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沉迷技术无法自拔的人已经感受不到外界的风雨,丛丛下了课,开始近距离研究她的花花草草。
江簇簇看着她,问:“尚老师有话要说?”
“其实这一趟,是黎汤让我来的。”尚德明看着江簇簇,眼神有些奇怪。
江簇簇不明所以,跟两个人交代了一声,就带着尚德明往花房外走。
“黎汤是问堂妹,她听说你们在查尚家的事,托我来给你捎个话。”尚德明知道她担忧什么,解释道,“一切纯属巧合,我们家已经在林城定居多年,但我比黎汤大一些,有些事情可能会比你们调查来的更清楚。”
这位老师也是余遄亲自找来的,江簇簇倒是没想到,这也能跟黎汤扯上关系。
黎汤原本不叫黎汤,应该叫尚德馨,她的父母当年在林城白手起家,连带拉扯了尚德明的父亲。
两口子只有一个女儿,因为忙,没打算要二胎,对待唯一的女儿自然如珠似玉。
他们尚家所在的小山村,没人觉得把女儿当奴仆、等女儿长大后作为儿子娶媳妇的物件卖出去有什么不对。
黎汤的父母已经尽量做到财不外露,可她父亲心善,同样也想着拉一把老家的亲戚们。黎汤还有个亲叔叔,老婆结婚后一举得男,黎汤的爷爷奶奶心思顿时活泛起来。
逢年过节他们一家三口回家,势必要听老人的车轱辘话,明里暗里要求他们多多帮助弟弟一家,以后更是应该把家产都交给尚一龙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丁。
好在黎汤的父亲尽管有些愚孝,有些道理还是明白的,始终没松口。又一次不欢而散之后,他们一家三口在返回林城时出了车祸,一家三口只剩最小的黎汤。
当年黎汤才六岁,受了严重刺激后,前尘往事皆抛。家产被爷爷奶奶名正言顺地夺去交给二叔,她又什么都不记得,只当自己是他们家的亲女儿,为此任劳任怨,直到现在。
江簇簇沉默着,消化了一会儿才问:“黎汤还是不记得吗?”
尚德明摇头:“她原本是托我来打听你们为什么会去村里,如果是因为尚一龙之前做错了事,希望你们能放他一马。”
事情变得奇怪起来。江簇簇打量着尚德明,问:“那你呢?你来又是为了什么?告诉我这些想做什么?”
“黎汤原本应该人生辽阔,已经被他们毁了前半辈子,我们能帮黎汤的太少,我想来试试,你能不能帮她。”
尚德明没有遮遮掩掩,大大方方把自己的算盘说出来了。
听得出,她是真的在为黎汤考虑。
江簇簇摸着下巴:“慷他人之慨可不是个好习惯。”
“我知道,”尚德明洒脱一笑,“但是听黎汤的意思,尚一龙得罪你们了,我倒是希望你们能从重处罚。”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江簇簇没给她确切的答案,谢谢倒是说得很诚恳。
跟黎汤无关,而是余遄拿回来的消息里,那些难以解开的谜题似乎被补充得更完整了。
送走所有客人,江簇簇总算有功夫跟余遄坐着好好谈黎汤一家的事。
她把尚德明说过的话一股脑转述给余遄。
“所以,黎汤的父母有可能被叶家和黎汤的叔婶联手害了。”余遄翻着眼前的资料,神情凝重道,“这案子是当年的悬案,肇事司机没抓到,黎汤失去记忆,没人再去追究当初的前因后果。”
“而且,”江簇簇顿了顿,“叶氏在那一年扩大规模,尚一龙父母又不停进出叶氏,每次去了之后都能拿到一笔钱,他们公司也是靠着叶氏活的。”
“一切都是我们的猜测。”余遄垂下眼,舒了口气,“没有确凿的证据,就无法证明咱们的想法是对的。”
两人对视一眼,这件事似乎再次进入了死胡同。
“十几年前时没有监控,连档案都是手写,想要找到线索难于上青天。”师漱漱翻看着他们搜集来的资料,提出自己宝贵的意见,“我倒是觉得,可以从近年入手,我不相信他们叶氏干干净净。”
江簇簇等的就是这句话,目光期盼地望向师漱漱。
师漱漱这才发现自己着了道,故作生气地拍拍她:“好你个江簇簇,咱们这关系还需要这么遮遮掩掩的吗?”
两人离开书房,录节目时师漱漱送她的那本科普书被主人遗忘在宽大的桌面上,和余遄的许多资料放在一起,毫不显眼。
黎汤的家事,她们除了用最笨的方法,沿着以前老旧的高速路开启广撒网式搜索,看能不能碰运气找到当年的当事人,师漱漱也在竭尽所能帮她们寻找叶氏如今的漏洞。
大概尚德明跟黎汤说了什么,江簇簇不久后就接到黎汤的电话。她没跟江簇簇约在家,而是一个老旧的茶馆。
江簇簇到时,茶馆的舞台上响起吴侬软语,和袅袅茶香融合在一起。
看着黎汤抵到唇边的茶水,江簇簇又看了一眼她仍旧缠着纱布的手,劝阻道:“医生是不是说不建议喝茶?”
黎汤点头,手腕一转,把茶杯里的东西展示给江簇簇看:“是白开水。”
“因为家事打扰你,还用了那种手段,对不起。”黎汤看着她,目光真诚。
江簇簇摇头:“不是什么大事,能理解你身为姐姐的顾虑。不过他好像当晚就被人领走了,毕竟做的也只是破坏小孩子东西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构不成什么大错。”
听着江簇簇微妙的语气,黎汤温柔道:“我刚进公司时,听大家说你是个想爬叶珩床的人,但是上位没成功,被他送去给余遄和亲。”
……?
此前没从王良嘴里套出来的话,倒是以意外的形式得到了。
“叶珩说你傻得可怜,在我看来,他才傻得可怜。”黎汤垂着美颜,盯着茶杯上的花纹,跟江簇簇说着琐碎的小事,“不过我进公司晚,那时候你已经退圈了,叶珩签下你的目的就不纯粹。”
江簇簇点头:“我猜到了。”
“我手里有证据,他这些年的很多所作所为。”黎汤突然抬眼望着江簇簇,目光如炬。
“……你们不是两口子吗?”江簇簇不敢完全相信黎汤,哪怕她们也算得上是过命的交情了。
“这次给你签综艺,是叶珩的主意。他想借这个机会把你的名声彻底弄臭,这样余遄的公司也会跟着受影响,以此达到打击余遄的作用。可你在节目里风评越来越好,他就给余遄制造绯闻,从这里下手。”
黎汤掌握的秘密还真不少。江簇簇仍旧没说话,没人亮底牌,她也不知道黎汤为什么会跟她说这些。
“参加节目之前,我从没想过我可以反抗父母,可以拒绝给他们钱,拒绝他们所有的无理要求。”黎汤又平静下来,话题非常跳跃。
江簇簇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她说。
“那天的梯子是我弄坏的。”
……好一个狼人自爆,江簇簇之前已经猜到,当凶手真的把这件事摊开,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好在黎汤也不需要她的回应,解释起她的心路历程:“去参加节目之前,叶珩就想让我帮忙排挤你,让你没办法以最完美的状态去录节目。可我到了之后才发现,你应该是不会被我的小动作动摇。”
“可我被你动摇了。”黎汤低声说,“那天晚上你为了她们才跳下去的吧?”
江簇簇眨眨眼,手里摩挲着光滑的茶杯。
“我知道我的做法不对,那时真的很嫉妒你。明明我的名气比你大,为什么她们宁可跟你一起玩都不理我呢?后来我偷偷观察你们相处,才发现,我可能真的不讨人喜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跟喜不喜欢无关,你看上一期,你努力了,大家也熟悉了,自然而然就融到一起了。”江簇簇总算开口,暗叹道。
“所以我很羡慕你。”黎汤低着头,话题回到一开始,“我在村里有个关系不错的朋友,是她告诉我,最近去了好几拨人问我们家的情况。”
江簇簇敲桌子,抓住重点问:“好几拨人?”
“对,我也不确定其中有没有你,所以用了那样的方法试探。”黎汤诚恳道歉。
看着她露出与年龄不符的忐忑来,江簇簇心里有些触动:“没关系的,如果你觉得咱们现在算得上朋友,以后遇见这种事情直接问我就好了,不用拐弯抹角这样麻烦。”
她眼里的惊喜不似做假,黎汤从身后的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她:“这是我这些年得到的所有资料,你看看有没有能用得上的?希望等你成了盛世的老板,能让我继续以公司的名义缴纳五险一金。”
……?
这是一个总裁的妻子该说的话吗?
两人分开前,黎汤冲着江簇簇鞠躬,又深又重,格外诚恳。
江簇簇知道,这是道歉,也是道谢。
回去仔细看了黎汤给的资料,江簇簇总算明白她为什么执着要求交五险了。叶氏的烂账根本经不起查。
余遄表情更复杂,像是……痛惜?
“本来以为是个可以入眼的对手,结果居然是这么一个草包。就算咱们不努力,等不到你解约,叶氏应该就要倒了。”
这是余遄最走眼的一次。
叶氏自从叶珩接手之后,状态一直还算不错,加上盛世的排面,没人细想过华袍之下的虱子。黎汤这个文件袋,把一切都写得明明白白。
“叶珩这人很偏执,我建议咱们不要打草惊蛇,一把子解决了比较好,不留后患。”余遄思索着,跟江簇簇商量。
事情再次被暂时搁置,好在这次已经看到胜利的曙光。
丛丛不知道爸爸妈妈每天都在密谋什么,只知道最近他们老是背着自己说悄悄话。
“江簇簇,”丛丛推开书房门,看着头抵头的两人,撅着小嘴开口,“你什么时候才有时间带我去天文馆和海洋馆?”
在丛丛心里,江簇簇已经逐渐失去信誉。
明明上节目时还说等回家就带她出去玩,眼看着时间过去了一天又一天,她一点动静都没有。
“好,你打电话去问爷爷奶奶要不要一起。”江簇簇爽快道。
关思婕和余明中都不是难相处的长辈,加上双方都有意修复关系,至少现在老两口上门不再提前打电话来问了,三不五时就会上门来瞅一眼宝贝孙女。
江簇簇怕丛丛说不清楚,跟着出去。
余遄收好文件,却摸出一个不同寻常的东西。
打开一看,居然是本天文科普书。最近正在恶补天文知识的余遄对此很感兴趣,打开书就看见首页熟悉的签名“Polaris”,连反写a的习惯都一样。
这个签名,余遄再熟悉不过。
是许多年前拿到钱款时见过的,那位神秘人就留下了这么一个简单的单词。
他按捺住心头的震动,脑子里飞快分析着。
这本书不是他的,那只可能是江簇簇的。如果是江簇簇本人的,那么她是怎么在多年前拥有那么多钱的?又为什么要帮助他们家渡过难关?如果是别人送给江簇簇的书,那么这个人又是谁?
余遄起身,不停在书房踱步,等着江簇簇再次进入书房,他一定要将这个问题问得清清楚楚。他有预感,江簇簇一定是解开这个谜题的关键答案。
过了许久,门外始终寂静无声。
余遄坐不住了,亲自出了书房想找江簇簇。然而整栋主宅都很安静,像是无人在家。可不久前母女俩还合计着给他爹妈打电话。
打电话?
余遄给管家打了个电话:“簇簇和丛丛呢?”
“丛丛说要去海洋馆,他们打电话邀请了老爷和太太,四个人去海洋馆汇合啦,还说晚上不用留饭,他们直接在外面吃。”
……?
没有人在乎他这个赚钱工具的感受吗?真的没有吗?居然连个拒绝的机会都不给他吗?
带着丛丛在路上的江簇簇总觉得忘了点什么,检查好随身携带的包,没有缺任何东西。江簇簇将这件事抛之脑后,有些期待这次的全家出行。
全家?
江簇簇想起忘记了什么,她果断甩锅给丛丛:“宝宝,你有没有觉得咱们出来忘记了什么东西?”
丛丛茫然摇头:“东西都在妈妈那里了。”
“崽啊,”江簇簇幸灾乐祸道,“咱们忘记邀请爸爸了。”
小姑娘的眼神从茫然逐渐变焦到震惊,捂着嘴巴道:“好像还真是,那要给爸爸打电话邀请他吗?”
“你自己做决定吧,无论你想怎么做,妈妈都支持。”江簇簇暗爽,顿觉自己赢了余遄一次。
丛丛皱着眉,一脸苦大仇深,想了许久之后才握紧拳头:“那还是算了,等下次吧,爸爸肯定在家忙工作,不一定愿意出来的。”
江簇簇满意点头,安慰道:“而且咱们马上就到了,总不能让爷爷奶奶也跟着等爸爸吧?”
车子转弯,海洋馆的大鲨鱼已经近在眼前,丛丛完全不记得自己爹是谁了,兴奋点头:“我还是第一次来海洋馆。”
江簇簇附和道:“我也是第一次来海洋馆。”同时在心里为余遄点了根蜡。
关思婕和余明中比她们到得早,看见她们,率先甩出来两个纸箱:“这是网购来的水果,很好吃,你们也拿走一些。”
只有余明中还惦记着好大儿,目光往车上瞟了好几次,慢吞吞地开口问道:“余遄没来吗?”
母女俩脸上顿时写满了心虚。
关思婕看了一眼就明白是怎么回事,笑着拍拍余明中的胳膊,解围道:“你儿子你还不清楚吗,现在有功夫天天家里蹲,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母女俩松了口气,看着老两口浑不在意的模样,直截了当地转移话题:“那咱们进去吧?”
暑假里的海洋馆人满为患,关思婕和余明中是这里的常客,带着她们灵巧地躲过人群,从人最少的地方开始玩起。
“这个海洋馆很多年了,余遄小时候我们就经常带他来,前几年翻修之后生意更好了,可惜我们孩子长大了。”关思婕面上有些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