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金花急了,连忙推他:“你干啥?!”不许碰宝丫儿!
但她还是慢了一步,有一只清瘦的手掌先一步攥住了曹铉的手腕:“兄台,不妥。”
杜金花连忙抓过闺女,塞到身后,狠狠瞪着曹铉:“你要带我闺女去哪儿?!”
她的宝丫儿!才回来的宝丫儿!这什么人哪,居然要从她身边抢走!敢带走宝丫儿,她跟他拼了!
曹铉前面是狠狠瞪着他的杜金花,身旁是清瘦的书生,正紧紧攥着他的手腕,出乎意料竟有把子力气。再看陈宝音,此刻脸上冷下来:“你走吧。不送。”
搞砸了。曹铉烦躁地抓抓头,想再说什么,可此时此景已不便开口。
想叫她借一步说话,但倔驴如她,不会再跟他多说一句话。带着失望,心中沉甸甸的,曹铉上马离去。
等马蹄声消失不见,杜金花还没有放开闺女的手。
好一会儿,瞪着村口方向,不见那红衣少年折身回来,她才松口气。
“娘,我不走。”陈宝音劝道,“他胡说八道,不用理会。”
杜金花眼底担忧。人家是贵公子,会在她一个农妇面前胡说八道吗?她看出来了,他就是想带宝丫儿走,宝丫儿不跟他走。
“大娘,光天化日之下,他不敢胡来。”顾亭远出声道。
杜金花回过神,看着这清瘦的书生,想起刚才他制止曹铉的举动,对他点点头:“嗯。”
看着弱不禁风的,也没那么不中用。
“陈小姐,刚才唐突了。”顾亭远拱手拜下,为刚才直呼她名字而赔罪。
陈宝音瞧他一眼,点点头:“嗯。”
她对顾亭远没什么好感。倒不是说他不好,事实上他没什么不好的,若当真是远亲,那就再好不过了。
偏他来提亲,还打动了杜金花,只这一点,就让她对他升不起好感。
“他来给你送东西。”杜金花说道,“给你送了一包点心,还有一包菊花、一包冰糖。”
无亲无故的,送东西给她?陈宝音抬眼,目光清冷没有温度。随即,她低下头,不说话了。
杜金花已经将东西收了,她这时说不要,就是打杜金花的脸了。她不久前才教育孙五娘,不得违逆母亲,要说什么也私下里说,自己当然不能犯禁。
“小顾啊,时间不早了,大娘就不留你了。”见闺女不说话,杜金花便开始赶人。
本来也没什么好说的。他们还没定亲,只是顾亭远来提过亲而已。有什么好说的?等订了婚,才能说上两句话。
“是。”顾亭远作揖,“大娘,陈小姐,那小生告退。”
说完,老老实实背上书箱,迈步离去。
已经见到宝音啦!还跟她说上话了!足够顾亭远开心几日了。
至于她态度冷淡,顾亭远不伤心。宝音就是这样的性子,她很讨厌嫁人,就想一辈子做岳母的小棉袄,对他没有好脸色,太正常啦!
她既容易被讨好,又不容易被讨好。容易讨好是说,她这个人好奇心旺盛,一点儿新鲜的东西就能让她很开心。不容易讨好则是,只要提到嫁人,她就没好脸色,本来灿烂如花的笑靥,瞬间就会变得敌视而戒备,就像生了刺的玫瑰。
这没什么不好。她不会轻易被他打动,也不会轻易被别人打动。
回忆着上一世,他们的点点滴滴,顾亭远一路快活着,走走跑跑,回镇上。
在他走后,杜金花跟闺女回屋,想到什么,她念叨一句:“忘了问他喝不喝水了。”
好歹也帮她说话了,杜金花不是不念好的人。
“应当是不渴。”陈宝音道,“若是渴了,他会提到。”又不是傻子。
杜金花点点头:“嗯。”
不提他。
“娘给你做好吃的去!”兴致冲冲,取了三粒红枣,一只大嫂给的秋梨,又数了几粒冰糖,准备给闺女煮碗甜汤。
陈宝音瞧见了,说道:“娘,多煮些,都吃。”
“谁吃?”杜金花不客气道,“也不看他们配不配。”
这话就让陈宝音无奈了。娘的偏爱太厚重,甜到发齁了。她眼睛都弯起来,嘴角上扬,赖过去,说道:“当然是咱娘俩一起吃!只不过,咱现在不缺银子花,偶尔给爹、哥哥、嫂子们也尝口甜的。”
杜金花心里软乎乎的,知道闺女不想吃独食,她哼了一声,道:“算他们今天有口福。”
又回来取红枣、秋梨和冰糖。
“都沾了你的光了。”杜金花咕哝道。
陈宝音捏了粒冰糖,直接塞她口中:“我高兴。都沾我的光,是说我有福气呢。”
“哎哟!!”杜金花气到了,干啥给她吃冰糖?这么金贵的。就要吐出来,包起来留着慢慢吃。
陈宝音连忙捂住她的嘴:“不许吐!”
软软的小手捂在嘴上,让杜金花很无奈。这傻闺女,对她这么大方干啥!
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来,嘴里哼着不知名的调子,脚步轻快的去厨房了。
两刻钟后,一家人都喝到了甜滋滋的红枣秋梨汤。
不论大人还是小孩,每个人都捧着一只碗,碗里有甜甜的水,还有切成块的红枣和梨。
兰兰偎着钱碧荷,小口小口喝着。钱碧荷将碗里的红枣和梨挑出来,给陈大郎一半,给兰兰一半。
金来和银来捧着碗,喝得头也不抬。
孙五娘倒不是很馋这个,她在娘家吃过好东西,只是仍然喜欢喝,边喝边道:“宝丫儿,你以前吃过银耳、燕窝吧?我听说富贵人家会把银耳和燕窝一起吃,叫什么银耳燕窝粥。好吃不?”
“好吃。”陈宝音回答。
杜金花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二儿媳:“你说好吃不好吃?不好吃,人家能天天吃?”
“好东西不一定好吃啊!”孙五娘道。
杜金花就道:“那你说,啥好东西的滋味儿不好?”
“……”孙五娘。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有些丢脸,就踢陈二郎,“问你呢!啥好东西不好吃?”
陈二郎道:“我咋知道?我又没吃过多少好东西。”
大家就笑。
孙五娘找回面子,又问陈宝音:“宝丫儿,银耳燕窝啥滋味儿啊?”
“滑溜溜的,甜丝丝的。”陈宝音答,“等金来做了大官,让金来给你买,到时候天天吃。”
孙五娘顿时“哎哟”一声,感觉有盼头了,冲金来温柔地道:“金来,听见了不?你好好读书,娘以后有银耳和燕窝吃。”
“哦。”金来还在咂摸,头也不抬地回答。
啥银耳,啥燕窝,有肉好吃吗?反正,红枣和梨再好吃,也没肉好吃。
“你就作吧。”杜金花一边喝着汤,一边撇嘴道:“那东西齁贵的,吃了也不怕……”
孙五娘知道婆婆说话不好听,赶在她说完之前道:“不怕不怕!我不怕吃不着,就怕吃不饱!”
大家又笑起来。
“冰糖是姓顾的书生送的。”快吃完时,杜金花才道:“就这一顿,以后都别惦记。也别说我偏心,谁如果想吃,就好好干活,赚了银钱大家都吃。”
“嗯,知道了。”
“知道了,娘。”
陈宝音则笑道:“兰兰,金来,银来,好好读书。过几日,我考你们。谁答得好,奖励一粒冰糖。”
一句话落,孩子们高兴起来了:“噢噢噢!!”
只有杜金花瞪她。傻宝丫儿。
“大嫂,一会儿让娘拿些红枣给你,咱们做一锅枣糕吃。”陈宝音又道,“日后咱们要做吃食买卖的,得多做、多尝试,不能怕浪费。”
杜金花本来想拦着,闻言犹豫了。
“好。”钱碧荷点点头。
第39章 紧密
“大娘, 有日子不见。”清晨,篱笆小院外出现一道身影,面上带着笑,很是讨喜。
但杜金花看见他, 却笑不出来, 一点儿好心情都没有:“你咋又来了?”
来人正是江书。
他放开缰绳,取下背上包裹, 双手奉上, 仍是笑着说道:“这回是奉琳琅小姐的命令,来给您家里送东西。”
琳琅?杜金花一愣。
许久没听见这个名字了, 她不许家里人提,渐渐就没人提了, 她自己也满脑子都是宝丫儿, 很少想起来。偶尔想起,也压着自己不去想。
“啥,啥事?”她下意识问, 随即想到江书答了, 是来送东西的,“她让你送啥?”
这都不是她想说的,杜金花真正想问的是:“她, 她好不?”
“琳琅小姐很好。”江书笑着答,“这是她让小的送来的。”
杜金花怔怔的, 下意识在身上擦了擦手, 才接过包裹。
“东西既交到您手里, 小的这就回去了。”江书收回手, 就要离开。
“等等, 等等。”杜金花上前两步, 说道:“琳琅,她,她没让你捎什么话儿?”
江书眼里闪过什么,转回身道:“琳琅小姐让小的捎带的东西,都在包袱里了。”
“哦,哦。”杜金花怔怔的,以为包袱里有信件,于是没再追着江书,“那,那你路上小心。”
“好嘞。”江书答道,利落地翻身上马,离去。
杜金花怔怔看着他驶远,才收回目光,抱着包袱,慢吞吞回屋里。
“娘,琳琅捎东西来啦?”
“是银子不?”
其他人都听到动静,围过来,两眼放光。
杜金花没答,看了一眼宝丫儿。今日她给孩子们休假,她自己也歇息一日,因此这会儿在家里。
“娘看我干啥?”陈宝音回看过去,坦然一笑。
杜金花心里有些难受。她既想知道琳琅捎回来啥了,又担心宝丫儿不高兴。
“捎回来啥啊?你快打开看看。”陈有福催促。
他是个男人,没那么细腻的心思。而且琳琅一去这么久,他挺挂念的。平时不提就不提了,现在人捎带东西来,还磨蹭啥?
杜金花坐下,手微微发抖,解开包袱。
一层又一层的包袱解开,露出来一点银光,杜金花愣住了。
一,二,三,四,五。五锭银子。
很眼熟的银锭子,成色极好,这样的银锭家里人不久前才见过十锭。
“只有银子吗?”孙五娘探头过来,看了又看,甚至伸手扒拉了下,发现只有五锭银子,多余的连根毛也没有。
“咋只有银子啊?”她不敢置信道,“别的啥都没有?”
没带些稀罕东西?只有银子?漂亮的布啊,难见的吃食啊,咋不捎来一些?宝丫儿穿回来的那一身,孙五娘不敢想,太嫩了。但别的也行啊!还有吃食,什么蒸糕点心果子的,多招人待见啊!
“没良心。”孙五娘耷拉下脸。
不光是她,家里其他人都不大开心。
陈大郎和陈二郎都沉着脸,不说话。在事情发生前,他们都把琳琅当亲妹子,从小照顾她,舍不得跟她争东西,有啥好东西都想着她。
现在她走了,回到侯府了,就跟他们是两路人了?
“就是心里没咱呗!”孙五娘气道,但凡琳琅心里有他们,哪能一句话都不捎回来?
孙五娘不高兴极了。她给琳琅洗过衣服,缝过被褥,娘家送她的棉花,剩了一点,她没给男人,给琳琅做棉鞋了。
琳琅在家的时候,骑在她头顶上,事事先一头。现在走了,做侯府小姐去了,就把她全忘了。这是心里没有过她吧?
“她咋是这样人。”孙五娘气呼呼道。
全家人心情都不好,只有她说出口了。但这会儿,杜金花没像从前那样喝斥她。
陈宝音看着杜金花,知道她伤心了。
孙五娘的话,根本没过脑子,就是想到什么,就说出口了。但是每个字,全扎进杜金花心里了。
嘴唇紧抿着,轻微哆嗦。哪怕琳琅捎回来一句,她过得很好,爹娘保重,杜金花都不会这么难受。
但事实是,她一句话都没有,只让人捎回来冷冰冰的五十两银子。
五锭雪花银,安静地摞在包袱里,没人碰。
孙五娘都不想碰。她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一百两银子她都见过了!
杜金花看都不想看,一眼都伤心,情愿没送回来过。她心里发寒,冷彻骨头,只觉得梦一样,那么不真实呢?
她掐了下手心,是疼的。抬头,看见宝丫儿担心的脸,勉强挤出来笑意:“赚啦,咱养她那么大,可没花五十两银子。这下,咱赚大啦。”
陈宝音起身:“都出去吧。”
其他人没说什么,都站起身,走出屋子。
都知道杜金花不好受。她多疼闺女呢?看她对宝丫儿这样好,可她对琳琅也不差,而且疼了十五年。
“娘,想开点。”走到屋门口,陈大郎停下脚步,回头说道。
杜金花骂过去:“啥想不开?谁想不开?胡说什么呢?平白得了五十两银子,老娘不知道多高兴!”
陈大郎噎住,他一向嘴笨,只好道:“那就好,那就好。”
“呸。”傻货。杜金花嫌弃地道,等人走出去,屋里只有宝丫儿了,她还想再说什么,但是再也撑不住了,勉强挤出来的笑垮了下来。
“宝丫儿,娘不是……”她还想辩解。
她没想琳琅,没有因为琳琅难过。她心里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她的宝丫儿。
宝丫儿才可怜。谁也没有宝丫儿可怜,她是被赶出来的。是,琳琅是受苦了,但她不是回去当千金小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