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准,我们这边已经通知她家里人了。”
祝岁坐在长椅上,眼泪滴滴答答落在手里的本子上,她想起沈从言把本子给她前的眼神,她想起沈夕背对她颤抖的身影。
她摸出手机找到沈从言的号码,抖着手按了下去。
*
沈夕醒来的时候,明明睁了眼却什么都看不见,她刚想伸手,身边传来沈肇的声音,“夕夕。”
“爸爸?”沈夕寻声望去,却依旧什么都看不到,用力眨眼,反复几次后,她意识到自己另一只眼睛也看不到了。
沈肇看到女儿失望的表情,想起医生说的话,鼻子一酸,他狼狈别过头快速抹了一下眼,握住她瘦的不成样子的手,明知她现在看不到了,却还是用上自己最和蔼的表情打趣她:“夕夕这一觉睡了好久,像小时候一样,一睡睡一天。”
沈夕牵强一笑,不要装了啊,我都听到你在哭了。
“爸爸,你这么忙就不要过来了,我一个人可以的。”
沈肇不语,低着头双肩颤抖起来,眼泪滴在雪白床单上。
沈夕感到自己的手在抖,旁边传来细碎哭声,她仔细听了一下,迟疑问:“阿姨也来了吗?”
“嗯..夕夕,阿姨来了。”郑婵哭着回应。
沈夕虚弱点了下头,她用力握住沈肇的手,隐约明白了什么,她的生命要倒计时了。
“你们...都来了吗?”
“哥哥..也来了吗?”
没人回应。
沈夕没等到回复,无神眼里的闪过失望,她想起昨晚祝岁说的话,突然委屈哭了出来,“不是说哥哥回临西了吗?为什么...为什么回了临西都..不来看我。”
我都要死了,为什么不来看我一眼。
沈从言望着病床沈夕,竟然一时想不起她健康时候是什么样子了,病床上瘦成一片落叶的人怎么会是元气的沈夕。
他手里握着祝岁交还给他的本子,红着眼没有出声。
沈夕太虚弱了,没哭多久就又昏睡过去。
医生说她会越来越虚弱,后期可能连话都说不出,让家里人做好心理准备。
深夜两点,沈从言拒绝过来要签名的护士,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五月的深夜带着凉意,他在外面抽了一支烟,回到病房时,沈夕竟然醒了,她侧着身,眼泪从眼角不断滑落。
沈从言胸口窒痛。
他抽了张纸擦去她眼角的眼泪。
“爸爸?”沈夕闻到近在咫尺的烟草味,自认为是沈肇出去抽烟又回来了,她哭着叮嘱,“爸爸,你以后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沈从言喉结滚动了好几下才勉强压下鼻尖的涩意,他轻声开口:“夕夕,是我。”
沈夕的哭声戛然而止,“...哥哥?”
“嗯,是我。”
沈从言任由她把自己的手握紧,手背被温热的眼泪濡湿,他被这些眼泪烫红了眼。
“别哭了,夕夕乖。”沈从言在她面前蹲下很温柔地哄。
沈夕什么都看不到,黑暗中听到这把温柔嗓音,像是回到小时候,她一哭,沈从言再生气都会放下面子哄她。
她如小时候一样,哭着朝他展开双臂,“哥哥抱。”
沈从言伸手抱住了她。
把人抱进怀里才真切感受到她的瘦弱,沈从言甚至不敢用力。
沈夕埋在他怀里,她不想问他怎么来了,也不想问他最近怎么样,她只贪恋这一刻,她为数不多想永远记住的这一刻。
沈从言如同小时候轻拍她的背,直到她哭声渐息,沈夕蜷缩在他怀里,双手攀附在他后颈,头靠在他锁骨位置,非常亲密的姿势让过来量体温的护士都忍不住说“你们兄妹感情真好。”
他们没有否认。
“累了就睡,我不会走。”沈从言看到强撑不肯睡着的沈夕心疼不已。
沈夕不吱声,闻到他身上的烟草味,有气无力,带着下一秒就能睡着的困意说:“哥哥,你也一样,不要抽烟,保护身体。”
“...嗯,好。”
沈夕还有些发烧,身上温度比常人高,他们相贴的那块皮肤,热度源源不断传到沈从言身上,他拍着她身子轻轻晃动,像哄襁褓里的小孩。
“沈从言..我很想你。”
沈夕坚持不住,环在后颈的手轻轻垂下,贴在沈从言颈侧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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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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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言关了手机, 不管外界如何议论,每天推着轮椅带沈夕出去晒晒太阳,沈夕虽然看不到, 但能感受到阳光暖融融照在身上, 心情也跟着好点。
只是她越来越虚弱,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
祝岁那边的拍摄已经结束了,她没急着回学校, 留了下来, 和沈从言待在一起的时间也变长了, 很多时候, 他们都是静静坐在床边看着昏睡不醒的沈夕。
祝岁后来才知道,沈夕竟然是临西市长的女儿,难怪不管是护士还是主治医生都对她格外悉心照顾。
“谢谢你给我打电话。”
如果不是祝岁的电话, 他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沈夕了。
祝岁摇头,看向心电监护仪上曲曲折折的线条, “我猜她也想见你。”
即使嘴硬说不想让他看到我这么丑的样子, 但每次发呆之后都会偷偷哭。
祝岁隐约想起前世, 沈从言似乎没有缺席过任何颁奖典礼, 为什么这世他会缺席,她看过沈从言的一个访谈,他说“最遗憾的是妹妹去世时没有在她身边。”
是不是意味着前世一直到沈夕去世, 他们都没有见面。
“你不用处理工作上的事吗?”来这几天,祝岁就没见过沈从言拿过手机。
“随便吧。”沈从言无所谓地说, 他表情带着嘲讽, 但这种嘲讽不是对外界的, 是对他自己的, “名气要来也没什么用了。”
祝岁不语, 这种时候已经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安慰也不管用,他们能做的已经非常非常少了。
“是陈迹要我来的。”沈从言的话让祝岁侧目,他没有回视,依旧盯着病床上的人,淡淡说,“参加典礼前我们在一起,他现在成熟不少,还会质问人了,他问我典礼比沈夕重要吗,我当时就想通了。”
不重要,任何一切都不重要。
“陈迹过得不算太好,工作很多,但没闯出什么大名堂,不上综艺又不懂社交,新歌风格同质化,你知道业内人怎么说他吗,说他快要烧到头了。”
沈从言平静说着刺穿祝岁的话,“娱乐圈就是这样,更迭的速度快到你无法想象,他很快..”
“他不会。”祝岁打断沈从言的话,笃定重复,“他不会。”
景致会帮他,她答应过的。
沈从言不同她争论,关于陈迹的话题没再提起过。
沈夕傍晚时候醒了,祝岁把时间留给他们,独自回了家,这几天她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几个纸箱堆在本就狭窄的客厅,她一个没注意被箱子绊倒,摔在地上。
人跪在地上,膝盖磕出一声响,她蹲在地上半天没起身,粗糙水泥地板上滴滴答答进了雨,下个没完。
沈夕醒来后沈肇和郑婵也来了,她吃了很少的营养餐后,突然提出想回家。
在场人沉默,没一个人说话。
“回家方便点,爸爸不能总待在这,临西没有市长怎么行。”沈夕见自己的提议没人作答,声音软软的,撒娇般地说,“想回家睡自己的床,爸爸,我们回家吧。”
“好,我们回家。”
*
沈夕走的那天,祝岁来送。
当时病房里只剩她和沈夕,其他人要不是在联系救护车要不是在问医生之后的注意事项。沈夕看着精神不错,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少有的神采奕奕。
“祝岁,我要走啦,临走前能不能满足我一个小愿望啊。”
祝岁跟着她笑,握紧她枯瘦的手,问:“什么愿望?”
“能不能告诉我你和陈迹为什么分手?”沈夕仗着自己时日无多肆无忌惮发问,察觉到对方沉默,她又说,“我没别的意思,因为我感觉你那么喜欢陈迹,怎么会分手,是出什么事啦?”
沈夕忐忑等待答案,不知道是过了一分钟还是两分钟,总之对方回了过来,她听到祝岁说:“因为我太爱他了。”
因为我太爱他了,和你爱沈从言一样。
沈夕上救护车前,轻轻拥抱了祝岁,她想用力一点,可手使不上劲,但祝岁很紧地抱住了她。
她们都不想哭,可眼泪却是此时唯一能表达的方式。
“祝岁,认识你真的很开心,真的。”
“我也是,谢谢你那个时候分一半位置给我。”
“多久的事还记得。”
祝岁不知是谁在抖,总之她很用力抱着骨瘦如柴的沈夕,她们都知道,这是这辈子彼此最后一次相见。
“我每天都给你发信息,你一定要回我。”
沈夕埋在她肩膀笑了,“你欺负我看不见是不是。”
“总有能看见的人,一定回我好不好。”
“好,我一定回你。”
她们哭着分开。
祝岁替沈夕擦干净脸,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那么活力朝气的样子竟枯萎成了这样,她眼泪流得很凶,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完整说出告别的话,
“沈夕,再见。”
“嗯,祝你天天开心。”沈夕摸到祝岁的手,用尽全部力气握了一下,“祝岁,再见呀。”
几声车门声响过,祝岁看着救护车在模糊视线里越来越远,她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哭出了声。
她终于明白导演说过的话,她也终于懂得死亡对于每个人来说都何其残忍。
她在这一刻,非常想陈迹,这是他们分开这么久,她第一次如此强烈的想陈迹。
*
五月下旬,祝岁回了缙北进行论文答辩,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要留在缙北,所以没找房子,正巧钟絮因为实习搬出寝室,在毕业典礼之前,她能在寝室待一个月左右,想一想之后的去处。
寝室楼里大部分人都搬出去了,曾经去晚一点就没热水的开水室,现在从早到晚都是100度,祝岁待在空荡荡的寝室看书,有时候一待就是一天。
学生卡还有点钱,秉着不能浪费的心态,她晚上会去食堂吃麻辣香锅,不知是不是换了阿姨,总感觉没有以前好吃。
晚上吃完饭,她会在校园里走走,学校没什么变化,只是少了很多熟悉的人,大家都如江流入海,渐渐没了音信。
她每天都会给沈夕发信息,早上发一般下午或者晚上会回个几秒的语音,祝岁得到回复便不再打扰。
这天祝岁散完步回寝,正巧碰到周彤,她这两天在搬寝,还有一些零零碎碎东西没收拾。看到祝岁回来时,她神色有些怪异。
“怎么了?”
“...没啥。”
“要我帮忙吗?”祝岁见她在封箱主动上前帮忙。
“你帮我剪一下吧。”
祝岁拿过桌上的剪刀,撕扯胶带的哗啦声持续了一会,周彤还是没忍住问道:“你没有看到陈迹吗?”
祝岁手下动作一停,抬头看她。
周彤见她这样看样子是没遇到,她边撕胶带边说:“我刚回来的时候看到陈迹了,按理说他就算回学校怎么拐也不会经过我们宿舍,一年不回学校的人,你一回来他就来了,你懂我的意思吧。”
祝岁没回答剪断胶带。
周彤封好最后一个箱子,把胶带和剪刀放回桌上,坐在椅子上喝了口奶茶,劝和道:“我天天在你们的复合超话打卡,赶紧复合吧。”
“……”
毕业典礼定在六月十五,毕业典礼前几天,她接到了海桐那边政府打来的电话,口气很不好,说别人家都搬了,就剩她家没搬,让他们赶紧把东西搬走,马上要拆房了。
她这才想起,秋收街要拆迁的事,祝昆应该已经知道这件事,但他有一年没联系过她,也不知是死是活,死了最好,祝岁恶毒地想。
她思量片刻,跟拆迁办的人说明了一下情况,说等毕业典礼结束就回去,那边得到回复便撂了电话。
寝室马上不让住,祝岁却还没想好出路,周彤说可以先收留她一段时间,现在这通电话打来,像是冥冥中叫她回去。
她打开手机,陈迹工作号发布他的行程表,八月他会在海桐办生日会。
去吧,偷偷去见见阿迹吧。
祝岁开始期待八月的到来。
*
毕业典礼那天大家都来了,其中自然包括景致,即使穿着一样的学士服,她高挑的身材还是能让大家一眼注意到。
如今祝岁面对她,说不出是什么心情,恨有一点,讨厌也有,但已经不想计较了。因为即使她退出,景致也并未得偿所愿。
拍完毕业照后,景致主动过来打招呼,话里行间语气熟稔。
“好久不见。”
祝岁淡淡点头回了一句好久不见。
“怎么感觉你瘦了,去哪实习了?”景致接着发问。
“没去哪。”
景致一笑,仔细看了看祝岁,就像在看什么可怜的东西,之后甩了甩肩上长发颇为得意地说:“等会陈迹会来。”
祝岁玩着学士帽上的流苏穗子,边玩边说:“你猜他是来看你还是来看我?”
景致嘴角的笑凝固住了,但为了在来来往往的同学面前保持得体,她并没有将她的不悦显露。
“景致,你肯定不知道陈迹有多喜欢我。”
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景致表情出现龟裂,祝岁不再多言正要转身和周彤她们一起拍单独的毕业合照。
一个小时的毕业典礼结束。
祝岁跟着人群离开大礼堂,礼堂里放着《凤凰花开的路口》,她回头看到曾经朝夕相处的老师在讲台上目送他们远去,朝他们挥手告别,眼一眨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