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仪、德、宁、惠都有旧例可循,她原本以为乐女出身的貌美人物,挑个玫、丽这类艳丽有余庄重不足的封号,已是极限了。
可这瑜…取美玉高洁之意,常用于赋词,主祥瑞。
怪不得惠婕妤挂心,皇上是在借这封号,敲打阖宫上下不得敢再以乐女的身份轻慢于她。
以史为鉴,北齐皇室从来出情种。原本这几年伴君,以为当今圣上意外是个孤寡性子…眼下倒是有趣起来。
惠婕妤观德妃一副看好戏的派头,忽而灰了心懒得再多说。不能易位而处,亦道不同不相为谋。
扯了扯嘴角,转眼又是玉软花柔的清秀佳人。“二皇子今儿怎么跟在姐姐身边?”
“还不是前儿那场风波闹得,太后本就有头疼的毛病,经风一吹直接躺在榻上起不来了。” 二皇子祁理是皇上如今唯一的嫡子,德妃却相待并不热切,冷淡道:“仪贵妃、宁妃都有自个儿的孩子,只能便将二皇子送到了我这照顾。”
“德妃姐姐不如顺势将二皇子留在身边养着,作个依靠,到底是嫡子。”
“何苦接这烫手山芋。” 许是生母不在身边的缘故,这孩子性情乖戾,喜怒不定,很难调教。
二皇子体弱是胎里带出的不足之症,细心养着调养也不见好,六岁的孩子总是孱弱苍白好似风一吹便要去了似的。
先太子妃、孝元皇后宋氏五年前撒手人寰以后,祁理便一直养在太后身边。
皇上待膝下三位皇子一位公主,一视同仁,也并未因嫡子而多加照拂看重。
如今中宫位正,这孩子的位置也变得尴尬起来。太后若推脱,宫里有资格养先皇后嫡子的嫔妃不过四位,仪贵妃和宁妃又有自个儿的孩子,就看皇后和德妃皇上更属意谁了。
“姐姐还年轻,总归能有自己的孩子的。” 惠婕妤口不对心道。
“算了,便是无子,皇上也总不会短我这口吃的。” 德妃浑不在意,当真是没将子嗣的事放在心上。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父亲于朝中一人之下,若此时她再生下个皇子,程氏一门怕是要永无宁日了。
二人正闲谈着,忽闻外间传来撕心裂肺的孩子哭声,两人急忙出去便见三皇子乳母魂不附体跪在惠婕妤面前,哆哆嗦嗦话都说不利索:“主…主子,二皇子摔了三皇子!”
“混账!” 惠婕妤心神欲裂,赶忙扑过去查看三皇子伤势。
尚在襁褓里的小小婴儿上气不接下气地,呜呜咽咽哭着,额间见了血皮了好大的一块。
急怒攻心,顾不得规矩体统拉扯着漠然站在一旁的二皇子,厉声质问:“你做了什么!”
“妹妹,逾矩了。” 德妃见她失了分寸,冷脸抬臂将二皇子护在身后。
回身对呆若木鸡的宫人肃然道:“愣着做甚!请太医!”
“理儿,你是不小心碰伤了弟弟吗?” 德妃蹲在他身前,好声好气问道。
“是…是二皇子要抱三皇子,” 一旁的乳母深恐受责,手忙脚乱比划着,将事情原原本本交代:“谁知接过去后,就扶着三皇子的脑袋狠狠撞向墙面…”
“你闭嘴!” 德妃不怒自威,鲜少这般疾言厉色,唬得乳母不敢在多说半个字。
“孽障!” 惠婕妤闻言惊怒交加,惶急中乱了分寸越过德妃抬手狠狠抓着二皇子衣领,“我儿若有个好歹…”
“松开!”他抬眼便对上了惠婕妤喷火似的眸子,绷着小脸冷冰冰的,半点惧意也无。
惠婕妤借力将他向后一推,二皇子便撞倒上了身后的书架子上。
书架上面叠放着的书画卷轴滚落,散开铺了一地。
二皇子跌了个大跟头,平日里多病孱弱的孩子未示弱半分,小手支撑着地面起身…
走到惠婕妤跟前,站定,墨瞳幽深似枯井,半死情绪也无,冷然道:“你算什么东西?”
话落,转身踏出殿门。
原本火冒三丈的惠婕妤,此时好似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不寒而栗。
“平安!快跟着!” 德妃顾及着三皇子伤势无暇分身,喊身边的大宫女跟着离开的二皇子。
余光落到地面上散落的画卷,一眼扫去皆是帝王的丹青人像,极为传神。
二皇子这厢刚踏出福阳宫大门,便撞上了前呼后拥迎面而来的明丹姝一行人。为首的梁济率先看到他,拱手见礼:“奴才给二皇子请安。”
又看向他身后的大宫女平安,问:“德妃娘娘也在里面?”
“是…” 平安谨慎,想着里面见了血,深恐火上浇油再行冲撞。
心里正琢磨着如何回话,便听二皇子问道:“她是瑜贵仪?”
“正是。” 梁济不明就里,看向平安脸色,直觉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
二皇子向前走了几步,宫人无人敢拦,抬头,与明丹姝对视良久。忽然笑了,天真无邪,与方才殿中判若两人:“我喜欢你。”
明丹姝抬眼掠过前方神情紧张的平安,恍若未觉。蹲身轻笑着:“若二皇子喜欢,随我到殿中坐坐可好?”
“我知道…” 二皇子凑近明丹姝耳畔,于旁人看来只是二人投缘亲近。小声道:“你是明家的人。”
不及腰高的小孩,威胁起人来倒是像模像样的。
“是吗?” 明丹姝也不追问他是如何知道的,笑意不改,耳畔的流苏碰撞映射正午艳阳,灼灼其华。
“二皇子想要什么呢?”像是说着家常话逗弄小孩子,旁人听着只觉得二皇子在与贵仪娘娘讨喜糖吃。
“护着我。”
明丹姝摸了摸他细弱的小手,瞥见一抹血迹嫣红,面不改色地用吉服的袖子将它擦去。笑语嫣然:“那你可要乖哟!”
梁济站在一旁看着,二皇子双臂揽在明丹姝肩上,举止亲昵,看着很是亲切,只觉得惊奇…
这从来脾气乖张怪戾的二皇子,竟与瑜贵仪投缘?
作者有话说:
这大概就是疯批之间的互相吸引吧!大齐皇宫里的两个祸害相遇了…
抽我衿之桂兰,点子吻之瑜辞。——南朝宋鲍照《芙蓉赋》
另注本文妃嫔等级(架空,勿考据):
正一品:皇贵妃;
从一品:贵妃、淑妃、德妃、宁妃;
正二品:昭仪;
从二品:修媛、修仪、修容、充媛;
正三品:昭容、婉仪;
从三品:顺容、贵仪、婕妤 ;
正四品:美人;
正五品:才人;
正六品:郡君(后改称夫人);
正七品:红霞帔;
从七品:侍御。
同一品级,位份高低取决于排名先后
第12章 德妃
风送梅花香万里,春来无处觅芳邻。
福阳殿东侧殿与西侧店由一道游廊隔开,主屋有书房卧室两厢,另附三间偏屋。并不甚富丽堂话,好在精巧清净…
清净?梁济说完这话都想打自己的嘴,有回廊遮掩着看不见西边,可对面鸡飞狗跳却是一声不落地传了进来。
“瑜主子,” 梁济眼神示意身边的小全子去那头瞧动静,又接着指挥宫人安置。“可还有何处不妥帖,您尽管吩咐奴才。”
听说皇后娘娘将明姑娘安排到了福阳宫与人合宿时,皇上虽未说什么,却冷着脸吩咐人压着规矩,着意在布置上添了许多体面。
“就这?” 未等明丹姝说什么,亦步亦趋跟在她身边的二皇子先皱了眉头,看着梁济颇为嫌弃地撇嘴道:“太小了。”
“这…” 梁济听罢,心道二皇子怕是也将皇上的心里话说了出来。连那冷脸的模样都父子肖似:“回殿下,这是份例。”
“我住哪?”
“太后娘娘风疾未愈,殿下自然还是随德妃娘娘住在永安宫。” 梁济知道二皇子什么意思,可又哪里是他能做主的,只是装糊涂。
“我要住这里。” 祁理扯着明丹姝的袖头不松手,目光灼灼,又开始威胁人…
“梁公公,我身边的掌事姑姑是哪位?” 明丹姝捏了捏他的小手示意安抚,留心着外面的动静,将话头岔开。
梁济冷眼瞧着,果真见二皇子住口不言,心里觉着惊奇有趣儿。
怎么看都觉得,这二皇子与瑜贵仪,倒像卤水点豆腐似的…真真儿一物降一物。
“皇上体谅娘娘,特地将教坊司的黄嬷嬷遣到娘娘身边来,做掌事姑姑。” 梁济回过神来,回话道。
他在东宫当差十余年,还不曾见过皇上对哪位主子有如今这般上心,饮食起居一一过问,还破例给福阳宫添了妃位才有的小厨房。
“请公公代吾*谢过皇上。” 明丹姝却之不恭。
皇上将黄嬷嬷送到来倒是意外之喜。她在宫中并无根基,黄嬷嬷虽非全然可信,但总好过外四路安插进来的人。
“本宫给妹妹道喜了!” 人未来,语先至。
听到德妃的声音,祁理又挠了挠明丹姝的手心儿,不言自明。
“臣妾给德妃娘娘请安。”
“我瞧瞧…” 说话间托着明丹姝的手将人扶起来,亲厚地端详着,并无半点此前与惠婕妤说话时的轻慢之意。
也不知于何处真何处假?
“人人都传,说是宫里来了个天仙…我只以为奴才们眼皮子浅,竟未当真。”
德妃见到明丹姝心下登时明了几分,皇上为何如此青眼相待。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
这样一张面孔,莫说人食色性也,只怕是鬼魅魍魉见了,也要凭空消了三分戾气。
握着她手赞道:“如今我才知戏文里那些措辞儿,这世间真有人物担当得起。”
“娘娘谬赞。” 德妃打量明丹姝时,反之亦然。
她年纪似乎较皇上还大上些许,体态丰腴,容颜姣好如玉珠生晕,尤一双眸子格外出色,使人见之忘俗。
端得腹有诗书气自华,言行举止意外地自然随和,不知天性如此还是过于善隐藏。
“理儿在这,给妹妹添麻烦了。” 德妃一字不提方才的风波,作势环顾来来往往进出的宫人,牵过二皇子的手便要告辞:“瑜妹妹新居,想是尚有许多事要安置。改日,我再请妹妹煎梅煮雪续话。”
“放开我!” 祁理见明丹姝果真将他又交回去,气不打一出来甩开德妃的手,怒气冲冲扯着嗓子:“你食言!”
明丹姝美目流转皆是笑意…瞧他这中气十足的模样,哪像是常年病弱的药罐子?
“这孩子是宫中的小魔星,从来是要星星不敢给摘月亮的。” 德妃余光瞥过身边的宫女平安,颇为无奈头疼地问道:“妹妹答应了他什么?”
明丹姝挑眉睨着祁理片刻,见他十分识相地不再言语,随意寻了个托词应付她:“二皇子知嫔妾是自宫外来的,便嘴馋起来…要嫔妾做些民间吃食与他。”
“妹妹擅长厨艺?” 德妃闻言眼睛一亮,踏出去的半步又收了回来,竟坐回原位,饶有兴致问道。
“不敢言擅长,只是些寻常玩意儿,想是二皇子觉得新奇。”
“眼瞧便要到了午时…” 德妃话说了一半又收了回去,似乎忽觉不妥,有些不自在地又牵着二皇子起身,哄着他道:“你瞧,今日这里事多,不如改日…德娘娘亲自带你过来可好?”
“我不管,” 偏他软硬不吃,抱着明丹姝的袖子不撒手,俨然一派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妹妹你瞧…” 德妃来来回回几番,顺水推舟道:“难得平日里最难伺候的一个,今日竟对吃食上心起来。如今天色尚早,不如…”
“既如此,二皇子且留在福阳宫便是。”
“平安,回去吩咐咱们宫里的小厨房,将本宫的午膳也一并送到福阳宫来。” 德妃闻言喜笑颜开,雷厉风行吩咐道。
还未等明丹姝反应过来,稳稳当当落座,转头自来熟笑道:“我添几样菜,妹妹只做些原滋原味儿的民间吃食便罢了,不麻烦…”
只是这笑容,总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
祁理以为得逞,高兴劲还未起来,懵懵懂懂看向明丹姝…这是…她也要留在这用膳?
平安旁观片刻,收到主子眼色认命回永安宫办差。寻思着这新来的瑜贵仪主子倒是有几分运气,误打误撞竟正中主子下怀。
毕竟,谁能料到,自小金屋玉馔养大的丞相府小姐,当今德妃娘娘,不争圣宠名利,最好在这一饮一食上下功夫。
“你还愣在那做什么!” 德妃将旁观着懵头转向的梁济喊回魂,“还不快查人将小厨房锅灶食材都打理出来!”
“奴才这就去。” 梁济边走边搁心里叹气,这都什么事儿…今儿自一早起来被皇上遣到这给瑜主子撑体面,脚不沾地便罢了。
可他堂堂大内总管,跟在皇上身边多少年不曾沾手这些杂活…偏屋里这两位主子,一个得罪不起,一个不敢得罪。
出了低头办差,哪有旁的法子。
明丹姝由侍女服侍着脱下册封吉服,换上了一身利落的月牙色短尾襦裙,外罩云燕细锦衣小袄。
不逢迎亦不倨傲,闲话家常似的问德妃道:“娘娘可有忌口?”
“没有没有!”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德妃越瞧明丹姝越是顺眼,心里想着,便脱口而出:“这样冰清玉润的美人儿,莫说皇上,我也喜欢得紧。”
“你怎么不问我?” 祁理整张脸都皱成一团,小大人儿似的轻哼一声,自顾自道:“本殿不喜鱼肉、不喜甜、不喜黄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