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娘娘略坐坐,都是些简单吃食,很快便好。”
“那个…” 德妃又叫住她,有些难为情问道:“我…可能与你去厨房瞧瞧?”
明丹姝倒是怔了怔,自己学厨是过去在百戏白讨生计没法子。可…世家贵女皆十指不沾阳春水,哪有上赶着往锅台前凑的。
见德妃满脸地不自在,明丹姝倒觉她有几分可爱,含笑相邀:“娘娘请。”
小厨房里丫头奴才一大堆,个个皆是如临大敌,哪里真用主子动手。明丹姝只是口头上吩咐着,指点厨子用料调味,
不多时,一道汤汁清白的细鱼羹,一道桂花云片糕,一道豌豆黄,便端上了桌面。
这几样做法简单,食材价低易得,在民间百姓家家户户桌上常见的菜肴。
德妃从小长在高门大户,饮□□细,不曾尝过这样的寻常点心,正新奇着…
细看之下,发觉样样皆是二皇子不喜的食材制成的,顿时乐不可支。
这位瑜贵仪,是个妙人儿!
“怎么都是我不喜欢的!”
先孝元皇后宋氏虽然早殇,可二皇子到底是嫡子,又在太后身边养着,宫人们哪个又敢不小心侍候。
久而久之,倒是养成个刁钻跋扈的脾气。
“我不…” 祁理小鼻子拱着,眼见着又要发脾气,忽然被云片糕堵住了嘴。
正欲发怒,抬头,见明丹姝眉眼弯弯,温柔得很。
“殿下尝尝,可合胃口?”
甜甜腻腻…哪个男人会吃这些东西!一点也不…祁理着急说话,嚼了几口,竟意外地清甜软糯…
故作姿态地擦了擦嘴,绷着小脸:“那个!我还要!”
德妃佯作未觉,玉箸来来往往,几样点心一盏茶的功夫便见了底。
“多谢妹妹款待。” 酒酣饭饱,德妃瞧着日头西行,料想今夜皇上定会召瑜贵仪侍寝,也不好再多留,便要起身告辞。
“我不走!” 祁理小口小口细嚼慢咽着,打定了主意磨洋工。
“难得二皇子与妹妹投缘,” 德妃懒得猜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正也就养在自己身边这几日,别再惹出什么风波来就谢天谢地了。只哄着他高兴:“理儿既不想走…妹妹若是不介意,便留在福阳宫玩罢!”
“这…嫔妾位卑,怕是于理不合。”
“哪有那么严格儿,孩子高兴谁又敢多说什么!” 德妃挥挥帕子,只留下句会将二皇子衣物送来的话,便飘飘然离开,倒像如释重负般。
祁理心满意足,放下筷子,难得流露出些许孩童天真气,眨巴着眼睛古灵精怪问道:“我住哪?”
明丹姝将他领到书房,挑眉问道:“说说吧,你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 祁理打起马虎眼来。
“你若不说…” 明丹姝勾唇,摇了摇头作势惋惜道:“那我只能将你扔给对面的惠婕妤了…你猜,她会不会留下你?”
抬手,拎着他的衣襟便要带着人走。
“等等等等…” 祁理没成想她动真格的,自己要是孤零零落到那女人手里,怕是有亏要吃了。
“想好了?”
“其实也没什么,” 小不点儿说话倒是老成,权衡利弊又与明丹姝约法三章,才讲实话说出来:“就是前几日我不小心听到了皇祖母与父皇说话,才知道父皇要护着姓明的。”
不小心?怕不尽然吧…
二人说话间,司寝女官便过来宣旨,亥初会过车接她前往承明宫侍寝。
接旨,黄嬷嬷带着内侍省拨来她身边当差的两个宫女丹草、山姜进来服侍。
“奴婢带殿下到侧屋安置。” 侍寝前要沐浴、梳洗、上妆,又要另请司寝嬷嬷教房中事,总不能留小孩子在场。
祁理这时倒是难得听话,随人走出去,又一步三回头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儿早上你想吃什么?”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明丹姝莞尔。
看着这张不安倔强的小脸,蓦然想起她刚与阿臻刚到百戏班时…不过因为着身边无人护持,所以只得自己刚强起来,让人不敢轻视了去。
“随便。” 祁理面无表情,转身乖乖随人出去。
贵仪的位份尚无到越清宫温泉沐浴的资格,趁着主子在内室闭目养神的功夫,黄嬷嬷吩咐奴才们将浴桶搬进来,再由侍女用沉木盆端水舀进浴桶里。
夕阳西下,半片天凤凰泣血似的染得火红,惠婕妤那头鸡飞狗跳了半日也逐渐安静下来。
突然,平地一声惊雷,外面院子里又人仰马翻地闹了起来…
“丹草,” 明丹姝小憩本就未睡熟,听到外面的动静急忙起身。
“不好了主子!” 这丫头脸嫩得很,慌张慌智进来回禀:“二皇子被烫伤了!”
作者有话说:
德妃:后宫干饭人!
祁理:白切黑切白
另注:不是一宫主位的妃嫔,于下人面前只能称吾,无资格称作本宫。
第13章 风波
戌时三刻,太医院院正赵松茂放班刚走到宫门口,便被身后急匆匆追上来的梁济喊住。“赵太医!您且留步!”
“梁公公,” 赵松茂平日里只负责皇上的脉案,见梁济十万火急的,以为是出了承明宫出什么岔子。“可是皇上有何吩咐?”
“劳您随我到后宫走一趟。” 梁济知道赵松茂出身御医世家,为人清傲忠耿。早在跟着先帝爷的时候便避后宫三舍,如今年纪大了更是不愿再趟浑水,皇上亦不勉强。
“今夜当值的是孙景太医…” 果不其然,赵松茂抬腿便要走人。
“您老留步,是皇上,皇上请您走一趟。” 梁济拉住他的手臂便将人往回带…
当年,先帝爷召赵松茂,替丰王生母丽贵妃诊病,这倔驴竟然当场摘了帽子,是个胆敢与皇上梗脖子的主儿。
“二皇子在瑜贵仪那出了意外,并不是为了后宫的娘娘主子们瞧病。”
“二皇子?”
“是,为二皇子瞧病。” 梁济瞧他嘴软,不由分说便拉着人往后宫疾行,絮絮叨叨:“皇上还等着呢,您赶紧随我来吧!”
内宫禁苑里跑不得,二人到了福阳宫上气不接下气,抖了抖袍子,目不旁视进了主殿。
“臣赵松茂,给皇上请安。”
“免礼,先去东侧殿吧。”
见赵松茂过去,祁钰心里松了口气。他纵着赵松茂的古怪脾气,是因为赵松茂的本事值得这份敬重。
为君者,不能只以君威严权施下,知人善用,人和才能政通。
他来时,掌事嬷嬷黄卉已经禀明来龙去脉。理儿是不小心撞上了宫女端着的热水,才致烫伤的。
侧目见一旁的明丹姝兀自垂头站在阴影里,从事发到现在,她除了请罪外,只言片语也无。
不曾梨花带雨,可忍耐着的眼眶都是红的,他轻叹一声,抬手将人拉到身边:“丹姝。”
梁济见状,十分有眼色地将身边的宫人都带下去。
阖宫皆知皇上是个冷肃寡言的人,平日里敢在他面前哭哭啼啼的妃嫔,谁也没落得好去。
也因如此,倒是总笑模笑样的宁妃,才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来。
可如今…
祁钰每每见到她这番隐忍委屈的模样,总会想起从前被明家娇养着,与康乐争风吃醋的娇蛮的小丫头。
到底是他,没能在老师走后看护好她…
“意外,不是你的错。”
“那样小的孩子,手上的皮肉都烫烂了…是臣妾没能照顾好他。” 到底没忍住,开口,红泪沾罗巾,一字一呜吟。
祁钰又如那日般,抬手替人将面上泪痕抹去。
“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过些日子康乐回宫,不知要如何笑你。”
话虽如此,他到底是心软了,蓦地些后悔将明丹姝卷进宫里来…
波诡云谲,连母后当年亦未能独善其身,她这样慈柔心软,要如何挡住后宫的明枪暗箭。
沉吟片刻,徐声道:“朕问你,若是…”
“皇上,臣已将伤处处置妥当,按时用药,夏至前便可康复。” 赵松茂进来,不经意间将祁钰的思绪打乱,回禀道:“祛腐生皮免不得吃一番苦头,好在并无性命之忧。”
明丹姝闻言,将柔荑从他手里抽出,急匆匆出门向去侧殿查看祁理伤情,连退礼都不及请。
“只是,” 赵松茂难得分神,见瑜贵仪离开,才低声将进一步伤情回禀。“二皇子烫伤,并非全然由热水所致…”
“何意?”
“寻常热水烫伤,表征为水疱疹,并不会致肌肤腐破。” 赵松茂字斟句酌,十分敏感后宫斗争,未将话挑明,只如实情回禀:“眼下伤情,更像石灰水所致。”
祁钰知道他谨慎,向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事涉皇嗣,若无十足把握,断不会开口。
“朕知道了,你将事后药方处置交给孙景就是。”
“老臣,谢皇上。”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明哲保身的道理他明白。
赵松茂办完了差事,抬袖拭汗,心里寻思着果然乌烟瘴气没好事,阴谋算计一碰一个准儿,打定了主意再不入后宫半步。
一脚刚踏出福阳宫主殿的门槛,便被迎面跑来的人险些撞了个仰倒。
梁济眼疾手快搀住赵松茂,定睛一看来人,是西侧殿惠婕妤身边的薇紫,拉下脸唬道:“皇上在里面呢!不要命了!”
“求皇上救救三皇子!” 薇紫像是吓破了胆,跪在门槛前扯着嗓子朝里面大喊。
“大呼小叫地成何体统!” 梁济一边压着嗓子训斥着,听闻是三皇子的事,脚底下也没停急忙入内禀报。
“何事?”
“奴婢薇紫,皇上快去看看三皇子,怕是…怕是…不好了!” 薇紫见来人,快语道。
“我的孩子!” 话音未落,西侧殿便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随朕来。” 祁钰看向一旁的赵松茂,不容置喙。又吩咐:“梁济,去长乐宫请皇后。”
“奴才遵旨。”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梁济眼见着平日甚少为后宫动气的皇上冷了脸色,提心吊胆。
白日风波便算了,可二皇子虽然今日在德妃娘娘和瑜贵仪身边,但到底是嫡子,皇后娘娘这会子还未来,难怪皇上动气。
皇上今日是召了瑜贵仪侍寝,是恰巧赶上这事。
可外朝内庭各有所处是规矩,中宫落正,后宫的事自然要由皇后娘娘处置。案牍劳形,一国之君哪有时间天天到后宫升堂。
“丹姝,你随朕来。” 祁钰神情肃然,见她不明就里还是软了脸色。
靠山山倒,既走到这,她也该见见后宫的硝烟,学着自己长本事。
几人一进西侧殿,便见惠婕妤满身满脸是血地冲了过来,怀里抱着三皇子,孩子鼻孔唇边皆是血迹。
她神色疯迷,不住哀求着:“皇上!皇上!快救救他!他在流血啊皇上!”
赵松茂搭眼见襁褓中的三皇子脸色灰白,便已了然。心里叹息,走程序上前两指掐了腕脉,回禀道:“臣,无力回天。”
梁济才走出福阳宫没多远,便见皇后凤驾,说话间便赶了过来。
“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后在门口听见赵太医的话,如坠冰窟。
立后当夜宫中起火,已令人众说纷纭。如今宫权交回她手中不过三日,便出了皇子夭折这样的大事…
心中惶然,齐人敬天畏神,她一国之母沾上了不祥的名声,威严名誉扫地,日后又当如何统御六宫?
“不会的!皇上!您再宣太医!宣太医啊!” 这飞来横祸如同晴天霹雳般,彻底击溃了惠婕妤的神智,她救命稻草似的抱着皇上的手臂哭哭哀求。
“梁济,将三皇子抱下去。”
祁钰并非全然不为所动,幼子夭折如何不令人心痛。
夺嫡之争的腥风血雨方歇...前朝后宫倾轧,强者生存,这是身在皇室与生俱来的风险。
他看向一旁,赵松茂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三皇子赐名珙,待仵作验尸后以亲王之礼下葬。惠婕妤,晋位婉仪。”
惠婕妤猛然闻晋位婉仪,如同失了智般忽然住声,面如死灰…
猛然抬头看向祁钰身旁的明丹姝,丧心病狂地迁怒着扑了过去:“都是你!”
明丹姝看着惠婕妤三皇子襁褓上的满眼朱红,下意识闭上眼,后背不住地冒着冷汗,心绪凄迷。
当年,为平民愤,明家二百七十余口人斩首示众,刑部带着刽子手在菜市口连续行刑十六日。
徐鸿接他姐弟二人回城时,路过菜市口,烈日炎炎下,地上的血印子都还未消…
头昏脑胀正出神,不妨一阵大力扑来,一时站不稳顺手拉住身边的皇后,二人双双仰倒顺着殿外的台阶边滚了下去。
“皇后娘娘!”
众人七手八脚将被压在底下的皇后扶起来,手臂撞在了门外石雕的冰棱上,登时便见了血。瑜贵仪也好不到哪去,脸色惨白,双目紧闭像是晕了过去。
“将皇后送回长乐宫,宣太医,孙景同去。” 祁钰眉头紧锁,沉声下令:“薇紫,照看好你主子。”
弯腰将明丹姝横抱起来,见她额角已被薄汗打湿,快步向东侧殿走去。“赵松茂,随朕来。”
意外一桩接着一桩,简直比戏台还热闹。
皇后看着皇上抱着明丹姝离去的背影,眸中皆是落寞不甘,拂开左右侍女,居高临下看着失魂落魄的惠婉仪:“祸兮福所倚…妹妹好好养着,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