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家的夫人更是义结金兰,在陆允时三岁时便说好了,虞夫人肚子里若是男婴,便做兄弟,若是女婴,便娶来做媳妇。
后来她长到七岁,陆允时十岁,本以为日子会这样平静祥和地过下去。
可在七岁的生辰宴那日,她朝着往日疼她的陆伯伯伸手要糖吃,接到的却是一道满门抄斩的圣旨。
缘由便是信上所写的线索——仵作虞淮雨,受贿误判尸体的死亡时辰和原因,导致太后母家的侄子——永安侯府的小世子受冤。
皇帝得知此事后龙颜大怒,一道株连九族的圣旨直接下到了虞府。
而揭露她父亲、提出虞家满门抄斩的人,竟是与虞家私交甚好的当朝首辅陆闵。
信中写到是因为她父亲无意在大理寺撞破了一件关乎他仕途的秘密,为此陆闵杀人灭口、斩草除根。
至于那个秘密是什么......信写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
更怪的是,她师傅临终前说的那句话,“这纸书上所写,不能全信。”
不信什么?不信她父亲是否真的如上面说得撞破了那桩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是不信陆家可能并非是当年造成这一切的人?
她此番上京来到大理寺,就是想要亲手查清当年的真相,为她一身廉正磊落却蒙冤而死的父亲昭雪,平反当年的错案。
只是她人微言轻,即便有了这一身画骨的本事,想进入大理寺的核心并非易事。
况且白日里,陆允时让她做他的贴身衙役,那便是他去哪自己就要跟着去哪了,想要查出些什么更是难上加难。
余安将书信塞在枕头的夹层下面,又压了压,准备重新上榻入睡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心下一震,这里可是守卫森严的大理寺,断然不会有什么毛头小贼,难道......是她的身份暴露,引来杀身之祸了?!
余安悄悄端起一旁的大花瓶挡在胸前,一脸视死如归,说什么都要拼死一搏——
窗户“吱呀”一声,被人轻轻推开,陆允时一张冷清寡淡的脸陡然出现,两只黝黑的瞳孔看着余安害怕的滑稽样子,眸底闪过一丝谑意。
真是胆小如鼠,算什么男人。
余安见是陆允时松了一口气,正要将花瓶放下来时,悬在半空的手忽然碰到一片酥/软,身子一僵。
她入睡前......解下了裹胸的布衣!
猛然间,余安白皙的小脸变得通红,整个人像个煮熟冒着热气的虾,两只手抬也不是,放也不是,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僵持不下。
屋外的陆允时心里惦记着刚查到的线索,怕去晚了又让凶手跑了,眉心一蹙,“磨蹭什么,快点穿上衣服跟我去菩提寺。”
余安猛地背过身去,小脸羞得通红,“我知道了!”
“你......喊人也得敲门啊!”
原本是略带怒意的质问语气,却从余安的口里吐出来,总带着一股江南的软糯调调。
像是一根洁白无瑕的羽毛尖儿,在人的耳根轻挠似的,勾人得很。
这下倒是陆允时不自在了。不过转瞬他又横眉竖眼,将一切归于余安一个男子矫情的跟女子一样,不都是白花花的男人身躯,有什么不能看的。
“快点,一盏茶时间,”陆允时缓缓转过身,“要是迟了,天亮就滚出大理寺。”
闻言,余安气愤地将手里的花瓶“哐”的一声放在小桌上,又凶又怂地穿好了衣裳,但一时慌乱忘穿上裹胸的布衣。
不过还好,她身上的衣服有些厚重,天黑根本看不清。
半晌,两人偷偷摸摸绕到大理寺的后门,那里备着一匹马。
一路上,余安都在疑惑,陆允时身为大理寺卿,查案不应当光明正大吗?可是他这副生怕惊动了别人的样子,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劲。
不待她询问,一眼便看到月光下的一匹白马。
那匹马生的高大壮实,颈间系着一块红缨,像极了当年自己求父亲寻来后送给他的那一匹。
......是那匹马吗?
陆允时脚踩马镫,衣袂翻飞之际,利落地上了马,冲下面一脸呆滞的人言简意赅道:“上马。”
余安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倏地听到这句话才回过神,看着面前高高的马背,有些为难。
她不会骑马,而且身为女子......怎么能和男子共乘。
犹豫间,余安眼见陆允时“啧”了一声,面色不虞地翻身下马。
随后腰间传来一股不容挣脱的力道,整个身子悬空,一眨眼的功夫被男人一手抱起随意甩在马背上。
她双手撑着正想爬起来,肩背却贴上了一副温热的身躯,男人身上的冷香缓缓传来,牢牢将她裹挟在一隅之地。
陆允时的双手越过怀里的人去拉缰绳,面上不动声色,喉结却难以自抑地滚动了一下。
似是漫不经心道:“肉太松了,需要锻炼,大理寺不招三天两头需要称病告假的。”
“!”余安一听,简直羞愤欲死,张开嘴想要怒怼回去却又不敢。
她能说什么,说你这个登徒子,方才碰到不是腰间软肉,而是她的......
陆允时眼底露出嫌弃,“大理寺那些人头上都没几根毛了,本官就认为是缺乏锻炼所致。”
男人眼底露出傲意,“不像本官,一向乌发茂盛。”
余安:“......”
“是是是。”她面上皮笑肉不笑,小声嘀咕,“还不是因为你才擢升成大理寺卿,头发才这么多还没秃,不然管刑狱查案子早就掉光了……”
陆允时气笑了,年纪不大胆子不小,敢调侃起他来了。
他故意晃了下马,正嘟囔个不停的余安吓得一把抱住马脖子,生怕自己掉了下去,顿了顿才反应过来是后面的人捉弄她!
余安愤愤地捶了下马背。
所幸陆允时没有再说什么,驾马而去。
*
天光潺潺,赶了一个时辰的路,两人在寅时左右赶到了城外的菩提寺。
马蹄才止住,陆允时就迫不及待地侧身跳了下来,也不管身后的余安,只身往前走去。
余安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气不打一处来,费了好大一番劲儿,才够着马镫踩了下来。
正欲出声询问时,前面不远处的男人猛地朝她奔来,一手拉着白马,一手将她护在怀里,躲在了寺门前的一棵大树后面。
只见一个蒙着脸的黑衣人,蹑手蹑脚地从寺门里出来,手里像是抱着什么东西,急匆匆地往后山走去。
余安倏地想起大理寺敛房里那具不完整的尸骸,再联想陆允时大半夜将她拐到这来,一定是为了让她来验骨。
既如此,那个蒙面人手里抱着的极可能是部分尸骨!
显然陆允时也猜到了,将马绳系在树上后,一手揪住余安的袖子就往那人走得方向跟去。
余安被他拽地趔趄,起初男人的步子跨地极大,她小跑着才能跟上。
但越往山后走,她察觉到男人的步子正在减缓,最后在四周都是繁茂草丛的地方停了下来。
还未天亮的密林静谧的有些诡异,二人交错的呼吸声听得一清二楚。
余安此时也察觉处不对来,正欲开口询问时,一股力道猛地将她往右推去。
只听到寂静的密林中响起“咻”的一声,一支利箭划破长空,直直朝她方才所站的地方射来,陆允时长剑一挥,将那支箭拦腰斩断。
“躲开!”
余安吓了一跳,这下终于明白过来,他们二人中计了!
顷刻间,数支箭矢朝二人射来,陆允时身子不停周旋,目光凌厉,手中长剑挥舞。
趁着挡住箭矢的间隙,一把将余安拉起来,朝来时的原路奔去。
不料,密林中不知何时竟升起了浓雾,面前白茫茫一片,叫人辨不清方向。
转睫间,白雾越来越浓,紧捱着的两人也看不清彼此了。
余安有些害怕,她从没经历过这样惊险的事情,不敢想象若是在这里和陆允时走丢了,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想到方才朝她射来的那支箭,如若不是身边的男人及时将她推开,她早被一箭穿心了。
余安咬着唇,伸手想要抓住一旁男人的袖子,却又想到他看向自己时,眼底总是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和厌恶,又犹豫着缩回了手。
忽然,右肩被搭上一个重物,那是陆允时的胳膊。
“吱个声,不然还以为你死了。”
男人淡淡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明明是揶揄的语气,却被他说的一本正经。
“......没死,还活着呢。”
软软的声音自胸膛处传来,陆允时闻声垂眸,只能依稀看清一个头顶,淡淡的发香味涌入鼻尖。
已许多年未曾和别人一同出行了。
当年那桩冤案发生后,年纪太小的他除了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后来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父亲一手促成,更是无法原谅,不止父子俩的关系直坠冰窖,他与周围人也不再来往,渐渐养成了孤僻少言的性子。
他鲜少与人交流,每日只知道发奋苦读,并练就了一番好武功,靠着自己的本事进入了大理寺。
为的不仅是希望在他的努力之下,世间不再出现冤假错案,更是为了暗中调查当年虞家蒙冤一事。
也就大理寺那些狗眼看人低的衙役,一心认为他进去是靠着他父亲,殊不知他如今掌管三司之一的大理寺,全是靠自己的能力所得。
至于他们口中的“好爹”,其实在母亲病逝后,他们二人早已一年不曾说过话了。
但他生性如此,孤傲冷僻,不愿与旁人多做解释,只觉男人应用实力说话而非用嘴。
陆允时正回忆着,忽然袖子被人猛地拽了一下,只听到余安有些急促地喊道:“大人!”
“......这雾有毒!”
作者有话说:
雾:工具雾来了(黄豆笑)
——
预收文:《奸相嫁姐》
#姐姐,我是伪君子,但只做你的裙下臣。#
第4章 羞窘和争执
面前的雾气愈发浓厚,像是一块巨大的白布围住了天际,将二人牢牢锁在其中。
余安努力睁开眼睛,发觉不对,将捂住口鼻的手松开露出一条缝隙来,鼻尖动了动,竟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水腥味儿。
这股味道,像极了西洲山谷里出现的“瘴气”!
西洲地处偏远,地势低洼,四水汇集到中间,久而久之有了一个“洞心湖”。
湖水清澈,极似泉水,她和师父便定居在不远处,后来有一日的清晨,她一推开门,雾气缭绕,白茫茫一片。
她以为是什么天气所致,便没放在心上,可就在半个时辰后头昏脑涨,还是外出的师父回家时将她治好了,告诉她那是“瘴气”。
瘴气与雾气极为相似,但更加粗制,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像一种浓厚的白烟,但飘荡在空中会散发出一种淡淡的水腥味儿。
眼下,这种味道和瘴气一模一样!
“大人,快捂住口鼻!”
余安一手捂在脸上,一手准备从包袱里拿出用来遮挡的布,那块布是她师父专门用药草熏过泡制后给她防御瘴气的。
不成想,拿包袱的手心扑了个空,反而覆在了一只遒劲有力的胳膊上。
余安有些懊恼自己出门太急,竟然忘了拿救命的东西!
陆允时闻声将口鼻捂住,忽然察觉右臂上传来触感,他看不见,但是能感觉到这应该是余安的手。
危急存亡的时刻没了揶揄的心思,以为是人碰着了什么,俯首问道:“怎么了?”
余安被颈后喷洒的气息刺激的肩膀一缩,侧头看向一旁,只能依稀捕捉到一抹黑影,急切道:
“大人,这应该不是雾气,是瘴气,人若是闻久了会头晕脑胀,四肢乏力,继而昏死过去。”
因捂着口鼻,余安的声音有些闷,陆允时听不太清,但他却注意到了瘴气两个字。
他听说过这种毒气,瘴气是一种污浊有毒的水雾,虽不致命,但是在这种敌暗我明的情况下,只要出现一点状况,极有可能丧命。
但瘴气多发在山谷里,像这样的露天后山中实属罕见。
莫非这里的地势有什么玄机?
余安显然也想到了,她怕口鼻捂着声音太小便踮起脚尖,无意中酥.软的胸.脯捱上了男人精瘦的胸膛。
原本聚精会神留心四周风吹草动的人,身子猛地一僵,紧执长剑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大人,这瘴气只会出现在周高中低的地势,这菩提寺的后山却是相反,我猜这土地下面一定有一条巨大的地泉通向四周。凶手将我们引来这里,不会固然冒险,一定是做好了万全之策......”
余安说完一长串的话,只觉胸口气闷得很,却又不敢深吸一口气,怕把周围的瘴气吸入进了鼻腔。
她声音逐渐微弱,“这里一定有一个路口通向地面,可以躲进去......”
此时的陆允时却耳尖通红,脑子浑浑噩噩,他从未与人这般亲密接触过。
虽然清楚怀里是一个男人,但那软乎乎的身子,捱上来和女人有何不一样!
一时羞恼,陆允时正想抬手推开怀里的人时,却听见余安声音微弱,气息短促,登时反应过来是中了瘴气的毒。
他眉心一蹙,心底腹诽一个男人怎的身子这般弱不禁风,若是回去了得日日叫他三更起,徒步十里。
陆允时一手紧箍住余安瘦削的肩膀,微阖双眼,两耳认真听着水声。
既然瘴气是从地心河升上来的,那有水流的地方一定就有路口。
果然不出所料,在静谧的山林中,细微的水流声传入耳中。再也不敢耽搁,两人朝着水流的方向赶去。
行到半路,余安已经难以喘气,小脸憋得通红,两只手紧紧拽着胸前的衣服,腿脚发软,无力支撑的就要栽倒在地。
陆允时“啧”了一声,眼底露出嫌弃,“回了大理寺后,每日三更起来锻炼,打拳长跑举重一个都不能少。”
面上这么说着,却还是小心地将人摆正,高大修长的身形弯了下来。
他一腿微屈,蹲在地上,二话不说就要把余安往自己背上扔,干脆利落的动作硬是把快要昏睡过去的某人生生吓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