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宁宁精准地停在云悠瞬面前, 抬手拂开光源上的黑影,将手电筒的光精准照向云悠瞬的脸。
阴冷的触觉在光照的一瞬间消失, 她心底一沉。
对方已经奄奄一息, 目光呆滞, 连基本的行为反应能力都没有了。
双目无神, 对光反应不敏感,即便还有轻微呼吸,也已经没救了。
神仙来了也难救。
白宁宁问:“他的魂呢?”
无人应答。
室内一片静悄悄。
白宁宁关闭手电筒,闭上眼——
或许是和云悠瞬离得太近,血腥味盖过了其他味道。
没有什么特殊感受,和失去视觉之前没有任何差别。
这不对。
白宁宁猛地回身,往出口的方向跑。
她动起来的时候,甚至没有感觉到风的阻力,一瞬间心沉到了谷底,极其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涌上心头。
再出不去的话,也许就永远见不到清淮了,也无法得知过去和现在的真相了。
白宁宁微微皱眉,越是着急,越要镇定。
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被困在了这间地下室里。
看起来近在咫尺的出口,却怎么也到达不了,宛如在一个高速运行的自动扶梯上逆行。
她回头看了眼自己和地面的距离,觉得这可能不是扶梯,这是鬼打墙。
她就像一只掉进跑步轮的仓鼠,跑了半天还在原地打转。
她遇到困境,弹幕却悄无声息,这不对劲。
除非这个困境是在保护她,且对以后的局势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白宁宁停在原地,几轮深呼吸之后,她快速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在回忆中寻找之前被忽略的细节,在天马行空的想象之中寻找可行的破局之路。
手机没信号,无法与外界产生联系。
左手掌心里的铃铛也如同被封印一般,无法和耿依依联系。
在人间开启领域?万一没控制好范围,伤及无辜路人怎么办?
直接暴力破墙?如果无法找到正确出口,甚至可能会把自己埋了。
强开地府之门再回来?
……
在短的宛如气泡炸开一般短暂的一瞬间里,白宁宁脑子里过了许多可行或是不可行的破局方案,但始终没有一个能让她完全满意。
白宁宁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豁出去,强行暴力拆墙破局,忽然瞥见右前方有丝丝缕缕、几乎微不可察的半透明白色雾状不明微光,依稀能从中感受到一点灵气。
这是灵力痕迹。
口袋中的阎界四季谱有所感应,也围绕着同样的白色雾状微光,相比空中飘浮的更加显眼。
她忽然有了决断,闭上眼,借着四季谱的帮助和引导,感知这一缕灵气微光的去向。
闭上眼所感知到的是一个全新的视界,如同宇宙一般,黑色做底色,感知到的灵气就如同白色星点亮着光。
她仿佛在一个看不见的巨型气泡里,气泡外的灵气微光都相当遥远且模糊,星光点点,构建了一片只有她能看见的星河。
这些都是地府打工人。
泡泡内只有她自己和阎界四季谱,以及淡到几乎不可见的灵力痕迹。
这些都不是她要找的东西,她由内而外仔细检索着泡泡周围的每一寸痕迹,无论是灵力还是鬼气,只要使用过,一定会留下痕迹。
很快,在边界处的一片漆黑中,发现了一缕不一样的黑色雾状物,这多半是鬼气留下的痕迹。
只有一缕,若隐若现的漂浮在空中,并没有指明任何方向。
地下室没有第三个人,灵力微光就算不是云悠瞬也是云闲留下的痕迹,黑色则是清淮的鬼气。
她盯着阎界四季谱沉思两秒,快速翻开后页,撕下一页纸。
四季谱猝不及防又被扯了一页纸,想逃的时候已经晚了,只能委委屈屈地回到白宁宁口袋里,无声控诉她撕页的行为——且这页纸和之前的情况都不一样,多半是回不来了。
四季谱上任没多久,已经开始担心自己的秃头危机了。
白宁宁将空气中的灵力微光和鬼气的痕迹一并抓来,强行塞进从四季谱上撕下来的那页纸里,在心中默念一句咒语,并用灵力将其点燃。
并不灼人的火光随着页纸蔓延开来,灵火越烧越大,将白宁宁整个人都包裹其中。
再睁开眼时,已经换了个地方,阎界四季谱不知道去了哪,周围不见火光,也不再是漆黑残破的地下室。
她依然在山上,脚下的泥土松软且潮湿,伴随着枯枝落叶被消解后的酸腐味,这是常年不见光才会有的土质。
周围是一片空地,和一堆刚砍下来的木材,不远处便是郁郁青青一片参天古木。
抬起头,天上呈现浑浊妖冶的暗黄色,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还在刚刚的巨型“气泡”里?
不对,灵力磁场都已经不一样了。
但这绝对也不是现实世界,她能感知到这个世界的灵力磁场边界。
她能感知到清淮的气息,但并不确定对方在哪个方向。
来不及细想,有人从她身侧穿过,对方气息不匀,左脚有点瘸,一只手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地跑向前方。
这人穿着素蓝色的长褂,从她面前一闪而过的时候,白宁宁依稀看见他脸上还挂着一幅圆框眼镜。
这身打扮,不只是赶路的书生还是招摇撞骗的江湖卦师。
好不容易发现一个活人,白宁宁跟着跑一边喊对方:“您好!请问这里是哪?”
对方回头看了一眼,神色惊恐,但并没有回答她。
“你别跑啊,我没有恶意的,就只想问个路——”白宁宁小跑着追上去,正打算问个究竟,就被后面的追兵接二连三超车。
她一愣,停步看着这些人从她身上或是身侧穿过,这才意识到这些人看不到她,也听不见她说话。
这些人的服装都相当统一,浅绿色的短袖搭配黑色运动裤,体型也相近,基本是一米八左右的青壮年男子,也都剃着统一的寸头。
她沉默不语,心中有了猜测,缓步上前一探究竟。
一伙年轻力壮、有备而来的青壮年男子很快就追上了瘸着腿的男人,七手八脚地将其按在地上。
白宁宁这才看清他的脸,本身长得白净,但似乎故意化了老年妆,假胡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歪着粘到了衣领上,显得有些滑稽。
——之前多半去装半仙给人算命了。
在一阵奔跑流汗之后,他的老年妆花得惨不忍睹,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看上去灰头土脸,狼狈极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山上摔了一跤。
山上?
山上哪来的如此平整的水泥地板?
白宁宁猛然抬头环顾四周,发现场景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了改变。
她现在处于一个很有年代感的杂货铺里,桌上还放着供客人打电话的座机,陈旧的木质货架被撞的七倒八歪,商品散落一地。
假半仙被人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杂货铺的老板被吓懵了,站在一旁一动也不敢动。
杂货铺门口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群众,一个个又好奇但又害怕得不敢靠近。
越过人群能看到马路对面的招牌,都落了不少灰,看上去陈旧,其中有卖自行车的、有卖五金的、也有开裁缝铺的,一条非常有年代感的老街。
“给你。”
白宁宁的注意力被拉回店里。
绿衣小队的领头人板着脸递给老板一沓钱,语气生硬地问:“够赔偿您的损失吗?”
白宁宁凑过去,看了眼钱,又看了眼老板桌上的记账本,日期是2003年的3月15日。
老板被吓得说不出话来,颤颤巍巍地欲言又止,在对方凶狠的目光中沉重的点头。
绿衣队长点点头,一挥手,带着假半仙往外走。
门口的人群自觉地给他们让出了一条道。
绿衣小队气场很强,他们彻底出门之后,老板才松了口气,低声自言自语:“多、多了……给的太多了……”
白宁宁忍不住噗嗤一笑,对着看不见自己的老板轻轻挥手道别,然后追了出去。
门外是参差不齐的青石板路,地面陈旧,如她所料是一条老街集市。
她没走两步,场景再次变幻,变成了一间昏暗的地下牢房。
此时假半仙已经被卸了妆,但胡子还在领口处贴着,他似乎无暇顾及,垂着头沉默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宁宁越看越觉得眼熟,盯着多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来,这不是年轻版的云悠瞬吗?
她身后忽然传来严肃且声音浑厚的发问:“你为什么要散布地府将塌的谣言?”
白宁宁回头一看,嚯,巧了。
又见故人。
君老爷子好久不见啊。
她在心里默默打了声招呼,笑眯眯地往旁边让了让。
君老爷子表情威严,精神矍铄,很有领袖风范。
云悠瞬垂着头沉默不语,像是没听到对方的问话。
两个人在无声的对峙,白宁宁环顾四周,观察环境。
这是她没见过的地方,但观察看守人员的着装,多半是君家某个宅邸的地下室。
墙壁上挂着两盏幽黄色的壁灯,提供些许光亮。
地下室的陈设非常简单,完全没有能藏东西的地方,四周没有摄像头,也没有任何电子设备。
借着光,能看到通往出口的楼梯,但上方的“门”严丝合缝,她硬是没看出来从哪里开。
白宁宁正准备走近点观察,就听到君老爷子再次开口:“不管你吃在预谋什么,我不允许任何人威胁人间和冥界的平衡与和平,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白宁宁从中听到了掷地有声的决心。
白宁宁不由得停下脚步,被君老爷子郑重庄严的神态吸引。
没有摄像头,唯一面对着他的云悠瞬也没有抬头。
如果他真的看不到、也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也没有刻意做戏给谁看的话,他现在的眼神可以称得上是过度坚决——透出了随时赴死牺牲的决心。
白宁宁很感动,但她并不喜欢这种决心。
这意味着现在地府的情况已经不乐观了。
她的妈妈呢?这时候妈妈应该还活着吧?现在又在哪里?
云悠瞬依然垂着头,但肩膀抽搐了一下,同时他不屑地冷笑一声。
白宁宁知道他看不见,但还是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谁知宛如不小心触碰到一个开关,云悠瞬忽然发了疯一般癫狂地大笑起来。
白宁宁下意识看向君老爷子,对方皱着眉,双手背在身后,身板挺得笔直。
云悠瞬笑个没完,君老爷子也没有打断他的意思,冷漠地看着他笑。
直到云悠瞬气不顺,呛着了,从笑个不停变成咳个不停。
他咳出一些血沫子喷在衣袖上,手背上也沾了一点,他将其蹭在衣摆上,这才抬起头看向君老爷子。
君老爷子示意旁人给他递纸,云悠瞬没接,定定看着君老爷子,咧着嘴笑了,唇齿间都是血,相当渗人。
云悠瞬哑着嗓子慢慢陈述:“地府没救了,现在阎王的身体状况活不了几天,又迟迟找不到接班人,她那几个儿子都是废物,扶不上趟。”
君老爷子皱着眉,不反驳也不认同,只说:“我们自有应对方案,容不得你搞破坏。”
“搞破坏?”云悠瞬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仰着头再次大笑起来,但只笑了三秒就开始咳嗽,他眼神灰暗,捂着肺部瞪着老爷子。
云悠瞬忽然抬高了音量,歇斯底里地怒吼起来:“你们有什么资格指责我搞破坏?内部的老鼠屎清理干净了吗?!阎王现在的惨状你敢说跟你们没关系吗?接下来要带一批人去地府补缺,又准备牺牲哪里的无辜百姓呢?!”
他说的这些话都是白宁宁完全没听说过的内容,虽然没人看得见她,但她依然维持着表面镇定,转头观察君老爷子的表情来确认这条消息的真伪。
君老爷子的眼神忽然变得失望,他摇了摇头,微微叹气,说:“你不过是半瓶水,不要算天命。一叶障目,未见全局,轻易干涉因果,犯了大忌。”
他说完,留下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便背着手转身离开,步伐走得很慢,且很沉重。
白宁宁跟着走了两步,发现出不去,只能回来一眨不眨地盯着云悠瞬。
一般看电视剧,如果角色顿悟,则会给后悔、懊恼的特写;如果这是反派,刚刚都是在表演,那么他这会儿就会歪嘴一笑。
可惜这不是电视剧,云悠瞬没有任何反应,靠着墙,闭着眼,像是睡过去了。
一般地下室开门都会有一瞬间的光亮,白宁宁也没见着,不知道君老爷子是怎么出去的。
无趣。
没意思。
白宁宁心里堵着事,看什么都觉得不爽。
她想妈妈了。
不知过了多久,君家来了个年轻人,站在云悠瞬面前,他说:“你想错了,君家早就在做准备了。”
云悠瞬懒得理他,见对方目光灼灼盯着自己,嗤笑一声算作回应。
大概是觉得不解气,云悠瞬又小声阴阳怪气:“你们君家抓了人,你们说什么是什么,我不过是你们的阶下囚罢了。”
年轻人显然涉世未深,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
再年轻也到底是君家的人,虽然对云悠瞬话中带刺的态度感到不爽,但还是自己冷着脸把情绪压了下来。
他冷静过后,加快语速表明了来意:“我问老爷子为什么不向你解释清楚,他说‘天理昭昭,因果循环,一切自有定数。’他还说了,水至清则无鱼,我们知道有害虫,但外患当前,先齐心合力解除困境,至于他们欠了债,等时间到了,他们自然会还债。”
虽然他们现在讨论的话题非常严肃,这位年轻人说得一板一眼,但白宁宁听到“还债”这个词,没忍住笑出了声。
谁能想到二十年后,地府真的来“收债”了呢?
君家的年轻人看不见她,快言快语不会被她的笑打断,但他对云悠瞬的言语中隐隐带了警告:“现在是关键时期,消息杂乱。我不管你怎么想,我们封锁了消息,不会让任何人或者事动摇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