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得承认,皇太后说的是对的。
往日种种,丝丝缕缕,缠绕间有些事情越发清晰。
容太后没再说话,沉默着出了中萃宫。
“太后何必帮长春宫的人?”骊洁见容太后出了宫门,又上前为皇太后锤着肩。
自从陛下回长安之后,长春宫就没少针对皇太后,不知为何出了这样的事皇太后还要帮着长春宫。
皇太后知道骊洁的性子直,从来都是由着她来,也就笑一笑说道:“她不是说不通的人,只是一时还未转过劲来。”
“就剩这么几个人了,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皇太后这话说得有些感慨。
先帝殡天后,这宫中清闲不少,斗个什么劲呢。
“再者……本就是生母,皇帝再怎么冷淡,总归心中惦记着。”皇太后眼神中多了些柔软,旁人都看见了旷儿如何风光,可哪能知道这只是苦尽甘来。
缺失的只能现在弥补,但也不知能不能来得及。
皇太后望向这四方的天,回到宫中更不似宫外自在,不免叹了口气,“算了,日子还长。”
长春宫迎回了宫中的主子,一时间寂静无声,都看得出容太后从中萃宫回来后心情变得极差。
容太后坐在宫中盯着几十年不曾变的院落,仿佛眼前出现了往日的光景。
她的儿子也曾像别的孩童一般露出笑脸,喊着她“母妃”缠着她玩乐。
只是那样的日子并没有太久,她的儿子变成了完全不认识的模样。
那冷漠疏远的眼神一直刻在她心中,藏在不曾见人的裂痕之中。
这怪她,是的,全应当怪她。
只是她没办法再争抢回来,只能看着自己的儿子与曾经最好的姐妹一起像一家人一样。
而她只能远远地看着,找不见自己的去处。
若是想与孩子亲近一下,被先皇撞见便又是一番训斥。
她紧紧护住年幼的孩子们,已经被抢走一个,她不能再失去旭儿了。
这也是她的错?但也只能怪着她了,毕竟无人敢怪天子,也无人一直记恨着过世的人。
如今早早离开她的儿子继承了大统,她这生母却变得地位尴尬。
荣国公府早已今非昔比,她的哥哥极为平凡也无争抢之意,只是旧属肆意张扬,让人骑虎难下。
皇帝警惕国公府也是自然,她这个生母也在那警惕的范畴内。
在这深宫多年,她也只会一些虚张声势的手段,她能活到今日她只是恰巧明白了先皇最在意的是什么。
只要信守那一点,她就是最受宠的妃子。
她只会是那凭借着宠爱变成左右逢源的宠妃,而实际上,除却先皇的宠爱,除去皇帝的生母名头,她什么都没有。
没有可以依靠的太后,只是一个空壳子,容太后知道的。
而如今可笑的事,为自己谋划,却将儿子谋划的越来越远。
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了解。
一个都不了解。
那儿媳自己看不透也就罢了,亲生的儿子自己竟然不曾了解分毫。
长春宫中难得出现了一声叹息,容太后再次反复推敲起自己的儿子与儿媳有些别扭的关系。
她那个儿子向来话不多,看着对皇后不咸不淡的,完全看不出放在心上的样子。
但……若是深究起来……
在罗家出事前,她也曾认为皇帝与罗家没什么情分,更做不出死谏先皇力保罗家的事。
但他却做了,不惜自废前程,去边关待了三年。
这样的性子就是认定一人以后再不会改变,那……
若是对待皇后也是这样,她岂不是、岂不是弄丢了儿子的心上人?!
容太后有些难以置信,但如此推下来竟然十分合乎情理。
但真要是这样,那她、她又该怎么办?
她敢如此行事不过就是仗着两人没什么感情,可如今若真是拆散了儿子的姻缘……
只是她还是不愿承认,但又真是好奇皇帝是不是真的倾心皇后。
不过派人去打探皇帝自然是不大妥当。
所以她吩咐道:“去派人看看……前皇后近来都干什么了?”
近了清明,到了大家都该祭祖的时节。
秦家从没有陵墓,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是秦家人的宿命,只有战功刻碑没有棺椁。
祖父常说,若你能做下能被世人记住的功绩,陵墓只是虚名,不需要那东西。
秦砚就算回到了秦关也只能祭拜秦家的碑铭。
不过祖父说得对,功绩会留在人心当中,长安城近郊的寒烟寺中供奉着几个牌位。
是秦关人到了长安以后纪念秦家刻下的,长安城的百姓每年也会去祭拜,给自己的孩子讲讲秦关秦将军们的事迹。
秦砚在离开长安之前去了一趟寒烟寺,想祭拜一下父兄再走。
虽是近郊,但在山上,长长的石阶数不清的台阶。
还未至清明,但也有人来此提前烧香拜佛。
烈阳高照,但眨眼之间天降细雨,秦砚抬手挡住,忙拉了冬寻去树下避雨。
但忽然从身后伸出一柄粉色花伞,为她遮下细雨。
秦砚微微一惊,转过头去看。
突然出现在身后的男子说道:“这次没挡光。”
作者有话说:
今天就说一声希望多多重视产后抑郁,远离渣男
第32章 、第三十二回
青山烟雨, 回眸望去山间薄雾中举着艳粉花伞的男子在青绿中格外突兀。
秦砚眼中映着沈旷的身影,虽是一惊,但转念瞥开眼神。
“可不记得您信佛神。”
秦砚撤开一步, 离那人远了些,但那伞沿追着她走, 为她遮风挡雨。
见她不愿靠近,往前递了伞柄,秦砚也不去接。
沈旷别说是求神拜佛了,就是连祭天做做样子都是能省则省。
“只是来祭奠友人。”沈旷淡淡说道。
秦砚才不信他的鬼话,沈旷那些友人手指头都数的过来, 哪还有用供奉在寺庙里的。
那举着伞的人都直接出了伞外, 任由风雨滴落肩膀, 秦砚不大好意思地偏了偏头, “您自己打着吧,雨不大。”
这时就从那后面冒出个御前总管, 抱着几把伞, 分给秦砚和冬寻, 替自家主子赔笑:“嗨,伞多着呢, 都有都有。”
伸手不打笑脸人, 秦砚接了伞,看了看远远跟着的御林军,心想这些人果然是给宫里报信的。
沈旷见她不是很待见他的样子, 收回了伞, 挪开一步, 沉声说道:“四月雨水多, 出门记得带伞。”
秦砚也没想那晌午还艳阳高照, 她在路上也没急,下午竟然就晴空飘起了细雨。
也未理那收到风声跟来的人,径直往前走。
雨势不大,一行人也举着伞接着往台阶上攀爬。
康平还在后面殷勤地说道:“那伞跟您那借了来,最近都没用过别的伞呢。”
以前在王府的时候怎么不见他这么喜欢小花伞?
早知道她就不把伞送走了。
“伞,您该还了吧?”秦砚冲前面走着的沈旷说道,见他一身深蓝打着粉伞总觉怪异。
皇帝总打个粉花伞,不是那么回事。
沈旷忽然回过身,向她伸出手。
秦砚还没反应过怎么回事,以为他是要换伞,递了伞柄出去却听见那人说。
“这块台阶磨光了,下雨打滑。”
秦砚看向脚下那块因地势高出寻常台阶许多的青石板,确实有些被磨得光滑,甚至还长了些青苔。
但秦砚躲开沈旷的手,提起裙摆,“哼”了一声,高抬一大步蹿上台阶,好似还炫耀一般看了看沈旷。
穿着淡青衣裙的姑娘举着伞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独留下手臂悬在半空的前夫。
沈旷愣在原地,但也不意外,抿了抿嘴唇跟了上去。
寒烟寺中供奉秦家牌位的是在寺庙后院的一处侧殿,不仅有秦家的牌位,还有别的将军,都是为西B立下汗马功劳的人。
殿内无人,秦砚进去上了几炷香,她也是第一次来,但发现连她母亲的牌位都有,也感叹一声秦关人细心。
“爹,娘,哥哥……”
“女儿不孝,和离了呀。”
“但是过得挺好的,比嫁人好多了。”
秦砚很平静,讲了许多,像还是在家中一样,说着寻常事。
她尽量说得轻松些,她也怕家人记挂。
最后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说得了,叩首行礼,转身离开了。
秦砚出了殿门,抬眼看见沈旷还等在廊下,见她出来便走了过来。
“您祭拜完友人了?”秦砚问了一句,要是没有她就赶紧走了。
“还未。”沈旷绕过她径直往侧殿走进去。
秦砚好奇,转过身看着沈旷迈入侧殿,在秦家牌位之前跪了下来,郑重地叩首。
秦砚吓得一激灵,赶紧进去拉了沈旷起来,只是没拉动,“您这是干什么?”
“和离是大事,还是要亲自说明。”沈旷推开想拉他起来的手,诚恳地说道。
秦砚拗不过他,只能看着沈旷在秦家牌位前行大礼,将两人和离的事情说了一遍。
古寺中香火气掺着雨后清香弥漫在四周,沈旷那肃杀之气尽敛,鞠躬上香愿逝者安息。
秦砚站在那里看着沈旷,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颇为浓厚。
跟着她来,又在牌位前这样,他到底想干什么?
但他已经到秦家面前说了这事,虽为帝王,已然给足了体面。
沈旷见殿中都是西B的将军,便也都上了一炷香。
抛开别的,秦砚一直觉得沈旷是个好人,不论多有权势,从未变过。
只是她不敢赌。
秦砚静静退了出去,见已经放晴,照亮心中烦心事。
此时一个僧人上前,作揖问道:“施主,您可是和那位蓝衣施主同行?有些事情还需过问施主。”
秦砚还礼,“算是吧,可有事?他正在殿内祭拜,稍等一会即可。”
“也就一句话的事,劳您问一句。”僧人笑道:“是这样,施主每年都派人来为秦将军点一盏长明灯,但今年供奉的人格外多,已经有些摆不开了,不知施主还要继续吗?”
秦砚心中一顿,“每年都来吗?”
“是的,每年清明前一天。”
清明前一天,那就是今天了。
是因为和离了,他今年亲自来了吗?
所以并不是跟着她来的。
秦砚已然有些懊悔,好似错怪了沈旷。
僧人也有些感慨,看着殿内诚恳的男子,颇为赞赏,“说来,秦将军府的牌位都是这位施主托人刻下的。”
秦砚看向殿中的眼神微微一惊,嘴唇嗡动:“敢问是何时……?”
“四年前。”
四年前,是沈旷回长安的时候,两人还未见过,也没有婚约。
此时沈旷已经从殿内出来,僧人问过之后,便去点了长明灯。
秦砚在廊下盯着从屋檐流下的雨水,缓缓问道:“您跟我兄长曾经认识?”
“见过几次。”沈旷沉声道。
镇北大将军之子秦冶,骁勇善战,但可惜身有旧疾,而后战场重伤,英年早逝。
“你兄长总是提起你。”
提起兄长,秦砚总是眉眼弯弯,“一定没说我好话吧。”
沈旷一时沉默,不知该如何答。
他在漠北驻守几年,北方高原翻过连绵不绝的山脉,为一个峡谷进入中原的关口就是秦关。
他到漠北第一年,带流离失所的百姓翻山寻一个安生之地,就是秦冶带兵找到的他们。
“哟,三殿下这不得以后请我上长安胡吃海塞一顿啊?”
秦冶那时意气风发,全然看不出身带旧疾,时日不多。
把他带到秦关偏远的营帐养伤养了快两个月,秦冶这人话多,但不烦人。
秦家兄妹长得很像,秦冶虽是武将,但却有些貌美长在眉眼中。
“我家那妹子,刁得很,养个鱼还要挑地方,秦关大金鱼还不行,非要岭南小金鱼。”
“当然给弄来了!给弄了。五条就剩一个,拉倒拉倒。”秦冶翻着白眼,但无奈地样子带着笑意。
“姑娘家家的,还一天天再外面疯跑,看以后嫁不出去咋整。”
旁边跟着一起吃大锅饭的守将打趣,“可拉倒吧,谁惦记大小姐你能揍他出二里地去,你才是碍着人出嫁。”
秦冶踹他一脚,“一天你们也没个正形,还惦记我妹子,有多远滚多远!”
但秦冶转头跟他说:“三殿下,我万一有什么一万,长安城那饭可能也吃不上,您就帮我那妹妹谋个好亲事吧。”
秦冶知道,若是他走了,秦关易主,秦砚独自留在这恐怕会遭人欺负。
秦家军虽说都是他的心腹,但心腹敌不过强权。
沈旷失笑,那年他也不过十八岁,能不能回长安还是一回事,这秦将军还真会找人。
给十五岁的妹妹托给个十八岁的,离谱。
他道:“秦将军还是亲自看着令妹出嫁更为圆满。”
“别有太大压力,我托了好些人,总有一个能办成的。”秦冶拍着他的肩膀,笑道。
沈旷:“……”
合着您这是广撒网。
秦冶低头笑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撑不了多久。”
“拜托了。”
“好。”
漠北边境不安生,朝中还有人想让他永不回京,他没敢让秦冶说他在这。
走的时候也是静悄悄走的,但他看到了秦冶口中那个刁蛮的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