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思考败下阵来只剩头疼后,阮萤初迷迷糊糊枕在段沐宸肩上。
不知不觉地有了倚靠,她好受了些。
再醒来时外面的光亮透进御书房,她没在书案前,听见她起来动静的宫女进来说:“皇上去上朝了,没让奴婢叫醒阮小姐,说等阮小姐醒了再回去就行。”
“那就回去吧。”阮萤初这一觉睡得一夜无梦,奇怪昨日她和段沐宸的话里不算轻松,看来见到了他,总比放在空落落的心中要踏实。
宫女还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说:“方才慈明宫的嬷嬷来找奴婢,让阮小姐去一趟这里。”
袖口内抽出一张纸条,阮萤初接过来看后,问宫女:“四方门怎么走?”
宫女一听是一道宫中来人必经的宫门,便说给阮萤初听。
阮萤初心中不好的念头冒出来,这段日子她已经习惯起伏而过的消息,她进宫多日太后都没有找过她,但她和段沐宸在御书房待了一夜,太后就要见她。
她在宫女面前遮掩了句过去,待午休时,才一个人去了四方门。
◉ 第67章
进宫门后到金銮殿前,要经过八扇宫门,若是去后宫的女子,则要再多出两道来。
四方门进去就是御花园,四方门原也没有名字,都是宫内人叫出来的,有人说走过最后一道,往后四方天地就是好日子,这是对时运当即的官宦人家,把女儿送进来后无比光耀,官路要好走的多。而有人说这进了最后一道,便永远回不了头,困在这四四方方盒子内过一辈子。
阮萤初这时站在四方门下,红色的宫墙中衬得她像一幅画,清瘦的身姿立于方形门框中,一侧的绿枝探出三寸抽条的新叶。
春天来了很久,阮萤初看着叶芽。
“哀家以前见你就说过,长大定是我们皇家的人。”太后的声音在御花园里面传来,拨开一层绿绿幽幽的枝蔓,看见一身朱赫色衣袍,捻着佛珠的人过来。
“臣女阮萤初见过太后。”阮萤初弯下膝弯行礼,到太后走来扶她。
“萤初你以前常来宫里,可注意过这扇门,哀家第一次来就在这扇门前哭,哭够了,泪流干了,便成了皇后。”太后让她看过去,阮萤初眼角瞥见太后失神的眉眼。
阮萤初幼时见过的太后,总是坐在他们嬉闹的远处笑着看他们,等玩累了,太后就叫来宫女给他们拿喝的吃的,叮嘱他们小心,答应他们可以贪玩的晚一点。
“今日第一次细看,太后乃是贤后,一扇门未必有料定乾坤的本事。”阮萤初是听过这位太后的一些事,母亲他们聚在一起时,便说起太后从贵人到皇后,家中全凭她一人平步青云。
“哀家哭的,不是当不上皇后。”太后挂上阮萤初熟悉的笑来,阮萤初再要开口说些挡在前面的劝慰,太后脸色一变,顿时收了笑容。
“好了,过去总是恼人,哀家找你来,可不是让你陪着皇上来对付哀家。”
“臣女不敢。”
“不敢对付哀家,那对付皇上呢?”太后走近阮萤初,阮萤初躲开太后的眼神。
太后往身后一看:“桂嬷嬷,把东西拿给她。”
“哀家不想等了,三天内让皇上服下。”桂嬷嬷把小瓷瓶递给阮萤初,太后接着说:“西北那边我让白齐也给他们服下了,你什么时候让皇上服下,解药就能快点拿给他们。”
“太后,家中父亲母亲早已远离朝堂,太后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放过他们吧太后。”阮萤初跪下在太后脚边,她想过太后要她做的事和段沐宸有关,可和爹爹娘亲何干。
太后竟还要用家中双亲威胁她,阮萤初眼里擒着泪,她再求太后:“太后你可以看着我吃下毒药,放过父亲母亲,他什么都没做过。”
“阮吉昌他把女儿保护的这么好,他是为君效力,可为君就是和哀家作对。”太后朝前走开,“你乖乖让皇上服下,哀家就放他一马。”
四方门前,阮萤初一人坐在地上,她从未求过人,跪在太后脚边的滋味不好受,即便在这个时候,阮萤初对段沐宸也没感受到任何威胁,她内心笃定段沐宸并不会伤害她。
但太后从段沐宸未到京中便把阮相府用做棋子,父亲说得对,太后答应帮阮相府就是要让阮相府活不下去,阮吉昌辞官不成,段沐宸能做的就是把他们送离京都,可阮相府的生死一劫终归是逃不掉的。
她天真地想靠求太后放过家中双亲,是要让太后知道她真的怕了。
阮萤初决定进宫时便有了打算,她不可能杀掉段沐宸,等到阮相府终究难逃一死,那阮萤初也在其中。
太后说的三天内,在三天后,正是阮萤初的生辰,她想把心里的话,和段沐宸说清楚,没想到坦白的日子来的很快,再撒娇让段沐宸来哄她的时间越来越少,见不到段沐宸的半年中,不止他一个人难熬。
顺公公的心情跟着主子的来,皇上两日来都很高兴,晚膳都在乾清宫内,和皇上聊任何事情,皇上都很开心,今日下朝后,更是让顺公公提醒御膳房准备些茶点,往乾清宫送。
就是皇上在御花园内坐了许久,看起来因为拿不定主意而苦恼,盯着池子里的鱼出气,鱼儿是吓跑了一群,皇上还是愁眉未展。
“皇上,晚膳快准备好了?”
“朕知道。”
“小顺。”段沐宸喊了他,接着又说:“算了还是。”
“皇上是在为何事烦忧,若奴才能说上一二的,奴才斗胆替皇上分忧。”顺公公探了皇上话口。
段沐宸叹了两口气,没有办法说:“男子送女子生辰贺礼,可是越贵重越好?”
“看两人是何关系,但贵重总不会出错。”顺公公想了想回话。
“也是。”段沐宸和阮萤初现在什么关系都不是,他是否要问阮萤初可愿意当他的皇后,如此一问又太唐突,那就先送礼物,送贵重的好,他把怀里的布袋往里塞了塞。
段沐宸又问顺公公:“小顺,何物算为贵重?”
“皇上,要奴才看,宫内主子们的一切都是贵重,若皇上看,便不足为奇。”顺公公说。
那朕去问问就是了,去乾清宫。”段沐宸看来,猜不到阮萤初何物为贵重,他去问了再送,就不会出错。
把心中所想说给阮萤初,让阮萤初放心他,断然是个好主意,自那晚后,他和阮萤初要自然很多,阮萤初愿意和他谈论朝局甚至是没见面时在京都的事。
段沐宸知道今日是阮萤初的生辰,阮萤初只字未提,她等来段沐宸,顺公公支使人上菜,阮萤初和段沐宸说:“今日和皇上有话要说,就不用他们伺候了。”
“退下吧。”顺公公耳尖,叫了所有人出去。
段沐宸问她:“你有话要同朕说?”
“皇上好像从未问过我选秀那日,如何进宫的?”阮萤初斟满面前的两杯酒,段沐宸认真听她问,便说:“若问了,岂不是要去谢过太后。”
“太后愿意让我来看皇上,陪着皇上,皇上也信?”
“你说的,朕就信。”
阮萤初双手托腮,她眉眼弯弯笑起来:“皇上学了很多好听的话,但我要说的,不那么好听皇上也要记牢。”
“我能进宫见皇上,是因为太后想让我杀掉皇上。”阮萤初掏出袖口的小药瓶,“可我不愿意,即便你不是皇上,是一个和我并不相识的人,但无缘无故的伤害一个无辜的人,我还是不会这样做。”
“朕在你口中听起来,没有弑君夺权,没有抗旨休妻,没有□□太后,是一个无辜的人。”段沐宸说,“既然如此,太后为何还要杀朕?”
“可能是太后没见过皇上在受尽苛待后依旧没有丢失的正直,没听过皇上叫一句苦累说一句委屈,没想过以前的皇上和太子不一样,没发现我根本不怪皇上。”阮萤初手上夹菜到段沐宸碗中,如同说起平常的话。
段沐宸筷子再把面前的菜同样放在阮萤初碟子上,说:“若杀不掉朕,太后会怎么样?”
“今日的菜都是我爱的甜口,多谢皇上。”阮萤初咬了口段沐宸夹过来的玉笋,随后才说:“太后仍旧是太后,皇上还是皇上。”
段沐宸听后,拿走面前的药瓶,他打开瓶封倾倒在地面,一粒红色珠子滚落到角落,段沐宸放下瓷瓶:“你说不怪朕,皇上仍是皇上,那皇后呢,你可还愿意?”
“皇上说笑了,哪有在这时候问的。”阮萤初要盛面前的汤,段沐宸接过帮她盛好,阮萤初说:“今日是我的生辰,可以让皇上帮忙盛汤。”
段沐宸拿勺子给她,然后说:“朕知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勺子搅动汤面,阮萤初问段沐宸的话总是心不在焉,是有好多事等着问,又等着说。
知晓阮萤初生辰是在贺桓来时,段沐宸觉得他不够了解阮萤初,从那时起,他便留心关于阮萤初的每件事,知道的每多一点,他便更有底气。
他坦言:“早前问过朵红。”
阮萤初把瓷勺搭在碗边:“既然是我的生辰,那我想让皇上答应我一件事。”
“皇上今夜就留在乾清宫,只许听我说话,不许再问我任何。”
“好,朕答应。”段沐宸看阮萤初盯着他说话的样子,有些任性地扬起嘴角,他还未想好要送她什么,那就答应她。
其实无论阮萤初怎么说,要他服下这颗药,段沐宸也会答应。
而在阮萤初看来,她只有今夜了,今夜后她和段沐宸便永远不见。
晚膳后,段沐宸陪阮萤初在软塌边坐下喝茶,段沐宸知道她头疾在入夜前频发,阮萤初只是扶了一下额头,段沐宸担心地拉过她来。
在知晓阮萤初头疾那几日,给顾中哲的信中拿回来薛神医画的穴位图,让他照着按扶,效果要比吃药好上不少,段沐宸偷偷学了后,一直找不到时机同阮萤初说。
“不如让朕试试,你说,我听着就是。”段沐宸让阮萤初躺在软塌上,他坐在一旁,帮阮萤初缓解头疾。
阮萤初并非难受到不行,她随了段沐宸的话,她本有千言万语要说明,段沐宸的指腹时而蹭到她的眼角,粗拙的手力气收得小心翼翼。
她嘴角不由笑起,说:“我同皇上,心意相通。”
话音刚落,听着是有人进了乾清宫,阮萤初睁开眼看段沐宸,他掌心盖过阮萤初唇瓣,覆而拿开。
两人噤声听清,是太后的声音。
“天下终究要是哀家的。”
◉ 第68章
“太后,人在里面没的。”
是顺公公的声音,阮萤初看向段沐宸,段沐宸朝外面偏头,让阮萤初继续听下去。
“哀家清楚那小女子下不了手,一起死了也好。”
太后在屏风外,里外还隔着一层珠帘,她问顺公公:“出去怎么说,还用哀家教你?”
“奴才不敢,奴才这就去通传圣上驾崩。”顺公公退下后,太后并未走进来,像是料定段沐宸和阮萤初已死,在殿外自说自话。
太后道:“毅儿,哀家对不起你的生母,把你捡回宫里,可没对不起你,这宫内的皇子,岂是人人能当。”
“你本可以陪着哀家,好好孝敬哀家,最后这皇家不都是你的,哀家哪里错了。”
太后冷笑一声,她拨开珠帘说:“来人啊,快来人啊。”
一时喊得痛彻心扉,像是真的失去所爱至亲的母亲,在屏风前瘫坐下。
可门外迟迟不见来人,脚步声传来时,太后抬头看去,是阮萤初站在她面前。
“太后,是你害死皇上的生母,皇上根本不是因母亲溺亡才被收留进宫。”阮萤初说完,在她身后走来的是段沐宸,看见段沐宸还活着,太后拿手绢捂住半张脸。
不可能,她送来乾清宫的人,全是她的眼线,顺公公怎么敢不听她的,她母亲是她身边的嬷嬷,白齐呢,明明阮萤初下不了手,还有白齐动手。
太后眼泪挂在脸颊上,收起菩萨心肠的眉眼,悲痛凄苦的眼泪没再留下来,她踉跄站起后退,眼色发狠大喊:“白齐,白齐出来。”
“太后往后看,是不是你要的人。”段沐宸走上前来,顺公公正领着三个黑衣人过来,押送他们的御林军把刀架在三人脖子上。
等来到面前时,黑衣人被扯下面具,是白齐和两个脸上纹有刺青的男子,跪在太后面前。
段沐宸问太后:“这里可有太后要找的人?”
“你早就知道了。”太后看到白齐,她最后能用的刀便没了,失态般笑出几声,来到段沐宸面前说:“哀家就是杀了你生母的人,在哀家手里长大的可好,毅儿?”
段沐宸眼睛里没有闪过任何情绪,在太后说出这句话前的半个月,他已经确定。
和阮萤初分别到聊州时,他听闻过母亲并非溺亡,那日有人说见过父亲,母亲急着去确认,把睡在屋内的他留在家中,一去便未回来,再被找到时,是在河道中,便传成母亲溺亡。
太后当时的帮凶就是跪在面前的三人,其中白齐在宫外,自太后进宫后一直都在帮忙作恶,太后能从一位贵人到皇后,涉及的人命都在白齐手上,而太后想要的早不是皇后的位子,北巡见到段沐宸时,太后便起了谋权篡位的野心。
可惜太子死后,太后还是心软了,才会对段沐宸处处放下戒心,她累了又不甘心,杀夫杀子的事她都做了一遍,区区段沐宸,太后只在等没耐心时再解决他。
段沐宸谋反便是扰了太后的耐心,她再杀个皇上易如反掌,让阮萤初动手和白齐动手,只是看她想看的结局。
而段沐宸比太后想的要不听话的多,还聪明的多,一只随意丢弃的小羊羔开始叫嚷着反击,开始总是不让人信服的,若被蒙蔽了眼睛,最后才知道捡来的羊羔是致命的恶狼。
段沐宸接到遗诏后便在暗中调查,西南调兵遣将而来只是开始,顾中哲帮忙探了白齐经手的人员,张宗和清风在西北接应后,便护住了阮相府安危,白齐成了最后要收的一条线。
“杀人便要偿命。”段沐宸咬紧牙,他反复想过无数和太后对峙的话,即便是这简单的一句,都难以压住翻腾上来的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