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元德一生勤俭,却在夫人身上下了功夫。亲自将满院种满了花。
当年孟家遭逢大难,满门尸骨无存。
清辞便在有花有水的地方为他们立了坟冢。小河村被淹,她来到刘家村又找了处好位置。
死得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也只能借此慰藉。
桂花飘香,绿草莹莹。
清辞看了好一会儿紧挨着的两座坟头,旁边还有一座要矮上许多的。她的眼睛湿润了,心里也不平静。
有些难过,她伸手擦擦还未流出的眼泪,牵起卫昭往前走了几步。
“阿爹阿娘,麟儿,你们莫要记挂我,我现在过得很好。”
“对了,你们都不知道,我还会种地了,以前哪里肯碰啊,现在已经很熟练了。”
“我还认了位弟弟,很听话,他就在我身边,你们瞧瞧,可俊了。”
清辞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子话,卫昭一直在旁边陪着。
这次与以往的每一次祭拜都不同,从前清辞总是孤零零一个人来,孤零零一个人走。
连同她的心,也在这一天变得格外孤寂。
但现下不同,清辞身边有了卫昭。
清辞坐在石墩上,摘了一支野花放在手里把玩。
卫昭不嫌脏,直接坐在了地上,他习惯仰着头看清辞,这样就能将她所有的情绪都笼在眼底。
阿姐眼上挂着泪珠,晶莹剔透,被日光照得斑斑点点的碎光,她的嘴角浅浅勾着,大概是不那么难过的笑容吧。
她将野花放手里转了个圈,又来瞧他,目光一亮,那朵花就插在他的发髻上。
“别动,可好看了。不许摘下来。”
卫昭就将手放下:“好吧。”
他又抬头去看阿姐,直见她也在盯着自己瞧。仍旧眉眼弯弯,树上的桂花落下几朵,在她身旁漂浮,一时之间,香气满盈。
卫昭愣了愣,目光呆呆的。
胸腔处忽的传来一阵急促的烈鼓声,激烈地让他放在阿姐双膝上的手臂麻到了跟儿,又像被火烫到似的,竟是失去了知觉,连动一下都不能够。
他始终维持着仰头的动作,眼底乌黑,却有飘落的桂花影从里面不停略过,唯有阿姐的身影没变。
清辞问他:“你在瞧什么?”
像丢了魂似的,连动都不动。一双眼睛黏在她身上,她就以为脸上沾了什么东西,伸手捻了捻,是一朵桂花。味道很香,她轻轻闻了一下,将它从指尖扔掉。
卫昭还没有反应,大概是体热,脸都红了。连耳朵尖都是红的。
清辞刚想伸手碰碰,卫昭却触电似的弹开。
清辞又问他:“你怎么了?”
卫昭眼神飘忽,急急忙忙道:“没,没什么......”
清辞歪歪头:“真奇怪,天有这么热吗?”她伸手探了探脸颊的温度,将视线移到桂花树上。
卫昭也不知道为何,竟然在心底里松了一口气。
他方才想说,阿姐可真好看啊。
可他没说出口。
以往他也觉得阿姐好看,可从没有这样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阿姐好看到将他的魂也给勾去了。
那阵阵急促跳动的心跳,竟然久久不能平静。
我这是怎么了?
卫昭捂着烧红的脸颊在心里暗想。
作者有话要说: 都在让卫昭长大
卫昭长大了,清辞就不年轻了QAQ
清辞:我想年轻
卫昭:我要长大
清辞:我是阿姐听我的
卫昭:那好吧,反正我早晚会长大,阿姐也早晚是我的
清辞:>…<
第33章
卫昭一连几日没睡着觉, 他总觉得自己生了大病。
他这几日,不仅头晕眼花,胸膛里还像揣着一头活蹦乱跳的鹿, 要从里逃脱似的。
他在炕上辗转反侧,夜很深了, 他却还睁着眼。
清辞躺在身边,睡得安稳。
卫昭就盯着她看。
清辞的头发散开了, 乌黑的发铺开,更显温柔。她侧躺着, 面对着卫昭,双眼闭着, 盖住了那布满光亮的眸子。
她没在笑,嘴里浅浅吐着气,花瓣似的双唇张合。她觉得热了, 将身上盖的薄被掀开,不满地嘟囔一声。
她里面穿着中衣, 胸膛不似他的平坦,有些起伏......
卫昭的脸又像被火烧似的, 烧得他的脑瓜也嗡嗡的,半点知觉没有。他猛地翻了一个身, 面朝墙壁。
他闭上眼睛,想不明白刚才看到的是什么东西,可脑海里却有朦胧的印象,他是知道的。
那是阿姐啊, 不是阿兄。阿姐跟阿兄是不一样的,阿姐像娘一样。
不,她跟娘不一样, 这是不一样的。
可是哪里不一样?
卫昭说不明白。
他紧紧闭着双眼,现下快入冬,天气寒,不盖被会冷。他将身上盖的被子掀开,两只手冻凉了,就放在脸颊上,还是烫的。
他睁开眼,又翻了个身,面朝着清辞。她身上的被子掀了,许是冷了,就蜷缩起。他怔怔好一会儿,才上前去,将被子给清辞盖好。
卫昭没躺下,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冷月从窗缝照进,他眉眼处似藏着只骇人猛兽,正蠢蠢欲动。
时机到临,便会猛然跃出。
只是他现在也不知这只野兽的存在。他只知道,在阿姐的身边,他睡不好。
卫昭抱着被子去了东屋。
好一会儿,东边有日光露出。
东屋的门又打开,一个小小的身影抱着被子,进了正屋。
清辞睁眼就看到卫昭放大的脸。
他这几日身量又见长了,五官也张开了些。尤其那双眼睛,从前只是好看,现在眼尾微扬,专注盯着人瞧时,像吸人魂的精怪。
只是那眼下是怎么一会儿事?怎么黑得那样厉害?
清辞问他:“你昨晚没睡好?”
卫昭神色郁郁,看一眼清辞,又将目光移开。他盯着清辞撑在炕上的手好一会,慢慢挪过去,将脸枕在上面,闷声道:“阿姐,我得病了。”
卫昭捂着胸口,难过地抬眼,眼窝里立马渗出泪,他眨一下眼,就顺着脸颊滑落。
“好严重的病。”
卫昭想了许久了,他除了得病实在是想不出其他的由头。
他从前听母亲提起过,有种疫病,一旦染上了根本就好不了,是会死人的。
但那种病不常见,上天会有预兆的。
比如发洪水,又比如地震......
可他从没接触过什么人,这些日子也很有力气,吃得多干得也多,怎么会是病呢?
卫昭难过得快哭了,他只能求助清辞。
清辞乍一听,猛地一惊。被吓得不轻,脸立马就白了,她稳住心神,伸手摸摸卫昭额头,嘟囔句:“也不热呀......”
她又去掀卫昭的衣裳。卫昭愣愣看她,将手放在上衣压着,不让动。
清辞就抓住他的手挪开:“你别妨着。”
她将卫昭的上衣掀开,露出小孩白嫩的肚皮。上面除了积年的伤痕,再没有其他的了。
“瞧着也很正常,不像是染了病。我小时得过天花,身上起了好多水泡,我还听人说起过,有身上起红点的,可你肚子上并没有。”
卫昭想了会儿,摇摇头:“我身上没有生怪东西。”
卫昭觉得很难以启齿。
方才阿姐的手指凉凉的,落在他身上,像火烧似的。他不明白什么原由,想让阿姐把手拿开,可她拿开了,他就觉得胸膛里好像又缺了一块什么。
更难受了。
卫昭正在出神。他枕着清辞的一只手,她抽出后,他又枕在了她的双腿上,虽然那怪病还在,但他却很舒服。
很想一直躺在这儿,再也不起开。
他就这样想着,双腿忽然一凉。他猛地起身,愣愣地盯着清辞瞧,双唇动了一下,还未说话,脸已经涨红。
“阿姐,你、你怎能扒我裤子!”
清辞讪讪收手,往卫昭身上又瞅了几眼,见他脸红得不像话,她也觉得方才的方法欠妥。
但她也是为了卫昭好,怕他得病才那样做的。
既然他肚子上没东西,总要看看其他地上长没长。方才匆匆一眼,也晓得了大概。
清辞松了口气,道:“我看了,你身上没长怪东西。”
卫昭的脸还很红,头都不敢抬了,双眼泪汪汪水润润的,他捏紧了裤腰:“我都说了没长。”
清辞很有理:“我总要看看才知道吧。”
卫昭闷闷的:“阿姐你不信我。”
清辞:“不是不信你,是我亲眼瞧见了才安心。”
卫昭虽然还是觉得羞,但阿姐是为了自己好,他就很大度地不跟她计较:“那阿姐往后别那样了,怪吓人的。”
清辞立马点头:“你放心,往后我绝不动。”顿了顿,又笑:“卫昭长大了,知道跟阿姐避嫌了。”
卫昭扬扬下巴,脸虽然还红着,但脊背却挺直了。
清辞拽他裤腰时,刚刚扯到脚跟,他就立马翻身而起。动作迅速,瞧着并不像生大病的人。
再看他脸色,白里透红,甚至因着这些天伙食好了,眉眼都张开了,气色好。
哪里有他说得那么严重。
清辞就想,许是卫昭多想了,身上有一丁点不舒服的地方,就以为有了大病。
她小时候也这样过。
当时跑得急,磕倒了。膝盖破了一层皮,她就满院子里嚷嚷着要看郎中,最后母亲将她好一顿训。
但她肯定是不训卫昭的。
清辞哄他:“你跟我说说,是哪里不舒服?”
卫昭不太好意思,但他还是说了:“我最近心跳得快,像要跳出来似的,身上也好热,阿姐你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吗?”
清辞并不清楚。
她找了郎中来,郎中只说卫昭火气太旺,身上并没有大毛病。
可卫昭还时不时地说他难受,清辞只好骗他:“我小时也这样过,这样就是要长个子了。”
卫昭看眼清辞,她才比自己高半头,而她今年已经十六了,他才只有十一岁。
阿姐小时候肯定很矮,后来又一想,她是姑娘,自然不比男娃高。他心里就觉得欢喜,想想再过几年,比阿姐还要高,要低头看她,他藏着的那头小鹿就跳得越发欢快。
卫昭再三确认:“阿姐说得是真的吗?”
清辞向他保证:“......当然真的,我不骗你。你瞧瞧,你现在就比昨天高了些,当然你自己看不出来,再过几天就明显了。”
卫昭只当是真的,一直在笑。
他笑一会儿就跑去门外的树下比划,瞧见并未长高,又闷闷不乐,想起阿姐说过几天才能看出,又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
临近年关,买肉的人多了。
孙同安见卫昭上手快,将大半的活都交给他做。忙起来,也就顾不得长没长高的问题。
张诚也过来了。
他虽然住在县城,还跟在孙同安身边干,他负责将肉运到县城里卖。他黑了壮了,一进门,就喊了声:“芳儿,我给你带糖来了,我让师傅捏的你喜欢的小兔。”
孙芳一听这话,连忙跑出,拿过他手中的糖人,先吃一口:“好甜。”
张诚擦把额上的汗,笑了:“下次还给你买。”转眼又瞧见清辞,就问:“你也来了?”
清辞被孙同安叫来写联子。
正巧卫昭也在这儿,写完就留在这里。孙同安见她识字多,便想着顾她给孙芳当先生。
孙同安虽然是乡下人,但他知道这世上还是读书人尊贵。孙芳虽是女子,但是长女,他心里疼爱,就想着让她读书识字。
总好过往后嫁了人,只知道围着丈夫打转。
前些年方圆百里,唯有刘秀才识字,但孙同安不喜刘秀才,就没让。见了清辞,合眼缘,便想着让清辞空闲时,来家中教孩子们读书识字。
钱自然是要给的。
他杀了许多年猪,攒了不少钱。
有赚钱的营生,清辞自然愿意。
她这些年也攒了些钱,因着城里不太平,她就不再去了。
除了种地,再没有其他营生。
总不能坐吃山空,往后若是有个大使头,拿不出,便会后悔莫及。
卫昭也开心,往后能在孙同安家瞧见阿姐。
但张诚却很不开心:“芳儿大了,孟辞也是个大小伙,让他教芳儿,不太好吧?”
孙同安没出声,他背着手站在清辞身后,看她写字,并不想理他。倒是孙芳白他一眼,完全不顾念他刚送的糖人的面子,直接呛道:“那你来教我?”
张诚就有些局促:“我,我不会。”
孙芳:“不会那就别出声,安静些,别打扰孟辞写字。这个是‘芳’,我认识了,是我的名字呢!”
清辞又写了一字。
孙芳不认识了,问她:“这是哪个字?”
孙同安也去看,挠挠头,并不认字。清辞朝着卫昭招招手:“你过来。”
卫昭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将手放在水中洗一遍,擦干净才过去:“我也不认识。”他摇摇头。
清辞还在看他,眼神闪着光似的。
卫昭的心又开始砰砰跳,总觉得跟自己有关,有个字在嘴边转了一圈,他又咽下去。盯着阿姐的双唇瞧。
清辞说:“日月昭昭,这个字读昭。是个有很好寓意的字呢。”
孙芳问:“怎么个好法?”
清辞:“明亮灿烂如日月。”
卫昭的眼睫眨啊眨,每眨一下眼里的光就亮一分,直到嘴角也勾起,低声呢喃几句:“这么好呀。”
孙芳不太乐意了,追着孙同安问怎么不给她起个好字。
孙同安不识字,名字都是随便起的,谁家叫了听着好听,便给自家孩子也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