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辞见了也不落忍,数次将目光移开。可是眼睛不看,鼻子却能闻到气味,处处都让她心里泛疼。
明明几日前还活泼的小男娃,今日变成了这副模样,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落下病根......
刘安太不是东西了!
“郎中您仔细给他瞧瞧,孩子小,怕落下病根,钱不是问题的。”
郎中了然点头:“小哥你放心,我好好给他瞧瞧。卫昭这孩子也是个有福气的,命大没死成,又遇到您这么个贵人。”
清辞抿着唇没说话,思绪全系在卫昭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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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中走后不久,蒋氏便醒了。
三十出头的妇人,脸上还是能看出年轻时的风华,比大多数乡下妇人的容貌也要明艳许多。但气色却很是不好,说几句话便咳嗦几声。
蒋氏斜靠在炕上,低眉敛目:“今日谢谢婶子了。”
刘秀云忙摆手:“是我家小辞帮的忙。”
蒋氏想起那位容色明朗的小少年,稍稍露出了丝浅笑:“让你们看笑话了。”
刘秀云想起卫昭那孩子,难免多嘴:“你别嫌我多话,卫昭那孩子是个能的,你何必、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呢!”
蒋氏声音轻轻,如同她给人的感觉,总是低眉敛目,仿佛多么没存在感似的:“婶娘别说这种话,出嫁从夫,便是他有再多不是,我也只能受着......”
刘秀云怒其不争:“虽是如此,可难不成,你和卫昭要被他打死不成?”
蒋氏不说话了,眉眼郁郁。
毕竟是旁人的家事,刘秀云也不好多说,只暗自在心里存着气。
另一边清辞已经遵循郎中的嘱托,给卫昭换了一次药。
天很快就黑了下去,他还没有醒。
刘秀云提醒清辞该回家了,她这才慢吞吞地往外走。
蒋氏身体还很虚弱,歪靠在床上:“今日家中实在没有能招待婶子和小哥的,等改日我身体好了,得好好感谢一番才是。”
清辞本想应一声就行的,可她实在没忍住:“感谢倒也不必,您好好的,保重您和卫昭的身体才是要紧事。”
刘秀云亦道:“正是小辞说的这个理。你跟卫昭好好的,我们谢不谢的,都是邻居。”
回到家后,刘秀云忙将院门关上,拉着清辞的手进了屋里,神色变得严肃:“小辞,你可想好了?那些钱,我们入秋要买粮食的,看病可要花不少钱的!”
家里有多少钱,大家心里都有数。帕子的花样是清辞设计的,可绣要花些时间,更别提布料也得她们用钱买。
加加减减到手也只有一丁点。
家里的粮食只够再多吃两个月的,马上又要买了。
清辞一直垂着头,像是在想法子。
......这事若是换成从前,她肯定是先紧着自己家的,毕竟旁人只是旁人。
可现在不同了,人和人是会在相处中产生感情的。
卫昭于她已经不单单是初见那个可怜的小孩了。
“阿婆,您不知道。那日是卫昭帮我找回了娘留给我的簪子,簪子掉进了水里,是卫昭下水捞上来的。我想着,他昨晚的烧,许是因为下水着了凉,说起来,他现在这副模样,我也有一部分的原因......”
“小辞,不干你的事儿。”
清辞听完这句话,不禁在心里反问,那她的事就干卫昭的吗?
她只不过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包括初见时给的窝窝头,亦或是将卫昭顺路送回村,对当时的她来说,再简单不过的事儿。
可卫昭他,明明自己生活已经很苦,却总是竭尽全力地用他能够做到的最好给她......
若是这一次,她都不帮卫昭,大概谁也不会帮他的。
夜色深深,清辞站在窗前凝望外面的天,黑压压的,连颗星星都见不到。
“阿婆,那天晚上,天也是这么黑,我多想能有个人出现,帮一帮我......”
“麟儿的身上全是血,我们好不容易逃出来,只差一点,可他还是死在了我怀里......”
“那时候,我想救他,却没有任何办法。现在对卫昭,只是用些钱,也没什么该纠结的。”
小少年的脊背挺直,总是廉价的灰色布衣,穿在她身上亦是别样的风骨。
她的指尖搭在窗拦上,白皙似玉的手指,映着冷冷月光,别样的柔和。
清辞的语气轻飘飘,听起来仿佛没有太多感情。眼圈却已经红了。
“大姑娘......”刘秀云又唤了曾经熟悉的称呼。
清辞却在这时转过头,脸上一抹淡淡的笑容:“钱没了再赚就是,累些苦些,都没事儿。”
刘秀云不忍心了,眼瞧着曾经风姿无双的大姑娘,如今生生被苦难抹平了棱角。
曾经的清辞,何时需要操心这些小事,破了指头肚,一丁点的伤痕,底下的人都心疼的跟什么似的。
现下,再疼再累都不听她抱怨一句,冬天冻紫了手,被木柴划破了皮,她都只是笑笑。
“可是你也才十五岁,这个年纪。若是大人跟夫人还在,他们定为你说了门好亲事,整日里那需要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操心......”
“可那都已经过去了,阿婆,我若还像从前那样,日子该过不下去了。”
清辞将窗户关上,隔绝了夜晚的冷气。
她握住了刘秀云的手,低声安慰道:“阿婆,你也别在意了。都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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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辞第二天又去了卫昭的家中。
路上碰见了住在隔壁的刘二婶,她看着清辞很是惊讶的模样。大概是想不到,竟然有人愿意跟刘秀才一家扯上关系。
“别去了,我听说你昨日给他们请了郎中,若是让刘秀才听了去,往后非的缠上你不可,他那人爱喝酒的,费钱!”
清辞没有明说钱不钱的事,毕竟现在这个风气,钱财外露无异于给自己招惹祸端。
她只道:“我家刚来时,卫昭帮了不少忙。他现在病着,我从嘴里省下点吃的功夫还是有的。”
刘二婶像看傻子一样,嘀咕一句:“傻子哦,到嘴的饭还能省下。”
清辞全当没听见。
郎中虽然只是刘家村的,但是医术确实是好。昨晚上敷了一晚上的药,今早上去看,已经结痂了,昨日腐烂的皮肉今日瞧着也好了不少。
只是他还没有醒。
卫昭仍旧是躺在柴火房里,身上的衣物已经被除去,只余下身穿着短袴。
蒋氏到底是疼孩子的,在他身下垫了她没舍得盖过的薄被。她一看见清辞来,忙招呼道:“又麻烦你了。卫昭没醒,我也没怎么做饭,只蒸了些野菜吃,小哥吃饭了吗?坐下吃些吧。”
清辞摇摇头:“我在家已经吃饱了,来看看卫昭的情况,顺便给他换下药。”
“不用麻烦小哥了,我给昭儿换就行。”
蒋氏既然这么说,清辞自然不能再说什么。毕竟蒋氏是卫昭的亲娘,清辞怎么也是个外人。
清辞便退了半步,把床板的位置让给蒋氏。
“今日郎中还要再来一天,这些是诊费。您也不必不好意思收,卫昭前日里给我家做了院门,没收钱,药费就当时给他的工钱了。”
蒋氏听到这里,才没再推拒。
毕竟,卫昭的性命重要,家里的钱已经全部给了刘秀才,她不能打肿脸充胖子,害的儿子耽误了病情。
经过这一遭,她对清辞越发的感激,再看清辞时眼里带着泪珠:“昭儿的命,是小哥救的,我们母子会记一辈子的。”
清辞现在是男儿装扮,不好跟蒋氏多说话。她到底还是不放心卫昭,又上前去,探了探他的额头,还是有些热的。
接着,她便见卫昭阖起的眼捷快速的眨动几下,旋即,便睁开了眼。
第14章
卫昭睁眼便看见清辞,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强忍了多日的疼痛忽然上涌,他心里想着,反正都是幻觉,何必还要强忍?
于是他毫不避讳地低低喊道:“疼、疼......”
卫昭躺了一夜,刚醒,声音微微哑,像是含了满嗓子的沙砾。他的眼白布满了血丝,一边喊着疼,一边由雾气湿了眼。
木板床不够长,卫昭蜷缩在上面,连一半都没占到,脱了衣裳,只剩下枯瘦得仿佛风一吹就能吹走的小身板。
许是卫昭觉得身上难受,小手胡乱挣扎几下,便要往伤口上探去。
清辞眼疾手快地捉住:“别乱动,身上都是伤口呢,碰到了会流血的,你哪里疼?”
卫昭咕哝一句:“我哪里都疼......”
清辞对着他满身的伤口无从下手,肯定是要疼上几天的。
何况他有些伤都流了血,上药只是止住伤口,但那些药的刺激又大,难免会加剧疼感。
她便毫无办法地用大家都用惯了的技俩哄骗他:“......忍一忍就不疼了。”
卫昭又是一身短促的哼哼,“我不想忍,忍了也疼......”
他到现在还以为是在梦中。毕竟那晚上,刘秀才打在身上的拳头狠又凶,他以为自己定看不到第二日的天。
也万万不敢奢求,能够再次看到清辞。
清辞没了办法,又见他疼得厉害,只能尝试讲道理:“昨日郎中看过了,他说你命大,身上那么多致命伤都能活下来,往后啊,定会顺顺遂遂的。这伤口要养上半月才能大好,疼也就疼几日,很快就过去了......”
方才清辞试过卫昭的额头,还是有些热的,现下又见他眼睛里似乎蓄着满满雾气,眼神又迷惘,便猜到他可能是烧糊涂了。
发热的人情绪总是外露的。
清辞尽可能地软了语气,搜刮脑海里哄人的词,直至将卫昭哄的再次睡了过去,这才察觉已经累出了满头的汗。
这时一双手伸了过来,递了一杯清水。
蒋氏见清辞拿过去喝掉了,又接回手里,感激道:“今日多亏了你,我可以叫你小辞吗?”
清辞点头。
蒋氏的笑容便越发温柔:“你今年多大了?”
清辞说:“十五了。”
蒋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视线粘在清辞身上。透着古怪的情绪,目光虽痴却空空的,倒让清辞觉得她是在看别人。
“假如,我是说假日。昭儿有兄长的话,他也一定像你一样对他这么好,也不对,他定不会像你这般细心......”
“你今年十五,比昭儿大了近五岁,五岁啊......兄弟俩差五岁最好了,当兄长的还能照顾着弟弟......”
清辞一直没说话,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蒋氏本就是二嫁之身,她是带着卫昭逃荒来的,遇见了刘秀才便在刘家村安了家。
至于她从前嫁给了谁,有没有过孩子,旁人都不知晓。
但听蒋氏今日这番话,清辞猜测到,蒋氏应该是还有一子的,并且与清辞差不了多少,或许还是卫昭同父同母的亲兄长。
至于他为什么不在身边,又或者为什么蒋氏身边只有卫昭,这都不是她应该问的。
清辞沉默。
蒋氏说了一会儿也就不再说了,忙活着要去做顿午饭招呼清辞,被她推拒了。
清辞到底不能日日去看卫昭,毕竟她还有好些事情要做,隔了几日,她又去了城里。只能嘱托刘秀云闲暇时多去看着点卫昭。
她去县城主要是找些零散的活。
有些是在书斋帮人抄书,有些则需要体力活,虽然累,但赚钱多。
过了有小半月,清辞便从县城回家。
“阿婆,这是我这几日赚的钱,您收好了,卫昭这几日怎么样了?”
刘秀云心疼地看着晒黑些的清辞,摸摸她的手,见她又瘦了,顿时掉了眼泪,但还是一五一十地将她不在几日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
“刘秀才这些天一直没回家,也不知去了哪里鬼混。是卫昭这几日养的很好,前日里已经能下地了......”
“那就好,我去看看他。”
刘秀云倒是急了:“你就不能歇歇再去。”
清辞却觉得自己半点不累,这几日在县城做的最多的是帮米店抗米,虽然她的能力有限,但给的钱多。
况且米店的老板是位心肠极好的妇人,许是见清辞年纪轻轻,又是个不怕吃苦的,不仅多给了她些铜钱,还许诺她,往后去米店买米,给她便宜。
于是清辞干得越发卖力,这几日甚至还觉得力气也增多不少。
只是脸皮被晒黑了些。
虽然心底仍旧是有些在意,但没法子,脸皮白了不能当饭吃,再说,她也不是曾经注重皮相的孟家大姑娘了。
“阿婆我不累,你瞧瞧这是什么?”清辞将身后的小木箱子拖出来。
打开后,里面是满满的一箱白纸。
“这是......”
“赚钱呀!”清辞拍了拍腰间悬挂的鼓囊囊的钱袋,脸上的表情既欢快又激动,“我找了个新活,给书斋抄书呢,他们说我写的字好看,写一本能有四文钱,都能买半个肉包子了。”
“好好好,小辞现在都能撑起一个家了,从前夫人给你请的先生都夸,说孟家的大姑娘,聪明伶俐,就是静不下心,如今总算成大人了,也能凭着这些赚钱了。”
清辞只是笑笑。
她弯下腰将纸箱子放在屋内朝阳的地方,怕潮湿弄坏了纸。又将钱分成几部分,分别放在家中的某些地方。
剩下一些塞进了荷包跟内兜里。
随后丢下一句去去就回,便小跑着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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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秀才不回家,蒋氏跟卫昭的日子过得也清闲。蒋氏也有功夫照顾些卫昭,只是她身体总归不好,只活跃一会儿,便耷拉眉眼想睡觉。
“昭儿,别坐在门口,你身上伤还没好全,小心受了寒......”
卫昭坐在门口的木凳上,说着是要来外面晒太阳,可目光总时不时地瞥向东南方,那一户小小的房屋。
他身上的伤都结痂了,只是还不敢大动。只在手里夹着跟细草根,打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