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现在真的等不了了,他真的好害怕,害怕在某一天,眼前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就会消失在自己的面前。
他的手紧紧抓住她的另一只手,像是抓住了生命中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在恳求她。
“你能不能告诉我,告诉我,别一个人承受着好不好?
谈礼,你答应过我的,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什么都不告诉我就想不开,你不能这样对我。”
在此刻,少年祈求的几乎可怜的声音,混着他脸上的眼泪和咬着牙的崩溃。
谈礼看着他湿漉漉泛红的眼睛,她的眼眶里也全是泪水。
很多年后,她依旧记得这个夜晚。
他们曾经在深夜互相望着彼此流泪,超越了无数亲密的关系。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一个男孩子在她面前痛哭流涕,他哭的隐忍,那么一张硬汉长相的脸挂满了眼泪,只是为了能帮一帮她,只是为了救她。
谈礼愣愣地看着他握紧自己的手,其实她见过很多人哭,但她那会就跟个没有感情的人一样,没有人的眼泪能撼动她。
以前她总是最见不得外婆哭了,她老人家一大把年纪,总是为她委屈,为她心疼地掉下眼泪,她害怕又自责。
而现在,她好像也有点见不得林赴年为她哭。
那么好的一个人啊,无缘无故踏进她这个废墟的世界里,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她的所有一切不堪懦弱都活生生的摆在了他的面前。
谈礼其实很想问他。
问他,你怎么还不跑啊。
可他......到底为什么,非但没有被她吓得跑开,而是始终在原地,站起来给她那个温暖的拥抱,握住她冰冷的手,望着她失去一切希望的眼睛流泪。
你怎么能那么好,好到她被他的眼泪击败。
谈礼盯着他的眼睛,过去他看向她的时候永远那么温柔又亮着,但今天他的眼睛通红,带着濒临绝望的崩溃。她的心一痛,说不上来那是怎么样的感觉。
他们在黑暗里紧紧攥住了彼此的手,像两个濒临死亡的囚徒,只要走错一步就会摔下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是他不该这样的,他应该是明亮的,向着太阳的。
“林赴年,其实不管过去怎么样,那都是我的事情。”她死咬着嘴唇,眼泪明明就在眼睛里打转,可她还在推着他走:“我的过去很不好,但那都和你没有关系。
你已经尽力了,我知道的。
你不要管我了,我太糟糕了。可你不应该也被我拉进来。”
她的生活不过就是废墟里的苟且偷生,更不该去奢望任何痴心妄想的拯救。
谈礼突然觉得很自责,她想松开握住他的手,因为她把太阳拉下来了,她是罪人。
可是那个太阳听后只是冲她这个罪人笑了笑,一把攥紧了她想要逃脱的手:“谈礼,不是你把我拉进来的。
你不糟糕,你特别好,你不要有这种想法好不好?
是我自己来的,你从来都不需要自责。
这都是我自愿的,所以你也不要推我走。”
他用动作在告诉她。
如果去前方光亮的那条路太难走,那我陪你一起走下面的穷途末路。
后来他们真的在黑暗里走过了很多年,只是那是一条分岔路口。
他朝左,她却往右。
一左一右,再无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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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说的恳切又认真,像是在许下一个虔诚的承诺。
可他讲完脸上的眼泪又砸了下来,“你别赶我走,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都得赖在你身边,你别想丢下我。”
他的声音说到最后几乎哽咽,好像一只被抛弃就会耸拉耳朵闷闷不乐的小狗,看着又委屈又可怜。
可是那些话里又带着一股耍赖不管不顾的倔强,和前所未有的坚定。
谈礼真没见过这阵仗,林赴年的那些话可怜巴巴的,好像在怪她怎么可以赶他走。
她叹了口气,一时居然无奈。
明明赶他走是为了他好,可他居然还委屈了起来。
“你别哭了。”她用鞋尖踢了踢他,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还有这样的人,明明她才是那么惨,甚至不想活下去的那个人。
可眼前这人,哭的好像比她还惨。
“那你别赶我走。”
谈礼:“......”
“你也不许什么事情都憋着,你要告诉我,无论是痛苦还是难过,我们一起承担。”
他似乎真是下定决心了,无论如何都要和她一起走下去。
谈礼听见他的话抬起头,在微弱的灯光下和面前哭的脸上满是眼泪水的四目对视,最后,还是她先妥协。
谈礼叹口气,只能点点头:“好,那你别哭了。
我……告诉你就是了。”
其实她自己都没想到,有一天,会因为眼前这个人的眼泪,而把过去那些藏着掖着的事情,在此刻第一次说出来。
他们都狼狈不堪,脸上泪痕纵横。
但至少此刻,他们的心是站在一起的。
“那不是一段好事,甚至可以算得上黑暗,你真的想知道吗?”谈礼看着他仍在犹豫,她不确定,如果把那一层伤疤揭开来,面前的少年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她不喜欢对着别人自揭伤疤,因为她害怕再被捅一刀。
可如今,她看着林赴年,深深舒了口气。
倏的,她想赌一把。
赌他不会那样对自己。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林赴年紧紧拉着她的手,语气小心又谨慎,深怕她下一秒就情绪不对。
谈礼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才能继续说下去:“是一场校园暴力。
你应该以前有听说过吧,十六中以前跳楼自杀过一个女生。”
“她叫沈榆,是我的……朋友。”
这个藏在回忆里的名字终于被她亲口说了出来,她说着这句话,手上握紧林赴年手的动作却越来越紧。
当年的事情,在外人眼里,用三年两句的话都可以说清楚。
可是对她们这些当事人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创伤。
“我初一的时候,因为性格很孤僻,就和现在差不多。十六中那时候很乱,男生女生都拉帮结派的,我懒得理那些事,大概是因为总是和他们格格不入吧,也就成为了他们孤立的对象。”
那是一场冷暴力的霸凌,班里所有人都避着她走,好像碰上她就好像会沾上什么不干净。
所以她那时候总是一个人。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去上课,一个人在校园满是三三两两的人群里,孤独又独例地走着。
很多人,总是把和自己不一样的人,视为怪物和假想敌。
她是在一场学校体育课上认识的沈榆,那时候班里要小组组队一起练习,班里其他女生都有朋友,早早就都组好队了。
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人群里,体育老师不分青红皂白地问她为什么不去练习,旁边不怀好意的一帮人嘲笑她。
“老师,因为谈礼没朋友啊。”
“对啊老师,没人和她玩。”
沈榆就是在那样的讥讽声里主动跳出来的,她跑过来站在谈礼的面前,一把揽过她的肩膀:“老师,我和谈礼同学一队!”
其实她那会并不在乎那些声音,她甚至只觉得那些孤立她的人都是傻逼,她性格和别人不一样,但也不代表她什么都没做就是错。
那时候的谈礼,有着自己的一套思想和观念,从来不在意外界的别人。
可沈榆像是看她可怜还是怎么的,就这样冲了出来。
那时的她,是一个很开朗善良的人,这是谈礼对她的第一印象。
“你别怕啊,我仗着你。”沈榆昂着头,冲她轻轻抬了抬下巴。
她长得又高又瘦,胳膊细的像是竹竿子,当然她们两个都瘦的很,看着都是半斤八两。
都是看着一拳能被抡倒的人,所以沈榆的话一点都不可信。
再说,她也一点都不害怕那群神经病。
但两人还是因为这样结成了很好的朋友,也可以说是沈榆单方面的。
她那会和高中初见时的徐落沉很像,都爱粘着她撒娇耍赖。
那是她灰暗的人生里,照起来的第一个太阳。
可太阳照着人,也很快就落下了。
谈礼那时候家离十六中很远,可是她不喜欢住宿在学校里,所以不管路程再远,她依旧还是走读。
相比沈榆,她家就在江城,几步路就能到的事情。
可她就死活每次放学都要跟着谈礼一起回家,有的时候甚至还要住在她家里。
“我外婆也是那个时候认识的沈榆。
沈榆是个小太阳。”她提起那段美好的时光笑了笑,情绪难得平和下来。
“她很爱逗我外婆笑,和我完全是不一样的人。”
沈榆那阵子总跟着她回家,一边夸外婆烧的饭好吃,一边挤着她的床铺要跟她一起睡。
谈礼真没见过这么热情又不要脸的人。
“我那个时候也问过她,到底为什么会选择和我做朋友。”
那时候沈榆窝在她的被子里,声音都有些气音。
她是这么说的。
“因为我瞧不上那些人啊,一个个拉帮结派的玩小集体啊,我瞧不上她们。
比起她们,我还是最喜欢阿礼啦。”她说完就在被子里拱了她一下,笑的大声。
谈礼那会着实是被她这话油腻到了。
但她也是那个时候才注意到,原来以前在班里,沈榆身边也没什么朋友。
她那个时候什么都不在意,一心只扑在学习上。
后来还被沈榆吐槽过:“我还以为你也注意到我了呢,一直等着你主动来找我,没想到还是要我主动。
谈礼,你真是我最被动的人了!”
她气的气鼓鼓鼓着脸,有点可爱又有点傻。
那时候的她们,应该也算是在孤独中找到了彼此。
而谈礼的枯燥学习生活,也因为沈榆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她们两就像是把其他人都孤立在外了一样,在自己的世界里乐的清闲。
沈榆带她逃过几次课,两人翻过矮墙,逃出过学校。
理由只是因为那一天,沈鸿难得回家又骂了她。
沈榆见她不高兴,就拉着她出去疯玩。
在她的带领下,谈礼成功学会了翻墙。
虽然后来被校领导抓个正着,两人没被少骂。
可她封闭孤僻的情绪,也因为沈榆的存在变得鲜活了些。
“怪不得你那时候翻墙那么熟练。”林赴年听着她说翻墙的事,那些事情都很美好,谈礼提起来的时候嘴角勾着淡淡的笑,于是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些事都很好,但他知道,后面一定会很痛苦。
“是啊,她带着我学会了很多。
那时候我总觉得,沈榆就像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一部分,有她在,那时候原生家庭那一堆烂事,都还不算能压垮我。”
“但可惜,我们一起当朋友,一起生活,跟着彼此做了很多的傻事。但也有没有完成的愿望。
比如当时说好的,我和她说我小的时候就很想去看海,她说江城有海,只是在江城的最南边,离的很远,等有时间我们就坐车去看,可是最后她也没有陪我去看海。”
“所以后来我也不再想去看海了,我想去的地方,或许早就消失很多年了”
她从小就想去看海,可惜俞镇是没有海的。
过去谈礼总听别人说起海边,海浪声滔滔不绝,湛蓝的海面上有自由翱翔着的海鸥,一切好像都很遐逸。
最重要的是,那是她最向往的自由。
那年她们约定好等有时间就去,可那时候太小,地方太远,连沈榆这么个江城人,沈妈妈都不允许她去。
这些计划被搁置了一次又一次。
直到最后,沈榆也没告诉她,她嘴边的那片漂亮的海,到底长什么样子。
谈礼的话说到这,林赴年才终于明白了她朋友圈的那一行个性签名。
不会再有海了。
原来是因为,沈榆再也不会回来了。
谈礼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走神,她只是有些遗憾,可这么多年遗憾的事情太多了,早就数不清了。
于是她努力压下心里的那点难过,继续讲着:“我们是很相似的人,一样喜欢跳舞,一样想考上重点高中,然后未来考上舞蹈学校。”
那时候她们两个小小的人躲在被子里,沈榆和她拉着勾,她们约定好了未来要一起去舞蹈学校,甚至约定好了要去同一个重高。
那段时间美好又短暂,一切的意外都是发生在初三的那个时候。
十六中在初二结束那年进行了分班考试,她和沈榆很不巧没有分到一个班里。
十六中的人太多,光是初三班级都有十几个。
沈榆在初三十一班,而她却在初三二班。
这两个班级里,隔了一幢教学楼。
沈榆在a2楼,而她则在前一幢。
命运似乎有意要分开她们。
从那天起,她们的见面没有以前那样频繁了。
谈礼再一次恢复到了过去的状态,在新的班级里没有朋友,但好在二班的风气没那么差,班里的人都还算好。
大家都忙着学习,没空管闲事。
她不知道沈榆那边怎么样,但初三后,沈榆妈妈担心她学业压力大还天天早起上学,给她安排了住宿。
从初三起,她们也没有办法一起回家了。
她只能在大课间的时候跑去对面楼找沈榆,但每次说不了几句话又要匆匆回去。
“我那个时候问她,在新班级相处的怎么样。
她笑着和我说,相处的很好。
我那个时候真的相信了,因为沈榆啊,在我心里就是个很开朗,人人见了她都会喜欢的人。”
但也许是两年里她们过得太顺风顺水了。
命运无端地给这段关系加了一个锁链。
一切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
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