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气虽有些炎热,但马儿急速狂奔带起的凉风,时不时拂过两人的身子,凉爽至极,断然不至于流这么多的汗。
她心里“咯噔”一声,许是毒性发作了。
果然不出所料,到了城内,陆允时一向挺直的背脊都弯了下去,头也微垂落着,驾马驱使到一处店门口,偏头看向身后的余安。
他双唇翕动,齿间有些打颤,一字一句艰难道:“客栈,你去。”
“大人,你怎么了!”
余安忙不迭地翻身下马,落地时差点崴了脚,抬眸时,一张双唇煞白却脸色绯红的俊逸面庞映入眼帘。
陆允时五官清雅绝伦,原本一双清澈的眼,如今却是布满血丝,眼角泛红。
发丝垂落的鬓角渗出密密麻麻的细汗,平日里一双利剑般的眸光变得浑浊无神,薄唇紧紧抿着,整个人像是难受到了极点,全靠意志撑住。
忽然,男人身形晃了晃,眼见就要摔下马来。
余安连忙伸出两只手作势要接住,丝毫不曾想过自己瘦削的身子极易被压坏,好在一旁有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见这一幕,一把伸手扶住将马背上的人接了下来。
“多谢大侠!”余安连连道谢。
那壮汉一听有人称呼他大侠,乐呵的声音粗犷豪放:“欸,小兄台客气!我瞧你们这是受了伤吧,停在这月满客栈门口可是要住店?”
余安心里着急陆允时的伤势:“正是,这位大侠可能助我一把,我一个人有些扶不动。”
“自然!”
*
屋内。
平躺在床榻上的男人睡得极不安稳,呼吸粗重,眉心紧蹙。
余安拿着一块布巾,不断用盆里的凉水打湿,拧干后擦去男人额间的细汗,给他降温。
但效用聊胜于无,她心里愈发着急,方才那位壮汉见他们情况危急,便大手一拍胸脯,道他去请大夫,她留下来照顾人。
可眼下不出半刻,大夫的影子还未见着,床榻上的人好似发作得更厉害了。
余安是懂些医术的,但大多是学来判断尸骨案情,对于救治一事却没什么大用。
她只能时不时探探脉搏,却不知陆允时究竟是中了什么毒,一遍一遍用布巾擦拭着他的额头。
但男人身形修长,她身子娇小,手总是够不着,于是便俯下身来,抻着手去擦汗。
布巾的角端被折起,余安用着软和的一处轻轻擦拭着。
布巾顺着眉心覆到长睫,又滑到高挺的鼻梁,再到逐渐润色的薄唇。
这还是她在上京后,第一回 这么肆无忌惮地打量一别十年的人。
布巾不知何时被换成了葱玉的指尖,就要与脸颊相碰时,余安猛地收回了手。
不可以的。
她和他回不去了。
虽然师傅临终前嘱托过,书信上所写不能全信,也便是说陆闵可能不是造成虞家枉死的凶手。
但......如果当年真的是陆闵所为呢?
虽说与陆允时毫无干系,可是中间横亘着的却是血海深仇。
余安的指尖缓缓蜷缩,闭上眼睛缓缓心神,把脑海里这些事情给清掉,眼下还是救陆允时最为要紧。
正想着,她一睁开眼,倏地对上男人一双通红的眼睛,眼里滔天的嗜血意味像是要将她拆吞入腹。
她吓的手里的布巾一落,慌乱退开间,陆允时的一双大手似铁钳般狠狠掐住她的腰,牢牢禁锢不容挣脱。
一股剧痛霎时从腰腹间升起,疼的余安脸色发白,忍不住红了眼眶。
可她吓得不敢说话,怔怔地盯着身下的男人,忽然那双大手猛然用力,呼吸间,余安被猛地甩下床,扶着床沿才堪堪站稳。
只见陆允时从床上弹起身,眸底阵阵发红,额头青筋暴起突突直跳,握紧的拳头发出“咔咔”骇人声。
他捏紧拳头浑身微颤,身体里的那股欲.火在肆意叫嚣,抬眸看着面前的少年发丝凌乱,一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杏眸眼下却写满了惊恐,“你......滚出去。”
余安心下大骇,直直退开了好几步。她虽然长在山谷鲜少出世,生性也懵懂至极,但并非是个傻子!
平日里冷静自持的男人变成这番模样,又想到那人撒向他们的药粉,显然是医书上记载的催.欲之药!
那种药会让人心烦意乱,浑身发烫,需要降温的东西,恐怕那盆凉水远远不够。
她知道陆允时现下极难自控,叫她滚出去更是怕自己伤害到她。况且陆允时乃是大理寺卿,身份绝不能轻易暴露,若是声誉受损......
想到昨日大理寺那些人阴阳怪气的话语,余安心下一紧。
得去找店家要些降火去热的东西来。
余安转身便要打开房门往外走去,手才刚触上门闩,身后传来一阵声响,下一瞬一个滚烫的身躯迎了上来,“......别走。”
陆允时声音低沉沙哑,整个人微微颤抖,大手环住余安瘦弱的身躯,不断喘着粗气的脑袋埋在她的肩上,如同一个就快崩溃的困兽,“别走......”
“......虞桉,别走。”
作者有话说:
余安:我的高冷竹马就像是一个行走的火炉~
陆允时:不知道是谁勾得......
——
预收文:《奸相嫁姐》
#姐姐,我是伪君子,但只做你的裙下臣。#
第6章 给他壮阳
“虞桉,别走。”
十岁的少年嗓音透着一股稚气,尚还肉乎乎的面颊染上一抹绯红,黑曜石般的眸子四处飘忽,拽着手里的风筝有些不知所措。
前处站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梳着两个双云发髻,闻声转过身来,冲着少年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
“允时哥哥,我明日再来找你。”
男人的脸埋在少年的颈侧,闷声喃喃自语:“你说过明日会来找我……”
“为什么不来找我了。”
十年,那个人从来没有找过他一回,即便是在梦里也没有。
余安身子顿住,耳畔不断传来男人的呼吸声和说话声,依稀辨清其中的几个字眼。
是她听错了嘛,他在叫......她的名字?
是余安,还是虞桉。
转瞬,余安又自嘲地摇摇头,陆允时怎么可能还会记得她。若是记得,早在城口的那日便认出来了。
陆允时箍在她腰间的手不断收紧,“对不起......”当年护不了你。
“没事,大人你先放开我......”
余安艰难地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以为陆允时是在为方才让她滚出去而道歉,她犹豫了会儿还是把手覆在腰间有力的胳膊上,咬着牙用力掰开却无果。
男人似乎察觉到怀里的人想逃,滚烫的身子贴得愈发紧,眼看着就要开始胡言乱语,忽然间,屋门被人猛地推开。
壮汉忙得满头大汗,身后跟着一个大夫,二人匆忙来到二楼的屋门前。壮汉侧着身跟大夫交代,便说边推门,“这是两个小兄弟,感情好——”
屋门大大敞开,两具紧紧贴在一起的身体大剌剌地站在屋内,霎时,四个人大眼瞪小眼。
见大夫和壮汉满眼惊愕,显然像是惊呆了的样子,余安连忙抬起手剧烈晃动,“不是,不是!”
身后的陆允时极其不安分,听到门前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满眼不善地抬眸,眼底阵阵发寒,眉心沁着戾气,“你们是谁,滚出去!”
“那啥......”壮汉不知所措地挠挠头,憨憨地笑了笑,“感情好啊,这一对,是吧大夫?”
说完,视线移向一旁张着个嘴巴的大夫,大夫咽咽口水,心里暗暗啧叹这年头真是世风日下啊,两个男人不知羞耻,面上还是咧咧嘴:“是、是啊!”
余安急得眼睛一闭,狠了狠心,右脚用力一跺,身后的男人发出一声闷哼,使出蛮力的手松开了力道,余安倏地溜了出去。
“大侠,他药性发作了!”
*
陆允时醒来的时候,头有些晕沉沉的,逡巡的目光环视一周后,脑海里的记忆慢慢清晰起来。
他中了药、把余安错当成那人,死死抱住不让离开......
“啧。”陆允时扶额,只觉他正经了二十年,在这一日里脸都丢尽了。
“吱呀”一声,屋门被推开。
余安手里端着脸盆一样大的碗,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余光瞥见男人已经从榻上坐起身,便知道是醒过来了。
想到方才大夫临走时特意的叮嘱,余安重重叹了口气。
不久前。
大夫语重心长:“小兄台啊,你这......这相好的,怕是那处不好使了,要不你们两个就算了,过不下去的。”
余安闻声,头摆得像个拨浪鼓,正欲开口解释他们二人不是断袖的关系,却又怕多说多错,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
转眼又念及陆允时要不是为了救自己,也不至于才二十岁那处就不行了,以后怕是难娶亲了,心里愧疚不已。
她咬咬唇,顶着羞耻问道:“大夫,他......他那处可还、还有救?”
大夫适才那番话不过是想让他们知难而退,了却了这番见不得人的关系,床上那人的身体好得很呢。
他摇摇头,一脸可惜:“怕是近几年都不行了,多喝些补汤吧。”
思绪回笼,余安看着盆里的大补汤,这还是方才问那个大侠借的银子买来的。
她一抬眸便瞧见陆允时想杀人的眼神,猛地低下头,两只手揪在一起,怯怯道:“大人,你醒了,快来......喝汤吧。”
彼时床榻上的陆允时浑身无力,两颊却紧绷,脸黑得几乎滴出墨来,脸都丢光了还喝什么汤,“不喝。”
余安这些天算是摸透了点这人嘴硬的性子,心里还在为他那处伤心,越想越难过,两只圆圆杏眸的眼角都耷拉了下来。
她垂着眸,拿起勺子盛了一碗,顿了顿,特意舀了一块壮.阳效用极好的肉放进碗里,两眼诚挚地递过去,“大人,这是我特意为你熬得,解了毒得补补身子。”
余安没有将话挑明,只含糊了个大概,说是补身子。
陆允时本不欲接,但看着少年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求他喝药的声音软软糯糯,心里再大的别扭和怒气也消——
更大了。
陆允时看着碗里壮阳用的茸.肉,咬牙切齿:“你给我补身子,就是来补这个?”
男人额头刚消停下来的青筋又突突直跳,气得快要撅过去,极力克制怒气才没挥手推开那碗快伸到他嘴边的汤,别过头去,声音极冷:“拿走。”
这番模样定是知道汤是补什么的了。
余安双目圆睁,红唇翕动:“大人,你喝过这个啊?大夫说了,元气大伤要补身子的,若是以后......以后娶不到妻怎么办。”
话说到最后,声音如同蚊蝇一般哼哼。
陆允时气得发笑,倏地转过头来,正欲斥骂少年一顿,让他少管闲事。
可入目便是余安一双端着药碗的手,方才气急不曾注意,眼下才看清楚——白皙纤细的指尖有些通红,尾指起了几个水泡,一看便知是烫伤的。
男人身形一顿,欲吐出的话又咽回了肚子,怒意好似在空中打了个飘消失不见。
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又缓缓升起,陆允时一把夺过汤碗,却极其小心地避开余安受伤的手,猛地“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他嘴硬道:“......我娶不娶妻,关你什么事。”
可心里却似着了魔一般,竟然想到少年一身红衣,淡妆浓抹的样子——
陆允时连忙晃晃脑袋,暗骂自己莫不是中毒把脑子都给毒傻了,怎会想到余安嫁人的样子,他分明是个男人!
见着碗底空了,余安松了口气。
她缓缓露出笑意,丝毫不在意自己受伤的手指,左颊梨涡露出来,“大人好好歇息,我去验骨。”
话落,便转身欲端起那盆极重的汤出门,被身后一道低沉的声音阻止,“汤放这,人出去。”
余安眨了眨眼睛,不解回望。
床榻上的男人穿着月白色的里衫,没了平日里沉闷压抑的墨色常服,身上那股逼迫性的戾气褪去不少。
一头青丝散乱,大病初愈的脸色有些苍白,但骨子里的那种清冷矜贵倒是分毫不减。
只见他微微偏头,道:“手记得擦药。”
*
翌日,余安将验骨的结果告诉了陆允时,确定那些尸骸与大理寺的来自同一.具。
恢复如初的男人,重新换上那袭墨色常服,手握长剑。听到余安的话,没什么大的反应。
他昨夜将大理寺的卷宗线索重新梳理了一遍,结合他们如今所在之地江州,终于发现了凶手的藏身之地。
变骨制毒,需要隐匿的地方,而江州只有一处——瓷器窑洞。
那是荒废已久的一个地方,又距城心偏远,极易藏人。
他本应带着余安一起去的,但是自昨日后,他......
陆允时牵过白马,从腰间玉带解下一块玉佩,通体剔透。
他递给一旁的余安,眼睛却未看她,“这个拿去典当还钱,其余你拿去便是。”
许是觉得自己语气太过生硬,又道:“我已通知叶衾来接你,你先回大理寺。”
言罢,便只身上马,拉缰绳而去。
殊不知,身后的余安丝毫不曾因为他的话而多想,直接乐得一蹦三尺高,脑袋上两个无形的耳朵高高束起,一双晕着水汽的眸子亮亮晶晶。
她摸着手里的玉佩,嘴角快要咧到耳后根去。
大人的意思是......余下的钱归她了!
*
傍晚时分,小少年叶衾接到余安,两匹马缓缓行路。
叶衾一路都在打量余安,少年似乎和他差不多大,但是长得却是女郎一般,为人亲和,无论是对着谁面上总是带着笑,是个好相与的人。
也不知回了大理寺能不能待下去。
昨日,大理寺原先外出的仵作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