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誉倒也丝毫不着急,爱车被泼成这样,依旧淡定如常地跟安保人员交流完毕,紧接着关门,拉窗帘,转身一把就将钟晓音抱起来了,重新放回那张温暖又舒适的躺椅上。
他想继续刚才那个意犹未尽的吻。
“不行,你走吧,不管是谁,对方已经盯上你了。”
钟晓音挣扎着推开他,她想他可真是心大,她是没有兴致继续享受与自家男朋友的亲热了。
她甚至开始怀疑,这仇家是否原本就是冲着安誉来的?
可转念一想,她就将这念头打消了。她想他出身名门,自小受着顶尖的教育,即便是仇家,也多半是玩商战路线的,应该干不出拿油漆泼人家车这种没品的事,不像她们这些酒吧街上跟三教九流混一块的。
安誉也不答话,而是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人着急的目光,片刻,似笑非笑地反问:
“开着这样的车走?”
钟晓音没词儿了,想想也是,总不能开着这么一辆鬼画符的劳斯莱斯,驰骋在帝都车水马龙的大街上,那第二天准上新闻头条。
看他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她真是不解,那可是劳斯莱斯啊!一点都不心疼的吗?
不过话说回来,大抵也正因为是劳斯莱斯,即使被泼花了,也依旧是劳斯莱斯。
“你好歹去看一看呗!”
不行,她还是心疼,催促着他再去检查爱车。
她真是服气,这要是换了她,自己的爱车被泼成那样,跟男朋友让人睡了有什么区别?!
她得跟人拼命!
而他居然还有心情在这叼着她的头发丝儿缠绵!
她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他一笑起身,答应着出门。她也重新披上外套,跟他一块去了广场,那辆劳斯莱斯旁,已经被拉起了警戒线,一部分安保人员去追嫌疑人还没回来,另一部分人也已报了警。
她与安誉又重新仔仔细细地检查了车,好在除了被泼上白漆之外,没别的毛病。
最后两人一同坐进那内饰奢华的后排时,安誉一把带上了车门。
他还是想吻她,刚才在钟小楼里,蜻蜓点水般的浅尝辄止,勾起了他心底里的一团火,他抬手将她的发辫挽在颈后,肆意而坚定地抱着她,拥吻,像是燃烧着最深处的刻骨炽烈。
他抱得很用力,以至于勒得她有些疼了。不过,她没拒绝,只是在接受他雨落珠帘般,强势而细密的深吻时,脑海中徘徊的念头仍旧是:
他可真心大。
劳斯莱斯的车窗是防偷窥玻璃,外面看不见车上这对难舍难分的情侣。在这样一辆被泼成鬼画符的豪车上拥吻,钟晓音觉得,这也算得上是一场难得的奇遇了。
直到外面有人轻敲了敲车窗,她才赶紧将他推开,是接到报案的警方到了。
谁知道明天的八卦新闻会是什么呢?搞不好就是帝都某商圈一辆劳斯莱斯被泼油漆,警方于车上发现一对拥吻的男女。
第65章
当晚没能抓到肇事者,不过调取了写字楼附近的监控,借着模糊的月光,依稀可以看出对方的衣着身影,是个帽子口罩全副武装的年轻男生,手里提着大矿泉水瓶承装的一桶白油漆。
安誉倒也不着急,而是就在钟小楼客厅里,那张柔软舒适的雕花木躺椅上,睡了一宿。
不过,这一觉他睡得不怎么舒适,不是由于他自小养尊处优睡不惯躺椅,也不是由于没能如愿抱得美人归,而是在第二天一早天还没大亮的时候,就被吵醒了。
原本的黎明时分,安静极了,大都市的年轻人们习惯了晚归晚睡,天蒙蒙亮时,正是人们绝佳的梦乡,然而钟小楼的大门口,却被拉起了横幅。
白底黑字的横幅,不是什么正规打印社的产品,而是手写体,上书一行大字:
“钟家不孝女拒养父母,年迈老父亲缺衣少食。”
横幅是钟家三姑写的,明天钟家长辈们就要卷铺盖回乡了,结果今天一大早,钟家三姑瞒着其他人,悄咪咪地一个人又来闹腾来了。
估计是在大城市里,晕头转向找不着打印社,钟家三姑非但自己写了横幅,还不知道从哪家废品收货站,弄了个大喇叭,天色还没大亮,就在钟小楼大门外的广场喊上了:
“钟晓音!你给我出来!你爹明天早上就回老家了!你赶紧痛快出来,给你爹磕头认错!”
这几嗓子不但把安誉喊醒了,连二楼睡得安稳的钟晓音,也迷迷糊糊地穿着睡衣下来了。
店门外,钟家三姑不但举着大喇叭,手里还捧着钟老爷子平日里,常戴的那顶不男不女的八角帽。
看见那顶帽子,钟晓音瞬间清醒了,开门见山:
“我爸呢?”
“不用问你爹!你爹在旅店睡觉呢!这个就是你爹!过来!磕头!”
钟家三姑捧着那顶八角帽,像是怀抱着自己护了一辈子的弟弟。
哦……老爷子没事啊,钟晓音放心了,转身就要关门该干嘛干嘛,结果她三姑往地上一坐,直接用身体把大门挡住了。
安誉想把人扶到别处,奈何钟家三姑不肯动弹,披散着一头烫了大半年的半白长发,往地上一躺双腿连蹬,这架势跟当初钟老爷子大脚趾头骨折住院,钟家二姑躺地上医闹有一拼。
果然是一家的姐妹。
看见安誉上来,钟家三姑更来劲儿了,指着对方就拿大喇叭开吼:
“你不是要当老钟家姑爷吗?我们老钟家的姑爷,都必须给晓音她爹磕头!不管是晓音她爷们,还是她表姐表妹的爷们,都必须给舅舅磕头!”
钟晓音只身拦在她三姑和安誉中间,扬眉笑问了句:
“给压岁钱么?”
她老家的确有给长辈磕头的习俗,不过那都是逢年过节,小孩子们向爷爷辈讨要压岁钱的,这些年来也淡了许多。
听见压岁钱仨字,钟家三姑一骨碌爬起来,上来就抽,被钟晓音灵巧地躲开了。
钟家三姑眼见打不着人,扯开嗓子继续骂:
“还敢要钱?我还没跟你们要钱呢!磕头!磕完了给你爹养老钱!一个月五百块,一分也不能少!”
钟晓音庆幸那天转给她表哥几万块钱时,特意叮嘱了千万别把这事说出去,要不然她姑姑们见她一次能拿出好几万来,估计得觉得她成了世界首富。
几万块钱对家乡的长辈们而言,已经是富得不得了了,用她老家的话说那就是:不是贪污了就是抢银行了,总之是没干好事。
刚才还是天边刚刚泛鱼肚白,这会儿已然天色大亮,尽管广场上依旧没什么人,但保安已经围了一大片。
这个事儿保安也难办,比安誉还要为难,上来拉了几回,拉不走,老人家动不动就往地上一躺,咱也不敢动手。
刚才那领头的保安小哥,拼着被碰瓷的风险冲上去了,结果被钟家三姑一把将裤腰带抽下来了,这会儿还提着裤子呢。
见这一群晚辈后生奈何不了自己,钟家三姑大喇叭广播又开始了:
“都来看一看啊!瞧一瞧看一看!我们老钟家出了个不孝的丫头,不养她爹!家丑不可外扬,我这实在是没办法了啊!她爹要饿死了。街坊邻居们都行行好,这样的丫头不能跟她做生意,大家都别进她的店啊!别买她的东西!”
钟晓音幽幽叹了口气,和安誉对视了一眼,意料之中地从对方眼中,看到一抹既有点无奈,又有些好奇的目光。
她想安誉大概永远也理解不了,为什么世上会有她几个姑姑这样的人。
她觉着有点无聊,想要关门送客。她家老爷子有手有脚,连领退休金的年纪都还不够,怎么就要饿死了呢?
别人家五十几岁的男人,还都在外面打工挣钱养家糊口,就算她老爷子不做生意了,凭借着博士的文凭履历,找份看门老大爷的工作,应该也不算难。
她这一思索的功夫,关门的动作慢了几拍,结果被她三姑一头撞进店里来了,还眼疾手快地将她店门口的一串铜葫芦挂件,给一把撸了下来。
“你不是不给你爹钱吗?这店里的东西都别要了!卖了给你爹养老!”
钟家三姑大扫荡一般冲进店里,抢了铜挂件,又转头抄起角落里的一口不锈钢锅。
安然地产所在的这片区域,都是商用写字楼,不通煤气,不像南城酒吧街那一带,还能起炉灶做饭。因而钟晓音买了一口不粘锅和电磁炉,以及两副碗筷,偶尔做点东西吃。
不过介于她厨艺实在不怎么样,会做的菜式很少,新近才照着网上的菜谱学了两个素菜,这口不粘锅的利用率也一直不高,结果此刻被她三姑也扛在了肩上。
钟晓音其实想说,您老看上了什么物件就拿走吧,那几样东西也值不了几个钱,真的不够给她家老爷子养老。
那个铜葫芦挂件是她网购的,二十块钱,这口不粘锅也就一百出头……
再说了现在哪还有地方收这些小物件啊,这要是早几十年,她小时候父辈们用的那种大铁锅,在她们老家那地方,还能卖上十几块钱。
她跟安誉干脆退到了一边,看热闹一样看着她三姑一边念叨,一边从钟小楼里搜刮东西,左手提个铜葫芦,右手拎个不粘锅,转头又把她柜台上的招财猫摆件,抱在了怀里。
“我叫你不养你爹!在外面鬼混!咱们老钟家的丫头,祖祖辈辈就没有不伺候老子的!就是你将来嫁了人,生了儿子,也得月月给你爹寄钱!哪怕是你表姐她们不姓钟的,也得带上自己家的老爷们,伺候她们舅舅一辈子!谁敢不认这个理,永远都别想进老钟家的门!”
钟晓音知道这些话,是专门说给安誉听的,小安总自然是不在乎,只是她觉得有点尴尬。这男朋友还没热络地相处多久,这些天就全把自家老底,在人家面前揭开了。
她觉得在安誉面前,丢人丢大发了,她知道不该嫌弃自己的家人,但没办法,她就是丢不起这个人。
钟家三姑着实没找着什么值钱东西,拔步就要出门时,一眼看见了墙角透明保险柜里锁着的那件青花瓷。
明宣德青花折枝花卉八方烛台——安誉从南城的文化节上拍来的藏品。
原本这件藏品钟晓音并没放在明面上,而是立在角落,前面特意置了处屏风挡着,结果刚才钟家三姑一顿乱翻的时候,把屏风碰歪了,刚好露出了那透明保险柜的一角。
钟家三姑一下子跳起来了,她认得这件青花瓷。
“你这丫头学会偷东西了,啊?偷你爹的东西?这大罐子是你爹头几年买的,跟你妈的结婚纪念品!你妈在咱家族群里发过照片!我说怎么最近没听你妈念叨了,敢情儿让你给偷了?这是真值钱玩意,你爹买时花了好几千呢!”
钟晓音差点咬到舌头,且不说这个不是她家老爷子买的,只是长得一模一样的而已。至于她家老爷子交学费买的那件仿品,她也不知道现今,在韩云菲的哪套闺房里摆着呢!
她原以为,她老爷子捡漏的那件青花瓷,少说也得六位数起步,好歹也是曾经说,想要给她当做18岁的生日礼物。
而今听她三姑一念叨,才知道只花了“好几千块”。
几千块钱就想买个明宣德年间的物件,也不知道她老爷子是当她傻,还是当韩云菲傻。
思索间,钟家三姑放下了怀里的招财猫,提着不粘锅就冲上去要砸保险柜,还一边砸一边嚷着:
“你爹说过几个月你妈就回来了!上老家一块养老来,你妈要是看见这东西没了,那不得埋怨你爹吗?到时候你爹多难做人啊!赶紧给我还回来!还回来!”
钟晓音一看自家姑姑去砸保险柜,只身上前拦住。
她的钟小楼里那么多便宜物价随便拿,唯独这保险柜里的青花瓷不能动。这可是她店里最值钱的一件东西,更何况这东西不是她的,是安誉的。
其实她还想说的是,韩云菲才20多岁,正值女孩子的大好青春年华,是决计不可能跟她老爷子回家乡养老的,别说韩云菲了,换了她她也不干!
那钢化玻璃订制的透明保险柜结实得很,但她不放心,上前这么一拦,结果她三姑哐哐几个大锅底,保险柜没事,却把旁边普通玻璃柜门的橱窗打碎了,玻璃碴子飞溅得到处都是,有几片朝着她当头落下。
危急时刻安誉长腿一迈冲在最前,一伸胳膊将她护在怀里,从高处飞落的玻璃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在他胳膊上划了好几道口子,流了不少血。
钟家三姑一见伤人了,扔下不粘锅一溜烟地转身就跑,连招财猫和铜葫芦挂件也不要了,还边跑边冲着门口的保安们大声喊了句:
“你们看见没?这不是我打的!是他自己冲上来的啊!”
临到门口,还顺手把钟晓音衣帽架上的一件羊绒披肩给抽走了。
大清早写字楼附近仍旧没什么人,钟晓音赶紧翻出店里常备的小药箱,冷静而熟练地一件一件,从里面取出止血的纱布和棉花,看着安誉胳膊上的伤口,忍不住埋怨:
“谁让你过来的?”
“谁让你过来的……”
他变换着语气,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一遍,还特意尾音缓缓后拖,夹杂着若无其事的浅笑。
“我还不是护着你的宝贝嘛,这玩意比我值钱。”
她盯了一眼那件安然无恙摆放在保险柜里的青花瓷,板着脸吐槽。
“我那是意大利百年老店订制的保险柜,你脑袋碎了它都不带碎的……”
他眉目含笑地学着她的样子一起吐槽。
“……”钟晓音想抽他。
有这么说话的么?
他看着她生气的模样,看了好一会,而后像是那一晚在都灵海滨的十字街头,用告白般的严肃语气,一字字告诉她:
“还有,任何东西都没有你值钱,在我心里,你最珍贵。”
钟晓音抬眸,瞪着他,不说话,半晌之后,才凶巴巴地挤出来三个字:
“去医院。”
“不去。”他难得任性地拒绝。
“去!”她强调。
“不!”
她真的要生气了,她怎么就遇上这么一个比她还心大的男朋友?
“你要是愿意把它收下,可以考虑。”
片刻之后,安誉看了一眼那件青花瓷,补充:
“还有,以后给它改个名字,不叫小安同学了,叫小钟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