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声音依旧很大,还没结束。
卫昭嘴角勾起,面容正巧隐在黑影里,阴恻恻的。不过清辞瞧不见,他这才大了胆子,目光冷冷盯着那扇窗户。
“阿兄,刘安民曾骂你不知廉耻,还有他的妻子刘二婶,屡次去旁人面前散播你跟娘的谣言,你生气吗?”
清辞自然是不舒服的,她就点点头。
可旋即又想到,卫昭现在这年龄,正是容易被煽动情绪的时候,她若是承认了,正好给他增加不好的影响。
于是清辞又接着摇摇头,语气正经不少:“狗咬你一口,难不成,你再咬他一口?”
她自认为说的很有道理,卫昭却疑惑抬眼:“为什么不呢。”
清辞结舌,张张嘴,很是迟疑地道:“那、那可是狗呀......”
卫昭歪歪头,目光在黑夜下仍旧发着亮,他笑着问她:“阿兄希望我怎么做呢?”
清辞怔怔好一会儿,不明白为什么会觉得眼前这小孩语气诡异得她后背发凉,就结巴道:“自然是......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卫昭的面容越发无辜,像个乖巧的小孩:“这样啊,我听阿兄的。”
清辞听他这样说,松了口气。
下一瞬,卫昭却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将窗户外的草丛点燃。
火光立马燃起,杂草多,火光窜天似的高。
卫昭紧接着就从草堆里拿出藏好的木板,迅速钉死在后窗上,他没管清辞的反应,拉着她的手跑去了前院,边跑边喊着“着火了”。
他手里拿着一簇引燃的干草,使劲扔去了院内。
不过一瞬的功夫,原先还好好的房屋,立马从后窗开始,迅速被大火包成一个圈。
浓烟滚滚,在黑色的夜幕下蜿蜒而上。
卫昭拉着清辞到了张梅的院门口,对着远处跑来的人扯着嗓子喊:“张梅就在屋里,大家先救人。”
他这么一喊,原先跑去后面救火的有些就转了步伐,急急忙忙跑来。
毕竟人命重要,先将人救出,再灭火。
不过几瞬,人就乌泱泱地跑来。
清辞跟卫昭就站在院门口,因为来得人多了,有的站在门外指点,有的则拿着水桶冲进去。
他们两人便隐在人群后。
院子里的火很快就灭了。不过一会儿,张梅惊恐的叫声传出,院外的人好奇,纷纷询问发生了什么。
有跟着进去一同灭火的人,对着众人啧啧几声:“你们猜里面正在做什么?”
外面人似乎懂了,就笑了:“就男女那档子事呗,这有甚稀奇的。”
“自然稀奇,你们还当里面是刘秀才啊?他今个去村头喝酒去了,没在家里。”这人故意留了个话头,引得院外的人顿时被勾起了好奇心,一个个急着问。
“......我们进去时,衣裳都没穿好,两人白/花花的身子,哎哟,刺眼呐!”
“你快别卖关子了,到底是谁啊?”
那人嘿嘿一笑:“张梅跟刘安民,刘安民你们晓得吧?刘二婶的丈夫!”
众人顿时讶然。
第23章
张梅没明白,事情怎么会到了如今的地步。
刘秀才年轻时便是周围村里有名的才子,长相又端正,她早就芳心暗许。
可后来刘秀才爱慕蒋氏,她就没了机会,暗自嫉妒许久。
如今二人再续前缘,也算是天公作美,她的一颗心在刘秀才身上拴着,甘愿为他将钱财系数奉上。
可刘秀才摔断了腿,郎中又说他身体虚,要喝药才能调养好。
这要花不少的钱。
张梅已经因为刘秀才的事跟家人闹掰,如今又厚着脸皮去要钱,被轰出。
她没了办法,只想着做皮肉生意,好赚些钱。
做这些事情她一直都是瞒着刘秀才的。
从前也不是没做过,但那都是从前了。
张梅是将一颗真心捧到刘秀才面前,自然想把好的一面给他瞧。
她做了大概有半月时间,已经攒了些银钱。
可却没想到,怎么会突然暴露了呢?
张梅裹着外衣缩到了炕角,使劲低着头。
刘安民急急忙忙穿衣裳,只勉强将下袴套好,上身还坦露着。
众人进屋时,张梅正下炕要逃,刘安民往后窗钻,不知怎的,没推开。
屋内被火气弥漫,张梅恼得满脸通红,看眼四周没刘秀才的身影,才松口气,怒道:“......还不救火!”
有人回神,忙提起水桶去浇水。也有人不顾屋内烟熏的难受,指点着屋内的两人。
刘安民使劲低着头,推推围在门口的人:“让让。”
有人故意围着不让出,笑道:“这不是刘安民吗?你妻子今晚上就在这边跟人聊天呢,这里火烧得旺,应该正瞧着吧?”
“刘二婶就在这儿呢!”
刘安民听到这话,恨不能钻进土堆藏起。
他不敢抬眼去看,被众人裹挟着,上衣没穿好,只觉得浑身火辣辣羞得厉害。
不多时,刘二婶从人口中得知经过,气得拿起院子里拄着的长杆便抽在刘安民身上。
“你个没良心的老东西,一把年纪,既然脸皮不要了,我今天非抽死你不可!”
刘二婶边骂,边用力打去。
刘安民本就羞愧,被抽得狠了,后背都肿起,许是觉得面子放不下,转身跟刘二婶扭打在一起。
旁人见此,纷纷笑道:“我记得前几日,他们夫妻俩还骂孟辞是个不知羞的,要将孟辞赶出家门。那刘二婶更有意思,见了人便说孟辞跟蒋氏勾搭在一处,现在看来,人家那事是不是真的不一定,他们家可是真真的!”
众人听此,皆是放声大笑。
张梅早已将衣裳穿好,她抱着手臂依在门框,完全不避讳众人打量的目光,只冷冷瞧着院子里扭打的两人。
“自己留不住男人,还怨怪旁人。”
她满眼嘲讽,话刚落,便觉小腹一抽,旋即就听有人喊道:“哎呀,你流血了。”
张梅身子僵硬,低头去看,就见杏色的下裳红了一片。她整个人像是被寒冰冻住,张嘴,发不出任何声响。
好久后,张梅才被吓得大叫一声:“快,快请郎中,这是我跟刘郎的孩子,快请郎中......”
她不知所措,满眼惊恐,双手使劲去揽下裙,妄图能留住这个孩子。
血停不住,一直往下流。
张梅目露哀求,望向众人。
围观的人摆出一幅事不关己的态度,有妇人看她一眼,想起她做的事情,朝着跪倒在地的张梅呸了一声:“谁晓得是不是刘秀才的孩子,说不定是刘安民的呢。”
“刘安民那么大年纪,不可能吧。”
“有一个刘安民,就能有旁人,谁知是谁的,说不定,就是在场的人......”
众人一听,越发厌恶张梅。连看都不愿多看,将火扑灭,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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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辞二人没多待,见众人都跑进屋里,知道这事捂不住了,就走了。
准确说,是清辞将卫昭拽走了。
那小孩,竟然还想留在那儿,怎么喊也不愿意走,清辞没了办法,就半拖半抱,带他离开了。
卫昭有些不乐意,使劲踢着双腿,脑袋也往后转。他好不容易等到今天,还没看够笑话,就被清辞拖走,心里很是不开心。
他扭动了下,没能逃出清辞的怀抱。只得气喘吁吁地瞪着前方,小胸脯被用力挤压着,很快就透不过气。
卫昭本就是个半大孩子,重量是有的。清辞抱得匆忙,两只手勒着卫昭的胸脯,使劲往上提,这才将将抱起。
自然就顾不得卫昭的感受。
卫昭哼哧了几声,脸颊憋得通红,两条小腿乱动着,终于从清辞怀中逃脱。
他眼睛瞪得大大,羞恼地看清辞一眼。却见清辞正弯着腰喘气,想是抱他一路累得不轻。
从村西一直抱到他村东,走了也有很长的路。卫昭都感觉现下胸脯还有些疼,他伸出手揉了揉,有些怨清辞:“我不想走。”
清辞直起腰,怕他又跑回去,牵住他的手。心想着,一个小孩,看那些事多了不好。
她现下还不舒服呢,有些反胃。
清辞将卫昭头顶的杂草扔出,故意沉着声道:“方才你拿出火折子,吓我一跳,万一出了人命怎么办?你怎么会想出这个办法的?”
卫昭低着头,语气沉沉:“他们该死。”
清辞哑住。
眼前的小孩一幅漂亮模样,五官精致,眼尾稍压,衬得眼珠藏着水般,水灵灵惹人疼。他甚至在笑着,可语气却沉得让人心里发慌。
清辞便猜想,是不是因为生长环境的原因,才让他小小年纪便有那么可怕的想法,甚至也付出了行动。
清辞就蹲下身子,微微仰头,与卫昭黑沉沉的眼睛对视:“你恨他们吗?”
卫昭没说话,他将头偏着。
清辞重复一遍:“卫昭,你告诉我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卫昭抿紧了唇,眼圈红了。
卫昭知道清辞的意思,她觉得自己做得太狠了,甚至会不会进而疏远他?像那次因为谣言,就不理他了。
他点火的那一瞬间,只觉得心里畅快,恨不能让里头的人都烧死在那场火里,但这想法很快被压制下去。
他以为让那两人出丑,清辞也会开心。
她没有。
卫昭仍旧偏着头,清辞的目光却笼在他身上,让他避无可避,他感觉浑身针扎似的难受。
仿佛真的做了天大的错事,一时之间,自卑自厌还有隐隐的委屈铺天盖地朝他涌来。
卫昭破罐子破摔,急声道:“是!我恨不得他们去死!凭什么?我娘又做错了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甚至是你,什么都没做,却要平白受他们的白眼......”
他咬紧了牙,眼球遍布血丝,声音稚嫩,语气却狠戾:“我要他们一个一个,都不得好死。”
清辞无错地蹲在原地,眼见着面前的小男孩因为情绪失控,眼下有大颗的泪珠滚落,她就自责。
她想着,是不是语气太凶,吓到卫昭了?
清辞试探去够卫昭的手,他没挣扎,就顺势握在掌心,语气柔柔:“我没想训你,你莫哭。你去点火,万一控制不住,要出人命的。而且,万一你被人发现了,捉了你去见官,得不偿失。”
卫昭抽一下鼻子,问她:“你真不训我?”
清辞点点头,对他保证:“我只是觉得,你的方法太危险了。他们做的确实很不对,要给些教训,要是我的话,可能就忍气吞声了,可是你没有,这一点,我该像你学习的。”
卫昭的眼泪不流了,不可置信地张张嘴,又害羞地闭上,过了会儿,才问:“那阿兄觉得解气了吗?”
清辞点点头,眼里带上了笑意。
再没有比刚才更解气的了。
想起这个,清辞就有些后悔没瞧见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但一想卫昭的话,又觉得早早离开也挺好。
卫昭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得知清辞并没有要疏远自己,心情又好起来。
张梅跟刘安民出了那样的事,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未来定不会很好。
刘安民暂且不说,刘秀才的性格是容不下沙子的,得知张梅发生那样的事,定会暴怒。
气极伤身,刘秀才身体又虚,说不准就气过去了。
“阿兄觉得解气,我也觉得解气。”
清辞牵起卫昭的手往家走,语重心长道:“往后你再想做些什么,要先跟我说一声。我们可以一起想想主意,你今日的做法,还是太危险了。”
卫昭的嘴上自然应是,随后就问:“什么事都可以找阿兄吗?”
清辞点点头。
卫昭又追问:“那阿兄不会觉得烦吗?”
清辞笑了声,视线定在卫昭身上,牵着他的手举起,在面前晃了晃:“你都喊我阿兄了,就是一家人了。”
卫昭立马笑了,眼睛弯弯,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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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秀才果然知道了张梅的事情。
他暴怒,不顾张梅小产后虚弱的身体,将她打了一顿。张梅本就与自家决裂,出了那种事,家人更是不愿沾上,没有去帮的。
刘秀才这才想起蒋氏的好处,将张梅的钱财洗劫一空,跑回了自个的家。
第24章
蒋氏的身体很不好,到了下不了炕的地步。平日都是卫昭将熬烂的粥喂进她嘴中。
蒋氏有时会沉睡一整天,有时意识清醒,会跟卫昭说会儿贴心话。
郎中来瞧过,只摇摇头,让卫昭安排好后事。
卫昭难过,蒋氏却很看得开。往日弥漫在她眼角的愁绪也消散,只余下淡然。
蒋氏安慰卫昭:“你莫要难过,娘已经跟小辞说好了,往后你若是受欺负,就去找他,他答应我的。”
她顿了下,提了口气,又为卫昭打算:“你也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娘将曾经攒下的首饰都给了他,是一笔不小的钱了。娘走后,刘安还不知怎样对你......”
卫昭趴在炕沿,乡下的土炕垒得高,卫昭人又矮小,只露出一个头。
他忍着泪,低声道:“娘,能不能不要走......您好好喝药,兴许就好了呢。”
蒋氏温柔注视卫昭,笑了一下,“昭儿,娘的身体娘自己有数。你十岁,已经不小了,往日也都是你照顾娘,娘也实在没帮上你什么忙,还拖累了你......”
卫昭急急喝住:“娘!”
蒋氏就不说了。
这时,刘秀才进来了。
他许是被张梅刺激到,想起蒋氏的温柔小意。又见她病怏怏的模样,自以为是吃他的醋生生折磨的。
越发觉得蒋氏对自己的爱意深。
他这几日也没有找卫昭麻烦,连对蒋氏也温声细语,甚至主动住到偏房,将正屋留给蒋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