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岩蓦地攥紧了拳,再抬起头来,眼圈红了,眸里藏着亲人去世的悲恸:“你要怎么做。”
卫昭笑了。
高岩留下又说了几句话,要走。
卫昭碍于现在正处于被迷药弄得浑身没有力气,不便起身,清辞就跟着高岩送出门。
高岩一路都很紧张,出门前卫昭一直瞪着他。他本是想说一句不用送的,但没说出来,现在清辞走在旁边,叫他又想起卫昭那阴冷冷充满威胁的一眼。
他闭紧嘴巴。
他跟在卫昭身旁,是知道卫昭有个心上人的。从前以为他没经过女人,一直拉着他往烟花地里跑,可卫昭却从不跟着他们胡闹。坐在旁边,只是拉着那些女子不停地问,他曾听过几句,无非是“怎么讨女人欢心”这类的话,他就断定卫昭有心上人。
可从不见卫昭提起,反倒将兄长时常挂在嘴边。
兄长生病了,急着回家。得了好东西,也急着回家给兄长。像个没断奶的小娃娃,离了兄长就不成了。
高岩不喜卫昭的这些行为,还说过他。却不曾想,原来兄长不是兄长,而是姐姐,还是被他偷偷放在心上的姐姐。
高岩上马,回头看眼门外站着的清辞。
她穿一身灰色长袍,长发束在脑顶,用木簪插起。浑身无多余的饰物,与卫昭那恨不能穿金戴银的做派截然相反。却如一根修竹立在风中,眉目清俊,眼神湛亮。
她微微笑着,立在月色下,像下凡的仙子。
高岩骑马往前走几步,想起前几日瞧见清辞与李绰在街上的场景,二人日日往来。李绰人虽荒唐,可长相却不差。他就替卫昭担忧起来。
看二人的相处,清辞似乎并不知晓卫昭的心意,或者说,即使知道了也不当一回事。可怜卫昭都快弱冠了,连个女子都没经过,他暗自叹息,忽得调转马头,到了清辞身边,下马。
清辞没想到他去了又返,微微诧异:“校尉还有何事?”
高岩道:“我有话要说。”
清辞道:“请讲。”
高岩动动唇,扬声道:“卫昭心悦你,望你知晓。”他说完,看眼在夜色下呆立的清辞,又道:“卫昭如今年纪已不小。你虽是她阿姐,可我听他说,你们二人并无血缘。结成良缘,岂不美哉?”
清辞依旧站着,面上没什么表情,稍稍勾了唇,道:“天色晚了,校尉快家去吧。”
高岩还要再说,清辞已转身进了府中。他只好上马离开,心里想着他说得并没有任何错处啊!
清辞回了屋里,卫昭已趴在案上睡过去了。他到底吸了些迷香,又是夜深,睡意浓浓。
清辞唤了平安,将卫昭背去了房中。又给他换了身衣裳。因他今日受了大惊,怕他夜里做噩梦,她坐在旁边守着。他胡言乱语了一阵,又安静下去。
夜晚寂静,入秋后,蝉鸣声也渐渐消了。
清辞坐在黑夜里,垂眸,细细看着卫昭。
过了许久,他嘴唇动动,面上浮现微红。清辞的呼吸窒住,挣扎了好一会儿,低头去听。
他声音低低,似在呢喃:“阿姐,你好美。”过了又一会儿,他又念道:“清辞,清辞......”
清辞彻底呆住了,比那日亲耳听见他表白心迹还要震惊,当时心里存着他胡闹的想法。深想,又觉得是他年少不知事,误把依赖当成了喜欢。
可是今夜,他身子微微扭动。脸颊一抹深深的红,嘴里唤着她的名字,并不是往日叫她时那样,充满欢喜、充满依赖的。他的语气低低的,时而长,时而短促,带着喘息一同出口,叫人不得不乱想。
她再不能欺骗自己了。
****
果然如卫昭所想,第二日并没有人找来。
州牧也全当没有发生过,见了卫昭,说说笑笑,依旧如从前那样。
只是各州已经打出了名号,因着兖州牧僭越的行为,青州先发兵攻打。
青州与兖州素来有仇,两州相临,本就诸多事端。
卫昭与魏原那一战,虽然没夺回曾经的失城,却斩杀了魏原手下一员猛将,叫魏原恨得牙痒。
这次,魏原亲自领兵,手下十万大军,誓要为曾经的爱将报仇。
卫昭气道:“只青州军就有十万,别说其他州的援军了,这是连桐城都不想要了?”
他仍被重用,只是这次被封了副将,主将是跟随郭威十几年的老将军贺联贺将军,其为人傲慢,仗着资历,从不听旁人的意见。深得郭威宠信。
他们手下仅五万兵马。
桐城又与青州相交,若是打,第一关必是桐城。
桐城本是属于兖州,后被青州夺去,魏原的爱将就是在桐城被卫昭斩杀,从而使得桐城又落在兖州手中。
既是为了报仇,魏原定会先拿桐城开刀。
高岩亦恨恨道:“贺联是他的人,这次去桐城。咱们兵马少,他到底是存了杀你的心思,怕是这一战......”他默了默,心下实在气不过:“难道就连兖州都不顾了?明知道现在各州都有由头来攻打,却不想着如何抵抗,反倒先惩治起自己人来了。”
卫昭拨弄腰侧的大刀,笑道:“我不是他的自己人,校尉呢?”
高岩实在受不住他阴阳怪气的语气,怒道:“你只在你阿姐面前乖,在旁人面前怎么这副模样?怪让人生气的!”
卫昭应了一声,弯唇笑开了。
高岩小心问他:“你阿姐......有说过什么话吗?”
卫昭道:“啊?”
高岩放了心,那日瞧见清辞听完后脸色很不好看,怕自己闯了祸。可这些日子与卫昭在一处,也没听他谈起过,现下一问,就知道清辞没说,他就道:“没什么。”
卫昭淡淡哦了声,又说:“他既然有胆派兵给我,我为何不去呢?”
高岩沉默许久,道:“你是想......”
卫昭点点头,笑了。
午间吃完饭时,清辞将卫昭叫去了屋内。她听到了消息,见这几日高岩来得勤,只想想也能猜出几分。
她让碧落将下人都带出去,免得在院子里偷听到什么,又四下看了看,将房门关上。
她动作鬼鬼祟祟,又穿了身新做的宝蓝色的衣裳,发髻也梳得整齐。叫卫昭心底一阵猛跳,虽然知道是自己胡想,还是不忍停下,怎么将屋门关上了?还穿得新衣裳,打扮得那么好看,是要说什么吗?他只想想脸就红了。
清辞一脸严肃地走近,瞬间浇灭了卫昭的旖|旎,他略带失落开口,又藏着浅浅期待:“怎么将门关上了?”
清辞弯下腰,从床底下掏出一个大木匣子,放到卫昭面前:“你打开瞧瞧。”
卫昭掩下失落,将大木匣子打开,便见里面整齐地码着好几根金条:“......这?”
清辞说:“我将府里值钱的都换成了金条,有许多呢。”
她也听到了些风声。
州牧本身就不是大度的性子,那日求爱被打,他本是高高在上的州牧,本就不容属下拒绝,却被狠狠击晕,心中怎能不气?
且卫昭势力越来越大,州牧心中也是忌讳的,他素来心狠,从郊外祭祀一事上也能看出,他并不顾全大局。
手底下又多阿谀奉承的人,岂会不借着这次除掉卫昭?
“我们在刘家村时,最有钱时也不过存着几块银锭。如今却得了满箱的金子,若是找一处乡下继续从前的生活,过得肯定比往日要好,”清辞沉默了一会儿,目光落在卫昭的脸上,又看向他腰间的大刀,问:“......你可愿?”
卫昭没说话,他皱眉似在纠结,好一会反问她:“阿姐呢?阿姐想要那样的生活吗?”他是不愿意的,虽有钱,却无权,被人欺辱,仍旧只有忍着的份。
但阿姐若是想......
清辞直言:“你不必多说了,我知道你不愿意,那你瞧瞧这个。”她将这几日写的东西交给他,是她睡不着时,凭着记忆画的的大概的图纸,上面标记着各个人和事。
“当今天下,各州已不听梁帝的命令,但仍有表面维持,你若想立一番事业,自立是最不可的一条路途。多少起义军或是覆灭,或是被招揽,这是最不可行的,还有一条便是投奔其他各州......”
清辞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平安稳定地活下去。
当时从刘家村离开,她对于卫昭参军这件事,心下一直是不赞同的,她认为平平安安才是好的,上战杀敌有太多的不定数。
直到了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回乡下是她美好的愿景,但也知晓这是不可能的了。卫昭已在各州露了脸,且他既然得罪了兖州牧郭威,若郭威发疯,誓死将他找出,彼时没了权势的卫昭,便如砧板上的鱼肉。
所以比起逃跑,不如想着下一步该如何做,才能从兖州抽身而出。
“西面三州与朝廷交好,受阉人霍乱最厉害,不可去,南面各州虽然兵强,却与兖州素来亲近,你将来既然准备与郭威交恶也是不能去的,唯有幽州、青州、徐州、扬州四地,听闻这些地方的州牧广纳贤才,对地方出身并不看重......”
清辞俯下身子,用指尖点点图纸上的四州所在地。
卫昭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心下微微震惊。从没想过,阿姐连这些事情也说得头头是道!
他目光定定落在她湛亮的眸上,胸腔又是一阵急促的烈鼓,不同往日被她容颜折服,现下却从心底生出强烈的拜服感,亦有骄傲油然而生。
仿佛在说,看呢,这样厉害的人是我的阿姐。
卫昭弯弯唇,身子往清辞身上靠去,指着青州问:“我杀了青州一员大将,如何还能去青州?”
清辞眨眨眼,目光落在图纸上划出的青州的所在地,有些不确定道:“青州现在由青州牧魏雄掌管,魏雄此人,人人都道他宽宏大量,就连曾经叛逃的将领都能既往不咎从新任用,对你,岂会不用?”
卫昭淡淡应了声。
清辞却皱了眉:“只是听说,青州牧的大儿子似乎很重情义,你杀了他手下的将军......”
卫昭就笑笑:“这怕什么?我手下有了兵,岂会怕他们?不过阿姐今日所说,倒是帮了我许多......”他忽的将手张开,抱住了清辞,贴着她的脸呢喃道:“阿姐,有你在身边真好......”他默默在心中补充一句,要永远在他身边才好,永远都不能离开。
清辞还有些话想说,全被他这一抱给打断。她呆愣在原地,这次的感觉,比以往每一次都要强烈。有湿|热的触感,擦过她的发丝,到了她的耳尖......
她这次知道了,是卫昭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留言有红包~
还有还有,请大家看看预收文《驯奴》吧!感激不尽!
第57章
卫昭的脸几乎贴在清辞的脸侧, 他心下有沸腾的热气往脑门上冲,让他一时没忍住,盖在了她的发丝。又沿着一路到了她的耳尖, 轻轻一碰, 滚烫的唇被她耳尖的凉意一瑟。
他溢出声低低的叹息, 脸颊比她的耳尖还要红, 心底既羞涩,又懊悔。
怎么这样偷偷摸摸的?他暗自谴责, 却又忍不住, 脸颊轻轻擦着她的发,笑弯了唇。
清辞努力忍着, 他改日就要去桐城, 不能在这个时候让其他事情影响。憋着一口气,在他又要来一遍时, 她伸出一只手抵住他的胸膛, 将他推到了床上。
卫昭没反应过来, 还沉浸在方才偷亲阿姐没被发现的羞涩中, 冷不丁被一推,倒在了床上。
他抬眼, 不明白这是为何。
清辞起初面色沉沉, 在他看来时努力笑笑, 一抹淡淡的笑, 很快消散:“你休息吧。”
卫昭站起身,往前走一步, 小声辩驳:“才中午。”
清辞绕开他,道:“中午也该小睡一会儿。”
卫昭不情不愿地点点头,他并不想睡觉, 只想跟阿姐说话。可是瞧着她一脸冷气,不知为何,竟有些不敢开口,只闭紧了嘴巴,看她好一会儿,才试探道:“......阿姐陪我睡吧?”
清辞稍愣,没说话,看了卫昭一眼。
她的脸色实在不算好,眉眼溢着股躁意,双唇压在一处,唇角稍往下。卫昭只得闷闷躺在床上,眼睛忽闪着,好一会儿才可怜道:“......那我自己睡,”顿了顿:“我睡啦?”
清辞嗯了声。
卫昭又道:“阿姐真不睡?”
清辞嗯了声。
卫昭闭上眼睛,翻了个身,背对清辞,只几息,他又转身:“我们一起睡吧......”他话刚落,清辞就走近,沉着脸将被子盖过了他的脸。
“别说话了,快睡。”语气不太好。
卫昭不敢再惹,偷偷乐了好一会儿,睡了过去。
****
本是定在十日后出发去桐城,可青州军行进速度快。只三日便迫近桐城,卫昭不得不整军先行。
清辞跟卫昭聊过,他起先怕清辞担心,不肯说。后来见清辞一直问,不说反倒更加焦虑,就告诉了她。
卫昭跟兖州牧生了嫌隙,这次出征,手下的兵士连对方的一半都不到。摆明了让他送死。且夺了卫昭的主将,只任为副将,听从贺将军命令。
贺将军是州牧的人,自然是一条心的。
这是兖州的情况。
另一边的青州。
此次是由魏原领兵,本次战役本不用如此兴师动众,其他州也只是做做面子,青州本也应是如此,可青州大将死在卫昭手下,魏原便扬言要替将领报仇。替梁帝讨伐逆贼兖州牧是假,报仇是真。
兖州牧便是基于魏原此战的目的,才派卫昭去守城。
到时卫昭死了,他就可以借着卫昭的尸首消了魏原的气,同时向梁帝告罪,说他本是无心之举。
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兖州牧的心思卫昭岂会不知?
正是由于卫昭整日只知道穿金戴银,除了在战场上严肃,平日出现在众人眼中的,是一位张狂又不羁,甚至还有些不通人情的少年。
众人只当他不知,加之兖州牧信任高岩,经常让高岩来府中,私下打听卫昭。不说高岩,州牧手下也有许多人被卫昭收买,有消息也会传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