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双腿突然软了下去,跪在地上,哭到失声。
“阿娘!你别走,别离开我!”
“阿娘……”
我身着的红衣,像是压死阿娘最后的一道红雷。
残风捶打怒吼着我的身体,却吹不干我的泪。天雷消失,也带走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一切都归位,似是无事发生。我的身体变得僵硬,似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注视着睡着的她,我知道她再也醒不过来了。
在此处哭,没有任何人能听到的声音,只有我自己。
老爹抱起还在襁褓里的我,搂着还在哭泣的我,看着身体飘向空中逐渐消失的阿娘。
一腔爱意,所守皆成空。
归寻,念兮盼兮。怎奈的、天无情,地无义,争教魂销肠断。苍凉烛光,咽泪自消。日月皆落,心乱如麻。清泪两行不成对,此时欲语难还休。忽然,一只手摸着我的头。
我抬头,看到的是真真实实蹲在我面前的阿娘。橙衣飘然依旧,白皙的手附在我的脸庞,指尖尚有余温够我感知,她不舍的模样刻在我的心底。
“沧笙,我的孩子!请原谅我与你阿爹的自私。其实见到你我与你爹便知晓了一切,因为你与阿娘长得实在是太像了,你这头发是一点都没继承你阿爹,全包揽我的了。可你就是你,独立的你,看着你还活在,我与你阿爹都很高兴。”她的手指触摸着我的发丝、脸颊。
“阿娘!阿爹他为什么不认我?”
“这是我们的劫数,不是你的。你不该来这里,不该卷入这里,我们只希望你安然。”
这是阿娘最后的幻影,留给我的最后一份慰藉。
“阿娘!不,别走!阿娘……”幻影散去,一切尘埃落定。
正当我沉浸悲恸时,听到了郗卣的声音。
“主人,你要用你的修为封印这孩子的魔性,这万万不可!”
老爹摇头,任何人都无法阻拦他的决定。
“逅梦将孩子交给我,不是让她送死的,仙与魔之子需压制其中一方的法力,不然会爆体而亡!”
“主人……”
原来,老爹就是在这时用半生的修为封印了我的魔性,让我在天界安逸了四万年。
看着老爹头发一丝一丝的变得苍白,我的心被压得死死的,喘不过气来。
暮寒,秋去冬来,雪上加霜又刺骨,月夜不见冰蟾来。晚风垂泪结冰晶,却不知、向何处?诉悲肠。万物觉,双星灭。溺酒未醒团圆梦,泣送山水同相依。心冷成空,欲念入骨,韶华残,情根苦,何以成慰藉?一厢情愿,玉碎难全,唯有不负心中仙。
……
走在回客栈的路上,跌跌撞撞、失魂落魄,路上行人皆撑伞从我身边经过,大雪纷飞,挡住了我的视线,打湿我的睫毛,落在我的身上。只有不知所措,大脑一片空白,像只被遗弃的阿猫阿狗在路上徘徊。
神仙不会身冷,只有心寒。耳边的发丝扬起,雪花落在上面,等待它的结局,而我,在等我的未知。
“我知道你喜欢山栀的原因,想必同我一样都是重情义之人,我相信它在你的照料下能活得更好。你不必过多担心,一旦它被注入仙力,它可以存活四季不败。”
想到阿娘当时送给我的栀子花的情景,她应该甚为不舍,还有阿爹虽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其实心里早已破防,所以才一直不敢开口说话。
“姑娘,我看你在雪地里待了好长时间了,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雪被灰色的油纸伞挡去,抬头凝望着那位好心为我撑伞的人,是位姑娘,面庞清秀,眉眼中带有丝担忧,我艰难地喘口气,哈出白气,“多谢姑娘!”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那车里的公子,那是我家主子,他吩咐我送你回家!”
听出原委,我看了看马车,寒风不经意间吹起马车上的帘幕,那是一张妖而不俗的脸,丹朱毛裘披肩上发落两侧,右脸脸侧有颗朱砂痣。丹凤眼与我对视,那张脸似曾相识,不知在何处见过。
帘幕落下,我移开目光。那姑娘一边搀扶着我,一边撑着伞,我看她实在忙不过来,便帮忙撑伞。
“天色已晚,姑娘好生休息!”
她将我送到客栈门口,行完礼便转身离开了。回到客栈的房间,浅桑被打回原形,我施法为其恢复人身。
我思绪杂乱,所想皆是阿爹的义无反顾、阿娘的神灵俱散、老爹的爱而不得。
浅桑拉着我的手,眉头微皱道:“沧笙,你身上湿透了!”
“浅桑,我亲眼看到他们消失!”
一时间,悲痛随着泪水喷涌而出,泪眼模糊,浅桑与我相拥,拍着我的背。
“沧笙,别哭!你哭我也想哭……”说完,鼻子一酸,眼睛也湿润起来了。
“可我站在那里无能为力!”
我只是个旁观者,回顾着过去的一切。只恨自己知晓得太迟,得到寥寥无几的记忆。这次的打击,让我沉睡了七日。梦里有阿娘与阿爹,他们未曾离开,他们还在竹屋,阿娘吃着阿爹做的饭菜,脸上洋溢着微笑。而我也融入其中,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沧笙,你该回去了。”梦里的阿娘将我推出梦境,连她也知晓自己是我的梦,我醒了。
梦终归是梦,不是现实。
仔细想想,若不是我选择入碧芩,也不能与他们相遇。其实我该欣慰,欣慰自己能够看到他们,他们很相爱,他们很爱我。
醒后我日日看着床边那盆栀子花。栀子花花开不败,这是阿娘对我最后的祝福。不知过了几日,浅桑兴冲冲地告诉我,黑崽回来了。我似乎有所触动,在黑崽回城那日趴在窗户前淡淡的望着。
从白日到黑暮,他都没有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浅桑的消息有误,根本就没有见到他的影子。
第15章 碧芩9
不过我见到了另一个熟人。
“夫人,你怎么……来京城了?”言语中皆是惊讶。
一袭便服的塞渊,干净利落,右手附有佩剑。
“塞渊……”
久别重逢,熟人在我面前,自然有些感动。想到黑崽,我的心的暖了起来。
“怎么允许你在此处,我就不可以吗?”
“您去哪里是您的自由,属下不敢过多盘问。”
“将军令我先到佑临办点事,明日一早他便带大军回城。”
“若是将军看到夫人,心里肯定高兴!”
塞渊补充道,他这人一向不会说话,但是面前的可是自己主子的夫人,是女主人,这可得换着花样的哄。他比队伍快一日到,随意挑了个客栈暂住,没想到刚到二楼便碰到准备出门散心的我。
“夫人这是要出去吗?属下可以保护夫人!”
他这殷勤,我怕是消化不了,索性直接拒绝,他本想与我辨驳上一二,我以一句“我是仙人”堵上他的嘴。
“黑崽令你做事,事可办完了?”
塞渊点头,“夫人放心,将军命属下办事,属下定当全力以赴。”
“那就好生休息,养好精神!”
与塞渊含蓄问候后,我拉着正愁无聊的浅桑在空中吹着风。
眼下所至,皆为雪白。
“我们去哪?”
早已学会飞行术的浅桑跃跃欲试,拨开身边的云雾,星光凡世的灯火辉煌。
凡世的灯火如天空的繁星般时不时眨眼,吸引着浅桑。
“沧笙,那是什么地方?好漂亮!”浅桑的眼中皆是惊喜,手指着那里。
我随着手指所瞧,“那里……那里应该是王宫吧!”
“王宫?我自小便在柳州,没见过王宫,里面应该很好玩吧?我们可以进去瞧瞧吗?”
王宫这我熟,几万年前在戏文里听到皇宫这一词,为了弄懂王宫我决定亲身经历便让柏舟带我游观。
作为我半个徒弟的浅桑,我得带她入门。只有亲历,才会有所感悟。
“那我们便去瞧瞧!”
飞到王宫处,我为自己与浅桑附上隐身咒。
这样,便能随意行走。
浅桑一眼便相中了御园里中的青菜,拉着我便来到御园,我坐在御园的石亭中。可不到一会,浅桑惊魂未定地跑过来,脸颊两侧还挂着羞耻的红晕,这妮子何时变得如此娇滴滴的,耳根与脖子都红了。我问她也不说,扭捏的动作让我更加好奇,她究竟看到什么,莫不是看到哪个宫女与侍卫……
“别去那边……”
浅桑看我准备去一探究竟,将我拦住。
“不会真被我猜中了吧?你不会是看到一男一女……”我笑道。
浅桑直接捂住我的嘴,猛地点头,瞬间,我瞪大双眼,胃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滚。
话本里的东西还真的能在王宫里看到,诚不欺我。
高墙深宫里,险象重重,一切皆有可能。夺得盛宠也不一定会平安无事,若是被厌弃、被陷害,结局还是会一样凄惨。月老曾说,情不可避,唯以真心换真情。可这番说辞在王宫里怕是很难成立,后宫嫔妃大多都被宫城所困,既得不到君王之爱,白白蹉跎大好年华,又失了本心,成为护食的猛兽。她们似乎忘了,自己护得那块肉,早已腐烂、发臭。
入了宫,便是局中人。宫女侍卫私相授受早已见怪不怪,暗自私会已是王宫里常见的事。
“你慌什么?他们又看不见我们!”
浅桑被种下巨大阴影,脑袋像小孩子玩得拨浪鼓一样摇头。未经世事的小妖一时撞破这种事情,真是难为她了。
“看烟花吗?”右手抬起,打了个响指。
“烟花……”浅桑喃喃道。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我便施法在此处放了烟花。浅桑抬头跳起来欢呼,我心里也愉快。每一帧的绽放都在一瞬间,绿色、紫色、黄色等映照在我们的脸上。
烟花绽开后不久,从草丛里还未干完事的那对男女慌乱地跑了出来,衣裳还未穿戴整齐,瞧这俩的穿戴应该还不是宫女与侍卫……
“就是他们!”浅桑拉着我的衣袖,低声说道。
“哦,就是他们啊!”我专门拉长音,虽然他们听不到,但是我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属实是令浅桑心悦诚服。
烟花的声音离他们不远,若是有人来了,他们不就被发现了?所以如今之计唯有落跑。
“他们吓到了你,我自然是要吓唬吓唬他们!他们真是胆大妄为,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冥冥之中命运已经为他俩写下了结局!”
不管我今日放不放烟花,他们所做的亏心事自然不会一帆风顺,终会有被揭晓的一日。
浅桑有些不太理解,懊恼的挠了挠耳朵。
随后,各宫皆挂上灯笼,皇宫每一处都亮了起来。正逃跑的那对,被当场抓了个现形。
趁着人皆聚在此处,我拉着浅桑去了御膳房。
“我想吃点东西!”寻味而来,伺机而动。
“你不是神仙吗?神仙不是什么都手到擒来吗?”说罢,浅桑挥袖点亮御膳房。
“御膳房的东西可是一绝,我能不来尝尝?”
“这么晚了,能有什么好吃的,还不如吃根萝卜,脆生生的。”说罢,浅桑随手变出萝卜,随意擦擦张口吃进嘴里。
大蒸笼里有水晶包,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馅料,色泽不一。
“浅桑,有你喜欢的胡萝卜G!”
“哪里,在哪里?”浅桑立即凑过来,看到胡萝卜两眼就放光,果真是天性难移。
“这里有素有荤,我们分而食之。”
毫无疑问,我的这个想法浅桑甚为赞同。
我随手一挥,卸下隐身咒,随后便开始与浅桑大快朵颐,正吃得津津有味时,墙壁上映照出一黑影。
确实没意识到还有人深更半夜地还躲在御膳房,浅桑吃了萝卜之后,胆子倒是涨了不少,直接撸起袖子,将躲在暗处的人拉出来。
“浅桑,先放开他吧!”
原来是个少年,年纪与浅桑相仿,穿着单薄的蓝衣,眼神透着稚嫩。
浅桑放开他,举起左手的包子,递给旁边的少年,“你一直躲在那饿了吧?这个给你。”
少年接过,水润双眸盯着眼前的女子,淡色的唇回以微笑。
浅桑一愣,心中不知想着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面对浅桑的问题,少年不紧不慢地回答:“姜奂!”
两侧的刘海将他的眉角衬得若隐若现,两鬓间的墨丝垂落在胸前,语气淡雅,目光不离浅桑。
“你可曾看到什么?”浅桑蓦然靠近他,上下打量他,送他一记眼神警告,姜奂被吓得连连后退,连忙摆手。
“那就好,什么都没有看到对你来说可是好事!若是看到了,我就整日去梦里找你,让你不得安宁!”
“浅桑,你别吓唬姜奂,你看他脸都白了。怎么黑崽不在,你就不乖了!”
一听黑崽,浅桑便默默退到我身边,我递给她素包子,她便开始狼吞虎咽。
“小妹冒犯了,还请姜公子海涵。”我上前与姜奂交谈,姜奂举止是个文人。
姜奂微微颔首,道:“没事。”
“瞧他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倒不像侍卫,难不成是太监?”
谁知浅桑又冒出这一句话,我真是后悔与她说了皇宫之事,现在不知该如何收场,看着男子好像未有发火的迹象,我拉着浅桑向门口走。
“怎么了?你不是还没有吃好吗?”浅桑定在原地,一脸疑惑。
我:“……”
“你没看姜公子也饿吗?总得留一点给他!”半天,我想出这个原因,朝着站在对面的姜奂扯出一个笑,可浅桑还是不愿意买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