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晓音有种十分想把电话挂断的冲动,不过她忍住了,仍旧保持着良好的修养和礼貌的语气,反问:
“从您家到这的航班,只需要一个半小时,为什么要坐绿皮车呢?”
“你妈要给我买机票来着,我没让,我这不是寻思给你爹妈省点钱吗?两个人做生意不容易,前几年又亏了不少钱,这今年又打算要孩子,那又是一大笔开销!”
“行,我知道了,明天我会去的。”
钟晓音说完就挂了电话,默默地深呼吸,她是没好意思说:您含辛茹苦省下的几百块钱,韩云菲转头就能让老爷子再添个万八千的,买套顶奢护肤品。
反正即使说了,她家姑姑们也没人信。
不是她如今开店了挣钱了,就多么看不起她的穷亲戚,而是她们真是做不出一丁点让她看得起的事啊!
将手机放回口袋,她深吸了口气,转头看向安誉时,那张棱角分明,又清俊养眼的侧颜,果然让她心头的乌云散去了许多。
她扬起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这么晚了,送我回酒店吧。”
“好。”
安誉只回答了一个字,便默默启动了车子,没再询问任何事,却是在行驶了两个路口之后,才说了句:
“明天我和你一起去看老爷子。”
是个陈述句,不是个疑问句,他说这句话时的目光,也同样笃定得不可置疑。因为他知道,哪怕他有一丁点询问的意思,对方都会拒绝。
钟晓音自来就是这么个人,自己的事情容不得别人半分帮忙,谁也不行。因而刚刚安誉说的是“和你一起”,而不是“陪你一起”。
午夜的月色,倾洒在这车水马龙、却没有多少烟火气的浮华都市上空,在思索了几公里的路程之后,钟晓音答应了。
作者有话说:
小安总:要见家长了,急需个名分。
后天更~
第50章
第二天午后,钟晓音按照她二姑给的地址,带着安誉一块,来到了北三环某家三甲医院的骨科住院病房。
走廊一角,几个穿白大褂的年轻护士悄声低语:
“85床那老爷子,今天不出院啊?”
“不出吧,昨天我跟赵姐的班,你是没见着,他老伴跟个疯婆子似的,躺地上撒泼打滚,把主任、副主任全都闹来了。”
“那老爷子不就是大脚趾头骨裂吗?一切检查都正常,他老伴非要住院,说他们岁数都大了,要是让他们出院,立马犯心脏病。”
“心脏不好还招猫逗狗呢,昨天那老两口闺女不就在旁边看着么,也不管管?”
“我怎么听说昨天躺地上闹的那个,不是他老伴啊?好像是他姐姐?”
只言片语飘进耳畔,钟晓音在距离护士小姐姐们几步远的位置,停步驻足,扭头看了看亲自提了几大袋果篮果盒的安誉,轻轻叹了口气,问:
“你还要跟我进去吗?”
安誉万年难有神色的目光中,忽然就染上那么一丝清浅的笑意:
“请钟老板带我掌掌眼。”
这词儿还是他几年前跟他舅舅学的,在古玩收藏圈里,指见识见识、开开眼界,意思还是要去的。
钟晓音蹲了片刻,向那几名护士走过去了:
“请问85床是在哪个病房?”
说曹操曹操就到,几个小护士吓了一跳,互相使了个眼色:“您是?”
“我是85床患者的女儿。”
“请跟我来。”
其中一名刚才被其他小姑娘唤作姐的护士,一秒钟切换礼貌的职业微笑,带着钟晓音和安誉两个,往走廊另一端而行,路上还不忘笑着搭话:
“昨天有一位年轻女士陪护,是您的姐姐吧?”
“姐姐?”听到这两个字,钟晓音确实是愣了一下的。
“瓜子脸,挺苗条的,棕色头发……”
“哦……”听护士一描述,钟晓音反应过来了,当下报以一个同样明媚灿烂的笑容,回答:
“她是我妈。”
……
这一回轮到护士愣住了,陪老爷子来的那姑娘,怎么看也就二十几岁的样子,怎么可能是妈?
钟晓音微笑着补充了句:“小妈。”
……
护士将人带到病房,叮嘱了探视时间,便忙不迭地走了,这一家人太过诡异,入院这两天来,她们已然大开眼界了。
病房是四人间,一个腰间盘突出刚开了刀的中年男性,一个骑车出了事故大腿骨折的年轻男孩,还有一个坐轮椅的老太太,好像是股骨头坏死。
就属钟老爷子精神头最好,左脚大拇指裹了厚厚的纱布,盖着薄棉被,坐在床头吃苹果,即使在室内,也不忘戴着他那顶说不出男式还是女式的八角帽。
韩云菲在陪护椅上坐着玩手机,床的另一侧,坐着一位老太太,看上去有六七十岁了,穿一身藏蓝色大棉袄,齐耳短发,手里正冲泡着一小碗藕粉,吹得不烫了,就要喂给钟老爷子喝。
钟晓音还特意思索了一下,确实是记忆里她二姑的模样,算起来也有好几年没见了。
不料她刚一踏进病房的门,前一秒还慈眉善目、要给弟弟喂藕粉喝的老太太,腾地一下就站起来了,直奔钟晓音窜了过来,一把就抓住了她的头发。
“你这个死丫头!你可算来了,啊?你爹出这么大事你不知道吗?装什么二百五孙子!我叫你在外面疯!叫你疯!看我这回不打死你!”
老太太这一闹腾,整个病房的人全惊动了,这会刚好是探视时间,四人间的病房,病人连带着家属,少说也有七八个,呼啦啦地一下子全围了上来。
安誉将水果放下,轻轻伸过手去,一把就将老太太的手腕钳住了,他没说话,而是就着这双方僵持的动作呆了好一会,等到老太太喊得累了,不打人了,才收回手来。
“不好意思,我是钟老板保镖。”放开老太太,安誉微微颔首。
钟晓音理了理被扯得凌乱的长发,干脆随手从背包里拿了根皮筋,三下五除二地编了个辫子,绑了起来。
打从一进门,钟老爷子就看见了安誉,还吓了一跳,连手里的小半个苹果都掉在了地上,支吾了半晌没敢说话。
原本悠闲自在地坐着玩手机的韩云菲,一眼看见安誉,也一下子坐得板板正正,显得十分端庄优雅淑女范儿。
钟家二姑撕扯得累了,嘴上仍旧意犹未尽:
“我们老钟家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丫头啊?这你爸还死活不让我给你打电话呢!你爸前天摔的,我本来前天晚上就要来,你姑父不让,我俩干了一仗,你瞅瞅这给我打的眼眶都青了,我这昨天晚上偷跑出来的,把你五个月大的外甥女扔家里了……”
说得口干舌燥了,老太太缓了口气,前前后后地打量了一圈,又问:
“小梁怎么没来啊?这都要当新郎官的人了,这节骨眼上不来伺候伺候他老丈人,多表现表现?”
钟晓音斜斜地靠着病房里那面雪白的墙,那双明艳照人的大眼睛,深深浅浅地瞥了一眼韩云菲,微微笑着:
“这时候不该我妈表现么,怎么着也轮不着梁子岩吧?再说了,我是真不知道他要当新郎官了,他这也没给我发喜帖啊?要不我改天给他包个红包,表示表示?”
提到梁子岩,意料之中地收到身旁的小安总,不情不愿望过来的淡淡目光。
钟家二姑先是愣了愣,随即再次开启言传身教的大家长模式:
“要结婚了就大大方方的,别不好意思,咱们老钟家的姑娘,那得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我听你爹说,今年就能把事定下来?”
“今年稍微急了点。”钟晓音一本正经地满嘴跑火车:
“您看我这新郎刚换血,临阵换将就算强捧上一个,我也得花时间多了解了解不是?”
话音未落,她就感受到了来自身旁某位安大保镖的抗议眼神,她是觉得他多不合格啊?
钟家二姑此刻才倒出空来,打量着刚才拦着她,不让她教训自家丫头的这位,模样俊朗的年轻男生,问了句:
“这小伙子谁啊?”
钟晓音歪着头看了一眼,扬眉浅笑,本来她想回答是新郎候选人的,谁让安某人刚才自己认了保镖。
她这就用现实告诉他,什么叫做自己挖坑自己跳!
于是她乖巧礼貌地向自家二姑回答了两个字:
“保镖。”
意料之中地,这次是直接收到安某人毫不客气丢过来的一个白眼。
在病房里呆着的几十分钟里,钟晓音又问了一遍她家老爷子究竟是怎么摔的,奈何老爷子不说,她只好分别扫视了自家这几个人之后,目光落在了韩云菲身上。
“韩云菲,你出来。”
她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出了病房,倚着走廊的墙面抱臂而立,面前是跟出来的韩云菲,以及难得好整以暇吃瓜看八卦的安誉。
“说吧,怎么回事?”
她这句话问得魄力十足,以至于素来心思机敏的韩云菲都怔了怔。
半晌,她这位小韩后妈似乎是用强撑起来的气场,冷笑着反问:
“夫妻间的那点事,还能是怎么回事啊?”
“好好说话。”
钟晓音冷着脸丢给她四个字。
韩云菲似是纠结了好一会,终是下定了决心开口,为了增强气势,嗓门还特意提高了八度:
“前天早上我们酒店门口有人遛狗,我想买个烤鱿鱼给它吃,就你爸那小气样,嫌浪费,不让我买,我不高兴,就一下买了五串,没想到牵狗那男的不让喂,我就跟他吵了几句,他家狗要咬我,关键时候啊,你爸挺身而出保护我……”
说了一半,她故意顿了顿,抬眸观察钟晓音的神色,得意之情瞬间染上眉目:
“听说你小时候也被狗咬过,你爸没护着你,还骂你了吧?现在他护着我!”
钟晓音听懂了,让一个年过半百的老爷子摔伤了,这是跟她炫耀来了。
此刻她仿佛听完了报告一样点点头,目光里依旧是那温暖如春的浅笑,却是缓缓地扬起了右手:
“韩云菲,别以为我不敢打你,我姑说的对,我们家的丫头,揭得了瓦房,揍得了白眼狼……”
安誉看得嘴角抽搐。
韩云菲吓得一声尖叫,就要往病房里跑,钟晓音失望地叹了口气口气,放下手,她就是吓唬吓唬韩云菲,也没打算真的揍人。
还真是被她爸养在温室里的花朵,禁不起一丁点风吹草动和惊吓。
没几分钟,钟家二姑护着韩云菲,就从病房里跑出来了,老太太歇斯底里的哭诉:
“钟晓音你个没良心的不孝女!这些年你妈掏心掏肺的对你啊,你可倒好,把她的一片苦心都辜负了!”
“你说说你妈哪年回来,不给你几个姑姑买衣服扔钱?那年给你大姑孙子包了一千块钱红包呢,给你三姑家新媳妇买衣服买鞋,给你老姑买裙子,还给我们每个人都配了新手机……”
“就前年冬天,你妈还给我开了张银行卡,往里面也存了一千块钱,你二姑我活了六十多年,除了退休工资以外的第一张银行卡,你这丫头怎么就不记人的好呢?”
钟晓音淡淡地看着面前的可怜老人,保持微笑。
她几个姑姑都过得苦,一辈子没怎么出过镇子,当年她爸发达了,几千万资产硬是一分钱也没往老家拿,她几个姑姑一个也没沾着光。
现今要说她爸曾经赚了多少钱,买过几套房,那对她姑姑们而言,都是天文数字,没有人会信,还倒打一耙,说她异想天开惦记老人家的家底。
这边老太太一闹,走廊里围观的人也逐渐多了。老人家究竟还是要面子的,向着大家伙连连作揖道歉:
“对不住了啊,我们老钟家出了个不孝女,让大家见笑了啊……”
“给老人家换个单间病房吧。”
站一边吃了半天瓜的安誉,突如其来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不仅钟晓音微微诧异,连她二姑都怔住了,喃喃地重复着:
“单,单间……”
昨天住进来时,老太太心疼弟弟,确实向院方要求过单间病房,但奈何这家医院人满为患,能让住进来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安誉也不等她答话,而是直接从手机里翻出了一个号码:
“联系下冯唐证券的冯总,请他表弟许大夫,安排一间他们科室单人病房,就说安誉回头请他吃饭。”
两分钟后,安誉挂下电话,向着钟家二姑礼貌开口:
“今晚就会有大夫安排老爷子住进单人病房,以后钟老板她想干嘛就干嘛,您也不用担心被人围观了。”
钟晓音抬眸看向他,欲言又止。
“至于多出来的费用……”
安誉忽然顿了顿,他原本想说不用你们管了的,话到嘴边忽然改口,转而望向韩云菲:
“对韩阿姨来说应该不算什么,给父母兄弟投资的零头就够了。”
韩云菲气得都快跳起来了,不是由于她转移老爷子资产的事儿被拆穿了,而是由于安誉——这个帅气多金魅力满分的男人,刚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当着所有人的面,叫了她什么?
韩、阿、姨!
她真的有那么老吗?
尽管在辈分上,安誉这么叫确实一点也没错。
钟晓音抬眸望向身边的男人,特意将双手半缩在羽绒服的袖子里,悄悄地比了个心。
重新回到病房,已经有其他患者家属在私底下议论,究竟哪个姑娘才是老爷子的闺女。
再次在病床前的陪护椅上坐下,钟晓音耐着性子又问了句:“你们来这到底是做什么的?”
韩云菲站在墙角,气鼓鼓地,还不忘阴阳怪气了一句:
“你爸爸要投奔闺女,谁知道闺女找了个有钱的女婿,就不管自家老爸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