么想?
  不会觉得她晦气,觉得娶了她倒霉?
  小姑子在外面考校孩子们,孩子们都很听话,快活地回答她的问题。
  在平日里是很琐碎聒噪的声响,是繁琐忙乱又不得不过着日子的底调,但此刻听来却不同了。钱碧荷说不出哪里不同,只是没那么吵人了。她枯瘦的手抓着一把柴禾,呆呆的出神。
  心底似乎有什么涌上来,又坠下去。涌上来,坠下去。反反复复,终究还是涌上来了。
  越积越多,一团又一团,乱糟糟的,叫人认不清。似乎是吃梅子的酸,又像是陈大郎悄悄给她吃刺泡果的甜,有无数个夜里眼泪划过嘴角的咸,一把一把吃进口中的香灰的苦……
  不知道哪里来的汹涌,快要将她淹没了,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砸进脚下的泥灰里。这些年,她每天都在拼命,可是日子一点都没有变好,老天爷不待见她。
  “他太稀罕你了,就是要跟你过一辈子。”小姑子说过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钱碧荷心都要碎了。
  她想起夜里陈大郎给她暖脚,想起每个月不爽利那几天她一下一下掐他手臂泄愤他默不吭声,想起这两年他们日渐变少的话,吵架时她让他休了她而他每次都沉默……
  “爹,娘,你们回来啦?”孙五娘高亢的声音传来,“那龟孙子咋样?揍他了不?”
  陈二郎应道:“我打了他两拳。”
  “才两拳?”孙五娘拔高声音,“你个孬种,他欺负宝丫儿,你才给他两拳?!”
  这婆娘,陈二郎对她那样好,还天天骂个不停。钱碧荷有时候很烦她,就是觉得她身在福中不珍惜。
  只听杜金花道:“那才是个孬种,二郎给了他两拳,他就坐地上了,烂泥一样,还怎么打?”
  他们从刘家庄回来后,院子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叽叽喳喳说话的声音。钱碧荷擦了擦眼睛,往灶膛里最后填了一把柴禾,清了清灶膛口,起身走了出去。
  “赔罪呗!还能咋?”杜金花叨叨着,很不高兴,“龟儿子!没卵的男人!这次便宜他了!”
  刘铁牛的爹娘倒是老实人,谁知怎么生出他一个黑心肝,他们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喊刘家的叔公要了个准话儿,就回来了。
  往后,刘铁牛再不敢来陈家村,不然打断他一条腿。陈二郎另有主意,改日叫上兄弟,给刘铁牛套头摁地上揍一顿,总之不能轻饶了他。
  趁大家说话的空儿,兰兰小跑到钱碧荷身边,仰起一双黑亮的眼睛,细瘦的小手托着一只小糖包:“娘,姑姑给的,给你吃。”
  一瞬间,四周的热闹仿佛都消去,视野中只剩下女儿小心翼翼又讨好的脸。
  钱碧荷抿抿干硬的嘴唇,抬手摸了摸她乱糟糟的头顶,轻声说:“你吃吧,你姑给你就吃。”
  兰兰摇头,踮起脚尖举高:“娘吃。”
  孩子执意给她一个大人吃。顿了顿,钱碧荷接过来。
  很小的一只包子,一口就能吃一个,钱碧荷掰开两半,一半喂到女儿嘴里,一半自己吃掉:“一块儿吃。”
  “嗯!”兰兰眼睛骤然一亮,头顶的绒毛都仿佛在摇摇摆摆。
  钱碧荷心里一涩,转身走进屋里,拿出一把断了两根齿的桃木梳,给女儿解开头发,重新梳辫子。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