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又过几日。
前方传来大捷,不仅兖州被打得元气大伤,更有兖州大将直接投奔到卫昭麾下。
其中就有李昌平。
魏雄大喜,卫昭人还没回来,就连下几道命令奖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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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间。
清辞收拾好后坐下吃饭,吃了几口实在没胃口,就将筷子放下。她去了卫昭的书房,坐在椅上,无聊地翻着手中的书籍,意识却有些放空。
日光透过窗缝渗进,在案上投下一点光亮。清辞盯着案上的亮光一直看。
倚竹走进,道:“姑娘,您早饭没吃多少。这是厨房做的糕点,多少吃点吧。”
清辞没动,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动作。
倚竹道:“姑娘,姑娘?”她伸手在清辞面前晃晃。
清辞这才回神:“怎么?”
倚竹笑道:“厨房做了糕点,姑娘快吃点。”末了,她又打趣道:“方才奴婢叫了姑娘好几声,姑娘都不应,这是想什么入了神?”
清辞愣了几愣,见倚竹捂住嘴笑得欢快,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她脸立马就红了。
又不由得顺着倚竹的话去想,是啊,她方才发了好久的呆,在想什么呢?清辞单手托腮,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目光又落在桌角的亮光。
她在想卫昭。
自从知道他领兵与兖州交战,就日日担心,担心他的安危。如今得知前方大捷,又开始想,已经好久都没回来了,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从兖州到青州,少说得半个月的路程。
半个月后,大军进了济阳城。
魏雄本是想设宴宽待卫昭的,可临时得知了卫昭受伤的消息,忙让府里的郎中跟着卫昭回了将军府。
卫昭这是旧伤复发。
又恰逢阴雨天,身上的伤口没有及时处理,发脓了。一路强忍着到了济阳,这才忍不住,向州牧告假回府修养。
他躺在床上,因为刚刚处理了伤口,面色有些白,说话也没怎么有力气。
他强撑着口气问:“姑娘呢?”
平安上前,眉眼皱起来:“姑娘今天被陶夫人请去了府中,她是不知道您今日回来的消息,若是知道了,哪还能走啊。”他话刚落,就听门外婢女唤道:“姑娘。”
有脚步声传来。卫昭等不及平安闪身,一把推开他,顾不得身上的伤口猛地从床上坐起,头使劲往门外探。
“将军,您还有伤呢。”
“你往旁边站。”卫昭面露不耐,平安挡住他的视线了。他就差将身子也探出去,听见脚步声近了,忙又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哎呦哎呦叫了两声。
清辞快步走近,一眼瞧见床上的虚弱男子。
他穿着白色单衣,脸颊泛白。许是因为疼得,眼眶有些红,嘴中还不住地发出呓语。
她又走近几步,坐在床边。
视线描摹男人俊朗的五官,将近半年时间没见面,他又变了许多。稚嫩彻底消失,眉峰如刀,透着沉沉的肃气。
清辞心疼,同时,又因为看见他人终于出现在眼前,心里涌出淡淡的欣喜。
她伸手去碰他的下巴,那里长出了胡渣。她觉得新奇,指腹碰上,有些扎,她快速收回。
“......将军睡着了?”
平安睁眼说瞎话:“方才郎中换药,将军一直忍着没出声。如今是睡过去,可嘴里喊着疼呢!”
床上的男人动了动,嘴边呢喃:“阿姐,我疼......”
平安又说:“将军一回府就找姑娘,得知姑娘没在府中。原本还笑着的,脸立马就变了,这么多月不见,将军想姑娘想得厉害,如今梦里都是姑娘。”
清辞被平安说得有些害羞,同时又有些自责。
是啊,今天他回来,她还出去做什么?
她让平安退下去。
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清辞这才舒了口气。她试探着将卫昭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身子微微俯下。
“你终于回家了。”
她的指腹温热,慢慢地,覆在他单衣掩盖的胸口上,轻声哄他:“阿姐在呢。”
第83章
清辞掌心下的胸膛, 泛着热气,比屋内的炭火还要烧人。只几息,她的掌心便暖暖的, 那里一下又一下, 剧烈跳动, 像要透过衣物蹦出。
她也跟着, 莫名紧张起来。
卫昭安静地躺在床上, 他先前还小声嘟囔几句,渐渐的, 连呼吸声都变得很轻很轻。
清辞半俯着身子, 认真地打量他。
从炎热夏季到寒冷冬天, 已过去了半年。这半年里,她虽然每日都没有闲着, 可又好像每天都空荡荡的,像是少了一个很重要的物件, 叫她每天都过得恍惚。
她的手从他的胸膛移开, 到了他的手背上。
他虽然在睡着,可手依然滚烫,她握住。那一瞬, 耳边仿佛传来窗外清晰的风声,拂过雪枝, 落了满地纯白的花。
清辞轻轻地喟叹一声,视线终于大胆地,再次落在他的脸上。
他紧闭双眼, 眼睫微颤,鼻梁上凝着几滴热汗,唇上的皮肤也沾着些, 微微透着亮。
她将帕子攥在手中,只用帕尖去沾。轻轻将他脸上的汗珠拭去,他的呼吸又轻了,几乎听不到。
炉内的炭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清辞的身子仿佛随着这声音,打了个冷颤。
她在屋内,穿得厚实,外面披着绵衣,手依然有些凉。但方才放在卫昭的手背上,被烘得有了暖意,她静静坐在一旁,视线凝在卫昭的身上。
窗外又是一阵冷风,天色由白转暗。
她搓了搓双手,慢慢地将鞋子退去,只穿着棉袜。她小心避开卫昭的身子,爬去了床的内侧,心里打鼓似的跳得剧烈,她坐了有一会儿,才躺下。躺在卫昭的身侧,拽着一点被角,闭上了眼睛。
呼吸渐渐平稳。
卫昭维持着先前的动作,平直躺在床上。他没想一直装睡,只是讨几句阿姐的关心罢了,他打算很快便睁开眼睛,可事情慢慢脱离了他的掌控。
在清辞来之前,他心里是有些失落的。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见阿姐,可是阿姐没在。
他出去了大半年,收到的阿姐的信件却寥寥无几,每次来,只那么几行字,他一会儿就读完。并不能消解心中的想念,反倒叫他恨不得按上双翅膀,快些回到济阳,回到将军府,回到阿姐身边。
他甚至想要以此控诉阿姐,控诉她并不关心自己,控诉她说的话都当不得真,明明走之前,流露万分不舍、说尽好话,回来却冷落他......
卫昭有太多太多的怨念想要发泄,却全被清辞一个动作打乱了阵脚。
卫昭整个身体僵硬住,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或者,他是醒来,还是继续装睡。
他凝神去听,阿姐似乎已经睡过去了。她上了床,爬到内侧,躺在了自己的身边。
他就算想,也从不敢奢想能有这样的好事。他的意识放空,整个人沉浸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喜悦中。忽然听见炭火的响声,他回过神,侧头,看清辞。
屋内炭火烧得足,暖气融融。并不冷,反倒叫人有些热,完全不必穿上厚实的棉衣。
可清辞依旧穿着。
她的衣领上是一圈白色的绒毛,掩住她的脖颈,衬得她脸如暖玉。她的身子到底是留下病根,往常看不出,一到冬天就明显,她怕冷。
卫昭慢慢地,坐起来,将盖在身上的薄被掀开。
他身上盖着的这床,是薄的。他踮着脚下地,动作轻轻,从木箱里拿出一床厚实的棉被,盖在了清辞的身上。从她的脚到她的下巴,盖得严实,一丝冷风都透不进去。
紧接着,他也钻了进去。
怕将清辞吵醒,他并不敢贸然将她掌心攥着的被角扯出,而是侧过身子,将她的两只冰凉的手全部纳在自己的掌心中。
随着她,也闭上了眼睛,慢慢睡过去。
冷风呼啸,最终被屋内的炭火挡住。
只剩下醉人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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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
倚竹和听风,以及平安站在窗外。几人搓了搓手,看着天上飘落的雪花。
“又下了,这是今年的第二场雪。”
听风笑着道:“今年第一场雪,姑娘送了我们每人一套头面。是用红玉做成的梅花,簪在头上,又有雪花点缀,可漂亮了。姑娘也带着,当时我就在想,将军要是看到了,指定要呆住,他现在回来了,改天定要给姑娘带上。”
倚竹笑她:“就你知道的多。”
听风笑得娇俏,眨眨眼睛:“我就是知道。”
平安让她俩小声些。他将双手揣进袖口,将脸凑近窗户。满是菱格,什么也看不清,他就作罢。
平安诧异:“屋里怎么没声了,是不是都睡过去了?”
听风道:“这还没传晚饭,天也没黑呢,不能吧。”
倚竹的到底比他俩沉稳些。她静静听了片刻,将门推开,脚步轻轻走进去。平安随后也进去,几人就瞧见床上的一大一小两个鼓鼓的包,顿时愣住。
他们迅速反应过来,低下头。
倚竹上前,将屋内的棉帘放下,遮挡外间的冷风。
平安则去勾了勾炭火,收拾好一切。
几人静悄悄地退出去。他们对视几眼,眼底皆藏着淡淡欣喜,随后,各自退去,忙各自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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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辞醒来后,已是半夜,这一觉她睡得踏实。即使时间不够,仍然有了精神。
她往旁边探去,摸到一手热气。人却消失,她猛地坐起身,唤了一声:“......卫昭?”
没有人回答。只有床边一截红蜡摇曳火光,她又叫了几声。仍没有人回答。
这么晚了,能去哪里呢。
清辞下床,将鞋穿好,掀开棉帘走去了外间。敞开屋门,瞧见浴房里亮起的光,她顺着光源走去。
轻轻推门。
屋内的水声哗啦响着,隔着搭着衣裳的木架子,她瞥见了卫昭露出的一点身影。
她轻轻出声:“卫昭。”
卫昭退去衣裳,站在浴桶旁,只用凉水往身上冲。他拿着木瓢舀了一瓢水,从肩膀往下倒去。
凉水从上往下浇灌,瞬间被他身上的热气烫成一串串接连不断的水珠,他甩甩头,水珠往四周散开。
冷得打了个颤。方要再舀一瓢水,却听到阿姐的声音,他的动作停住,目光疑惑地望向门口。
隔着木架子,他瞧见了那件淡色的棉衣,不敢置信地张口:“阿姐,你、你醒了......”随后,猛地反应过来,扯过木架子上的衣裳盖住下|身。
衣裳一被拿开,二人的视线瞬间对上。
清辞的脸颊微红,眼前一闪而过,她将视线撇开,看着地面散落的水珠。
她没往前,也没往后,只是站在原处。
听着他窸窸窣窣地忙活了一通,他说:“好了。”
清辞的视线没再看他,而是去看他身旁的浴桶,里面没有水,反倒是他旁边有一个小木桶,里面还剩了半桶的水。
屋内没有热水泛起的雾气。只有凉凉的冷意。
她便猜到了卫昭是用凉水冲的身子。这么冷的天,他的身上又伤,怎么能用凉水冲,这不是雪上加霜嘛。
她的脸色冷了,声音沉沉问他:“怎么想起冲身子的,你身上还有伤。明天一早,再洗也可以。”
卫昭只堪堪披上了外衣,连束带都没有。他勉强将外衣合上,双手攥着衣边的交界处,耳根红透了。
他此次在外面,并没有很好的条件供他沐浴。加之一路上赶得急,难免有异味。他先前只顾着回家见阿姐,忽略了,睡了一小觉起来,鼻息间闻到的先是阿姐身上的香气,再之后,便是他身上汗味。
他一刻也忍不住,跑到浴房。又嫌烧热水浪费时间,他想尽快回到房间,便用凉水冲了。
怎么也不会想到阿姐来了。
卫昭道:“我身上不洗不舒服,阿姐回屋吧,我很快就收拾好了。”
清辞并没有走。她踏着一地水渍走到他身边,用手去探他的手腕,果然是凉的。
“你等着,我去烧水。”
卫昭“哎”了一声,清辞已经出门了。
他这才匆匆将衣裳穿好,跟在她的身后,水烧开了,他就抬进来,灌了满满浴桶的热水。
热气氤氲,瞬间将浴房蒸得有了暖意。
卫昭耳根的热意一直没退下去,他见清辞还站在旁边,顿时又羞了。想起方才的场景,他浑身不自在,在浴桶旁站了片刻:“......阿姐,回屋吧。”
声音带着丝几不可察的扭捏的羞意。
清辞目光从他身上收回,背过身去:“你洗,不用管我。”
卫昭张张嘴,有些不知所措。
卫昭站在原地,望望浴桶,又去看清辞的背影,忽然咬咬牙。干脆将衣裳全部退去。
他迈进了浴桶,整个人沉进水里。只露了头,眼仁在黑夜的烛光里,仍旧亮亮的,紧紧盯着清辞的背影。
她笔直地站在门边,虽然隔着木架,从缝隙里仍然能瞧见。他感到羞涩的同时,又有淡淡的喜悦从心底升起,最后演变成足够将他理智冲垮的念想。
卫昭道:“阿姐,我、我的身上有伤,碰不到后面。”
他瞧见木架后的那截身影,从笔直慢慢僵硬,随后,她转过身来,脚步往这里走。
这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很快,她走了过来,视线盯着脚下的水渍,慢慢开口:“你转过身去。”
卫昭听话转身。
清辞拿了木瓢,从浴桶里舀起一瓢热水,从他的肩膀上往下浇。又拿了棉巾,擦拭。
水面荡起波纹。
清辞的心是紧张的,同时,又没有那么紧张。
她很难形容自己的感受,或许说,她本来是紧张的,可是看见卫昭红透了的耳根,以及掩在水下不知所措的双手。她就松了口气。
她移开视线,耳根同样红透。
眼前弥漫层层水雾,叫人看不清眼前的场景,却又能分辨轮廓。
随后,清辞拿了放在一旁的皂角,拔了他头上的簪子,一手捧着他的黑发,一手用皂角擦拭。放在掌心揉|搓,从他的发顶到发尾,好长时间,她才洗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