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了一点力气,没起来,就仍旧躺着。
他动了动唇,小声问:“......怎么了?”
清辞叹口气,又戳了戳他的眼尾,这才收手:“没事,就觉得太好看了些。”
卫昭松口气:“阿姐也好看的。”原来是说这个,吓他一跳,还以为变丑了她嫌弃呢。
卫昭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方才阿姐盯着他瞧时,他觉得心里很慌,想让她瞧,又不想让她瞧。
最后什么也没做,就乖乖躺着。
阿姐的手是软的也是暖和的,放在他的脸上,很舒服。舒服地他只想闭上眼睛睡觉。
他努力睁大,看眼阿姐还在身边,就放心地睡了过去。
****
晚上吃完饭,一家人坐在院子里乘凉。
刘秀云想起近来家里发生的事情,心头叹气。
清辞长得好,又能干。确实是个极好的男子,那些来找他说亲的人家,也确实有眼光。
但清辞偏偏不是男子,她是个姑娘。
刘秀云就气不顺了,清辞十六了,这个年纪的姑娘大都成亲生子了,再大些就是老姑娘了。
若是大人夫人还在,清辞肯定嫁给了家世相貌样样出挑的男子......
刘秀云就想给清辞说亲。
说的自然是清辞作为女子的亲。
刘秀云在刘家村算是老人,按辈分也是长辈。各家各户都沾着点关系,更何况,如今家中多了卫昭,是个男娃。
就算把清辞的身份说出,也没什么大问题吧?
刘秀云就说:“小辞,要不,你别穿男装了吧。”
清辞正在给卫昭盘发,闻言一愣:“什么意思啊?”
刘秀云也没避讳卫昭,直接道:“你如今也有十六了,附近村子多,虽比不上从前遇见的,但也有好些勤劳的后生,你慢慢挑,总有满意的。”
清辞听明白阿婆的意思,闷声道:“我不要。”
刘秀云劝她:“我这是为你好,等你年纪大些,想嫁人,就找不到好的了......”
从前,若是有人问清辞长大后想做什么,她会说找一位如意郎君,像父亲疼爱母亲那般,将她放在心窝里宠着爱着。
但那都是过去了。
是清辞作为汝阳孟元德之女的期盼。
不是孟辞的。
若是她现在回答,她会说,多找些能够赚钱的活,将家里的房子修好些,最好都用上红砖瓦,再多买几只小鸡养着,最好吃什么都不用发愁,穿什么也不用发愁......
清辞不急着嫁人,也不想嫁人。
刘秀云还在说着话,见清辞没出声,以为她听进去了,就苦口婆心地说着嫁人的好处。
“小辞,阿婆不害你。”
“你本就是女子,早些嫁了,还能挑挑,晚了就是别人挑你了。”
卫昭在旁听着,垂着眼,嘴角倏地抿起,面露不快。
他的长发披散着,被清辞抓在手中,还未把发挽好,她就略挑子不干了,任由卫昭坐在木凳上,垂着满头发。
他用手拢起长发,随意挽在脑顶。
卫昭开口:“阿姐那么好,只有她挑人的份。”
刘秀云道:“是,小辞是极好。可女子年纪大了,就由不得她了。”
卫昭皱眉:“旁人是旁人,阿姐是阿姐。她若是想做什么,就做,我也可以帮的。”
刘秀云笑着摇头:“你还小,什么也不懂。”
卫昭看向清辞。
清辞坐在院子里,单手拖着腮,像是在认真听刘秀云的话,但他知道阿姐没在听。
阿姐的眼睛在看天上的明月,她的手一下下绕着袖口转圈。她没在笑,脸上的表情也并不开心。
他就想,他不小了,他什么都懂了。他只想让阿姐开心。
阿婆说的话或许是有道理的,不然阿姐不会郁闷。但是那让她不开心了,但凡让她不开心的事,都是错的。
刘秀云又说了些什么,清辞没听见,她等刘秀云说完后才道:“阿婆,可我不想随便找人嫁了。”
“怎会随便嫁了,咱们好好挑......”
清辞笑道:“可我不愿。我若成女子,除了在家中伺候夫君,还能做什么呢?”
“这......”
“我什么都做不了的,我不愿过那样的日子。”
刘秀云知晓清辞有能耐,能赚钱能养家,可那很累,不如嫁了人安稳。她就说:“可你终究,还要嫁人。”
清辞:“不急,往后再说。”她一顿,怕刘秀云往后再提起,直接绝了刘秀云的念头:“村长已经将我落了户,写得是男子,若说出我本是女子,这可是撒谎,要坐牢的。”
刘秀云很震惊:“这么严重?”
清辞点点头,吓她:“很严重,碰上坏的还要杀头。”
刘秀云顿时慌了,忙捂住嘴:“那不说了,千万别说出去......就咱们知道就成......”
待刘秀云走后,清辞才吐口气,见卫昭一直在瞧他,就对他眨眨眼,露了个笑。
卫昭脸红了些,天黑,看不出。
卫昭牵着清辞的手往外走。
清辞问他:“要去哪儿?”
卫昭说:“阿姐你跟我来。”
卫昭带着清辞来到了院外的大树旁。指着他今早上划的那道痕,又踮起脚尖给她比量了下。
他比划了半个手掌的长度:“你看,我只比你矮这么一些,再等我几月,就比阿姐要高许多了。”
清辞一看:“是呢,没想到你长这么快。”
她很惊讶,一直住在一起没注意,被他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当时卫昭才到她腰部,一转眼,就快赶上她了。
她又一瞧,卫昭也壮了不少。如今可真是个半大少年了呢。再不能称呼他为小孩了。
卫昭被清辞一说,高高扬起头,眼里神采飞扬:“往后我也能养家,阿姐不必那么累了。到时候,我养着阿姐,你也不用愁嫁人。”
清辞笑着说:“那我真不嫁人了,指着你长大养我。”
卫昭重重点头。
他笑了下,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眼珠子格外亮,比天上的明月还要亮。
“我自然养阿姐。”
“万一你娶了媳妇,嫌弃你的老阿姐,那怎么办?”
卫昭摇摇头:“不会的,我不娶媳妇,只要阿姐。赚了钱都给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清辞只当他是说玩笑话,就笑:“这么好的事,我可当真了。”
卫昭眼神定定:“说话算话。”
清辞心情好了不少。
夜风偏凉,将她的袖子吹得鼓鼓。她找来几块大石头,坐在上面,叹口气道:“我阿弟若还在,大概跟你一般。我就不怕别人欺负,有两个弟弟呢。”
卫昭有些傻眼,没明白清辞的话是什么意思:“......两个?”
清辞点点头:“一直没跟你说过,我有位阿弟,七岁那年去了......”
卫昭怔怔,眼底黑沉,心里有些闷乎乎的,喘不动气似的。
他就开始想,那当初对他那么好,是因为她的亲弟吗?他记得当时刚见时,阿姐一直盯着他瞧的......
他垂着眼,眼尾的弧度就更大了。
月光冷冷,照得他整个身子都染上凉意。
“阿姐当时救我,是因为你的亲弟?”
“算是吧。当时你就是个小孩,眉眼间有些相似,见了你就像见了他似的,但后来你大了,就不像了。”
“所以......阿姐那天才会对我说出‘怎么成这样’的话,是觉得不像了,所以、所以不想要了,是吗?”
卫昭拼命忍着眼底的泪,憋得眼珠红了。
他的心底像被灌进了满满一瓮的水,又胀又闷,他快喘不动了。
下唇被他死咬着,咬得破了皮,见了血。
他鼓着气,瞪着血红的布满泪珠的眼,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清辞。
“阿姐,你、你为什么要突然告诉我?”
“是不想要我了吗?”
清辞怔怔,被卫昭突如其来得转变弄得没了分寸。
她只是感慨一句,万万没想到他心思那么多,竟一下子想到了从前的事。
那时确实是因为两人相似,才对他好。可后来相处久了,也就成真心地为着卫昭这个人。
可从前的想法,毕竟是真实存在的,拿来解释也不会有好的效果。
清辞伸手想给卫昭擦眼泪,被他推开了。
他仍旧咬着唇红着眼瞪她。
清辞没法子,先解释一句:“从前是像,现在不像了。也没说不要你,你别胡思乱想。”
她又伸手,还被躲开,就沉了脸:“卫昭。”
他的眼泪因为那声卫昭,一下子从眼圈滚落,一颗接一颗连成了串。带着凉气。
“......你还是我阿姐吗?”
“没说不是,一直是呢,”清辞叹口气,直接伸手将卫昭扯到眼前,用袖角将他的眼泪擦干:“别哭了,怎么这么爱哭?我还没哭呢,麟儿跟你一点不像,性子也不像,你们都是我的阿弟,我都要。”
卫昭的脸色虽然没有好转,但不像之前那么沉。
“那,那他也是我阿弟。”
清辞纠正他:“是兄长,他比你大。”
卫昭思索了会儿,仍旧道:“是阿弟。阿姐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
“随你,现在还难受吗?”
“有一点。”
“你啊你,”清辞很是无奈,卫昭就算是哭,脸蛋也漂亮,把她的脾气都整没了。
她泄愤似的捏住他的脸颊往外扯,“怎么想那么多呢?还说我不要你,这是诬陷。你都说了往后要养着我,我还指望着你呢,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卫昭被扯得啊了一声,清辞没松手,他的手抬了抬,又放下,小心问她:“是哪一天呢。”
是哪一天?
问的没头没尾。
清辞却听懂了。
是哪一天啊?
她只记得当时下暴雨,在打雷,她耳边却是震天的哭喊声。她跑啊跑,跑啊跑......
在此之前,在贼人进家门之前。孟见麟捧着他亲手雕的木雕,娘端出一盒金贵的头面,爹拿出几卷市面流行的话本子......
他们说:“生辰快乐,平安顺遂。”
清辞眨眨眼,脸颊泛凉。
她伸手一摸,又哭了。
“四月份的事儿,当时雨下得大,他平日最喜欢下雨天,一到下雨就爱拽着我去院子里玩水,那天雨格外大,他就去了......”
卫昭心疼她,见清辞哭了比他自己哭还要难受:“阿姐,往后我陪你。”
他张开手,揽住清辞。他其实并不算壮,甚至是瘦的,阿姐比他还要瘦,又是女子,骨架小。
她蹲着,他站着。完完全全将她揽入了怀中,那一瞬间,他的胸膛激起了一阵烈鼓。
阿姐在哭,她捂着脸,微微颤抖。哭声低低的,像是压抑了许久。
卫昭就轻轻地说着:“阿姐,你哭吧。没事的,他们在那边都会好好的,我在这儿陪着阿姐,我不离开阿姐的......”
当天晚上,卫昭将清辞背回了房中。
清辞哭得眼睛红肿,她的心情却不差。许是因着卫昭那几句话,就像有了依靠。
家人死后,她一直都是一个人的。阿婆年纪大,清辞心里有些苦累并不跟她说,也从不敢说起从前。
在卫昭面前却放肆许多,将她压在心底许久的郁气哭出,哭了,就好些了。
清辞道:“你在忙什么,很晚了,要休息了。”
卫昭将帕子沾了温水,往她眼上敷:“第二天会肿眼的,敷一敷好些。”
清辞闭上眼睛,卫昭就动作轻轻地给她擦泪痕。
做完了这一切,卫昭也躺床上。
面对着清辞,伸手过去,碰到她的手背,才停住。
嘴角弯了道弧。
作者有话要说: 孟见麟:我是你阿兄!
卫昭:我才是
孟见麟:我比你大!
卫昭:我要娶阿姐
孟见麟:......
卫昭:叫姐夫
本章掉落红包~
第31章
卫昭醒得早, 他醒时清辞还在睡觉。
他躺在原处,日头从窗缝照进,将他半张脸照得发光。他眼珠黑亮, 胶在清辞脸上。
黑色发丝铺满了炕头,他睡觉不老实, 头发压在了清辞的发上。两相胶着,分不出谁是谁的。
他就不想动了。
麦子刚种上, 杂草也除了。
柴火他前日里劈了好多,今早上大概可以偷个懒。
刘秀云起得早, 她会将早饭做好,然后去村里找老伙计们聊天。
卫昭收回思绪, 他其实也没太有什么事情需要做。
干脆就躺在炕上,往西边移了移。
清辞就睡在西边。
他动一下身子停一会儿,看眼清辞醒没醒, 没醒就继续先前的动作。直到头抵在清辞的额头上,才抑制不住地咧开嘴角, 笑得欢快。
阿姐真懒,还不醒, 每次都睡到快正午。
旋即又想,阿姐昨晚哭了, 睡得也晚,要让她多睡会儿,不能吵醒她。
卫昭其实还是有些介意的。
就像一件东西,本是给你的, 可那人却说,是有人不要了才给的。
就导致他到现在还定不下心,哪怕真实地触碰到清辞还是不放心, 他从心底生出股卑弱,渴望得到眼前人的怜爱。
他动了动身子,将双手也搭在了清辞的手背上。
清辞被闹醒了。
她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睁眼就跟一双黑亮的眸子对视,日光还有些耀眼,她伸手挡了挡。还没太睡醒,在炕上扭了下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