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礼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身体上的苦她肯定已经吃尽了。不过薛逸的意指,应该是钱财方面的苦。
“你受囊中羞涩之苦,便要吃尽别人的钱吗?”尹信的声音也传入薛逸耳中,随之落下的似乎还有一声冷笑。
哪知这层冷笑最能激怒他。他幽幽着:“好,好。一个林折云座下的小鬼,一个京里来的索命。我瞧你们倒是很有缘分,是不是先前说好的,要一齐把我逼到这样的境地?”
“苍烟楼起,遂我心意——”轰然间似有惊雷炸开,水面上卷起好大波涛。薛逸的气息猛然又引来一阵暴发,林礼反应迅速,堪堪稳住,裁云掠起水光,甩了薛逸一脸。
可薛逸一动不动,仿佛未曾感受到。那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又传来了,并且越来越大。
林礼倏地抬眸,她瞧见在火光的掩映下,从苍烟楼里头跳出几具人形的东西。
随之而来的,是大片方才还在看热闹的苍烟弟子。
她镇定心神,定睛一瞧,才发觉那几具人形,不正是许清如之前跟她提过的那几位吃了一年丹药的弟子吗?!
作者有话说:
1.尹信:原来到头来在汇市里亏最多钱的竟是我自己
2.薛逸:不自觉间看透什么
3.累死了累死了今天的更新来了感谢一直跟我到这里的读者们爱你们
4.怎么写了这么久我最想的那个人物还没出来……下一章下一章一定到!!
第32章 惑人
只听薛逸又是一阵断喝, 道:“苍烟弟子听命,今有贼人,辱我门下, 可尽杀之——”
苍烟楼的弟子几乎没有能真的掌握“三抄水”的,两位高人在水上斗争, 他们也只能站在岸上干着急。
这些血气方刚的弟子听见师父召唤,喊打喊杀, 尚未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有冲动的,本欲向尹信等人提刀砍去, 却发现这身后站的是大批的启州官兵,挥着的刀愣在半空不知所措。
这砍吧, 便是与官府作对,称为反贼不为过;这不砍, 自己师父正在水面上发着疯呢。
很快便有诸如许清如这样清醒理智的, 向带头的尹信询问原因了。
得知是薛逸一人的糊涂账后,那些提着的刀便都缓缓收了起来。名义上,薛逸确实是各位的师父, 但这师徒情分里有多少是真情实意, 有多少是托银子的关系, 大家都心知肚明。
更何况,苍烟楼里多少蒙骗坑人的事情啊, 学费高昂, 伙食极差还死贵。这些大家都看在眼里, 之前只是忌惮功夫未成,敢怒不敢言罢了。薛逸又怎能希望这样脆弱的联系, 能叫这些弟子为他卖命呢?
于是乎, 方才在薛逸一声召唤下蜂拥而出的队伍, 又一下缩了回去。
岸上的尹信替薛逸挤出一丝苦笑。
汪吟吟提剑的手也缓缓放下,这好像又不用她出力气了?
“妙哉,妙哉……”薛逸的声音沙哑,“算是我的妄想。”
“总有人比你们听话——”他声音一转,随即指尖向前,指引着那几具人形,向林礼扑去。
林礼抄水而起,躲避着薛逸和人形的追杀。薛逸有心把她缠在水上,这样岸上兵家除非引船而来,否则都只能干瞪眼看着。
他有的是机会逃出“天罗地网”。他费尽心机一年年的筹划,何其艰难地叫方恨少一点点病下去,又何其艰难的掩人耳目……竟全数让眼前两个不知深-浅的小崽子捅了出来。
时至如今,必得叫穿云门记下他这个仇人!
林礼一面退让,一面惊奇地发现,这些人形看似僵硬,但在水上的动作竟然极其轻盈,与熟悉掌握了“三抄水”别无二致。
“薛师傅,我这十八年见的晶莹骨,也没有今晚见的多啊。”林礼确认不了面前这几个人形算做什么,他们显然是活的,但却听凭薛逸指示,为了他甚至直接往敌手的剑锋上撞。
薛逸把他们用作诱饵,牵制住林礼,让林礼露出破绽,哪怕是要他们用命来抗。
薛逸不顾忌他们,林礼当然不能。她深知这具是是无辜之人,大抵是因为那香与药才沦落成这样。不知有没有康复的机会,她当然不能一剑一个直接结果了。
于是她右手执剑,在薛逸推来换去的掌法里寻找破绽。薛逸的掌法确实难以预料。他左掌推来不用配合右掌之力,以为他要孤拳直下,右面的力气又不知何时运了起来。
确有玄罗缺月的“盈亏之风”。说来可笑,林礼出身穿云门下,第一次亲身领略其他名门的气派,竟是从薛逸手中。
左手握拳虚挡,阻拦向她袭来的人形。林礼使力得当,拍在他们肩上即可暂时退敌。不过从这一拍里她琢磨出一样来——她感受不到这些人形体内的内力变化了。换句话说,这些人形体内应是虚空。
而且,这不止于内力的虚浮,是内里整个儿都垮掉了,和久病之人如出一辙。
那么他们能浮于水上,靠的便不是“晶莹骨”了。天生一副晶莹骨的人,骨架至轻,调理内力至一定程度,便可掌握三抄水。而这几位,显然是因为身体成了空壳,才能轻到踩住水面。
但是这样状态的人,自己根本运不起力。身体就算轻成空壳,怎么能在水上起落?
是有人于背后“拎”住他们,用自己的内力随意调配他们,好比木偶戏一般。
林礼持剑动作的手顿了一瞬——薛逸怎么会有这种能耐!
“习武者,修己性也。”迄今为止,所有武门名学里,都严令禁止弟子修习这样控制干扰他人内力的武功。
这是,这真是,某种邪道!
薛逸身上一切诡秘的气息、无解的拳法一下都有了解释。他是怎么得到这样的秘法的?林礼从小听到大的是,一切后面缀了“魔”的字眼,经“霁日”之年,已经被全部消除。
她眸子里闪过的一丝迟疑叫薛逸捕捉到,只听他冷哼一声,道:“晶莹骨怎么人人会有?林姑娘,惑人而已。”
惑人们随着薛逸的情绪起伏而动作,在他分出神来说话的片刻没有上来围林礼。林礼瞬时明白其中道理,寻着脱离的办法,讽刺他道:“薛师傅有本事,教出这样许多超凡的‘三抄水’。让我猜猜,几分缘于那香,几分缘于那药?”
“呵,”薛逸声音淡淡,满不在乎,“他们资质这样蠢笨,又打定主意要学成,这不是恰好遂了他们的心意吗?”
“怪不得苍烟楼说‘包教包会’,原来是薛师傅有这样的手段。”林礼吃吃笑了一声掩他耳目。
她虽然义愤填膺,却也顾不得指责薛逸承诺在先的无耻欺骗行径——他显然已经不能被“道义”二字所指责了。而眼前两个惑人动作正迟缓,给林礼留铱誮出了一道缝隙。她抓准时机,裁云一挑将薛逸挡住,接着点水一跃,向岸边而去。
适才岸上,尹信看着林礼在水上被薛逸越引越远,心急如焚。他有一瞬真的想动用水师来解决薛逸这个出奇的麻烦。只是战舰现下不知在青安江哪处泊着,真的要等调来,林礼怕是已经血染舒秀湖了。
黑夜泅水若无奇袭之计,乃是兵家大忌。况且薛逸灵活,这盲目投入是傻子才干的事。尹信一时间发现自己竟然只能“隔岸观火”。
举棋不定之际,他想起那日三脚撂倒大汉的林礼。林礼并不是京城那些娇柔的贵女,她在孤鸿山的风日长养,在林折云苛刻的教导下成就自己一身的功夫。她骨子里已经镌着的理智和冰雪,又怎么会叫他昏头到这样的地步?
女侠。尹信唇边竟然挤出一个释然的笑。她当然有她脱身的法子,但她交代的事,得是自己来做好。
千帆一时间痴傻了,殿下不是担心过头了吧?神智还清醒着吗?
下一刻只听尹信声音又冷峻如常,他号令身后:“围楼,救人。”
万木的消息已经传到,他要救出方恨少。
兵长即刻整队,启州驻兵人少,早已习惯如何以精取胜。苍烟弟子不敢造次,只看小股部队分头奔出,苍烟楼如入万山围子里。精锐的一支蓄势待发,马上便要直上第七层。
这时候,队列前忽然砸下一副流星锤,险些就要撞上一个兵的脑子去。
“且慢。”那人的声音从楼上传来,一众兵家抬头一看,来者头包棕色头巾,棱角分明的脸上充溢着杀气。这股杀气从他方才扔下的的流星锤里就窥见一斑。
这令人惧怕的气力,属于容华阳。
“这位弟子,我等奉命查楼,莫要违逆!”带头的兵长冲楼上喊道。
“这是我家,”容华阳从楼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在人前,睥睨着面前,“岂容你们来放肆!”
是了,别的弟子与苍烟楼不过银两的联系,而容华阳却是一直长在这里啊。别人可以不在乎薛逸的死活,但他必须在乎。
方恨少当年从玄罗山只身而出,几乎没带什么盘缠,跟着他的弟子这一路不知道怎么活下来的。那段令人不忍回首的迁徙岁月里,容华阳的爹容川曾经体力不支倒下去过,薛逸曾经卖艺乞讨过,其他弟子也经历过无数的血泪。
唯独当时只有六岁的容华阳没受过什么苦。大家筹到的粮食最先将他喂饱,得来的银钱给他买新奇玩意儿。此事自不必提容川。方恨少一身苦痛时还不忘拉着他的手,给他讲“三抄水”的要领;薛逸穷的当啷响,却拿出那仅有的一个铜板给他买泥人玩。
当时为了筹集盘缠,替一家人走镖到启州。中间遇到雇主的仇家,拼死厮杀保全货物。到地后雇主感激,资助他们在启州结楼。那时候大家都以为从此可以安稳度日,没人能想到容川骤而发了病,一夜之间就没了。容华阳的生母很早便埋在玄罗山下了,他这下彻底成了孤儿。
方恨少和薛逸把他拉扯长大。他叫方恨少“师父”,是他最小的徒弟。叫薛逸原本应当叫“师兄”,可他那时不知犯哪门子轴,不愿意这么叫。
他就叫“薛逸”,而薛逸也从来没有纠正过他。而是代替了容川,对他尽一个父亲的责任。供他吃穿,纵着他开心。
他于习武一事上并不用心,在闯祸撒野上倒是很在行。方恨少从前还能严厉管教他,只是后来一日日病下去,便力不从心了。大概一年前,他彻底卧床不起,是再也管不着了。
薛逸手下好几十号弟子要教,自然不能日日围着他转。他可以夜不归宿,可以流连烟花之地。
他生的不俗,温柔乡里那些女子都很喜欢他。
薛逸没有和方恨少一样跟他念叨过仁义的道理,而是告诉他及时行乐。
“华阳啊,你父亲隐入尘土了去,你要好好儿活,不喜欢做的事情可以不做。叫他在天上看着你开心,也能高兴。”薛逸拍着他的肩头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正式而温和,他根本没想过其中对错。
看这场面上僵持不下,一时有大动干戈的意思,许清如觉得她得拦一拦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师兄。
“容师兄,府上自然有府上的道理,要是本就清白,又怎么会被构陷。”许清如并不清楚楼上的掌门牵扯众多,朗声说道,“不如随着他们查清,自然有个结果。”
她手中长-枪撞了撞地,吸引众人都看过来。在苍烟楼中这些天,她原本对这儿有了些感情,但直到刚刚借着火光看到那些惑人可怖的样子,又联想起林礼的欲言又止和那片药,瞬间想明白了些什么,后背一阵发凉。
尹信其实用不着几句话,就瓦解了她之前对薛逸的尊敬。
怪不得那药不要钱呢。
“哪里轮得到你说话!”容华阳厉声,就要上去摆开架势。
天地轰然间诞生出了什么。那阵巨响好似发生在湖上薛逸又一声尖鸣之后,他决不允许林礼逃出他的布阵。
既然寻常惑人困不住你,那么就看看他吧。薛逸扬一扬手,苍烟楼的第七层轰然炸开,一个人形从中一跃而出——
这声突然来的巨响将攀在楼梯上的启州驻兵吓了个够呛,这是什么东西?
林礼心当啷一下,偏头望去。
他一点点靠近了。面色死灰,双眸是漆黑的——
正是方恨少!
林礼震惊之余,瞧到方恨少身后一艘小船驶近了。这小船身量太小巧,如同鬼魅一般在黑夜中穿行,竟然避开了火光的映照,直冲她而来。
而这一刻之前,谁也不曾注意到。
作者有话说:
1.终于来了这一期榜单字数终于完成了
2.他们来了他们真的来了
3.28章补了一个设定霁日之年之前忘写了不好意思各位小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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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揉碎
与其他惑人惨白的脸不同, 方恨少的面色灰里带黄,身子也并不僵硬。他越出苍烟楼的时候大抵是直接冲撞出来,手里捏着一根断裂的木头, 显然不知道疼。
薛逸不远不近地横在岸前,岸上的尹信拿他没办法。中间隔了个方恨少, 林礼也束手无策,只能先对付眼前。
方恨少右手抄着木头, 犹如持掠一柄长刀,对着林礼带起一阵莫名的力量, 将林礼直接裹挟其中。林礼的目光被迫离开那艘鬼魅般的小船上,钉在方恨少身上。
她后颈上密密结了一层汗, 知道这绝对是比薛逸更难缠的对手。
这层力量之下,舒秀湖的水似乎都开始背逆初始的方向, 开始以方恨少为中心聚拢而来。而林礼踩在水上, 俯仰之间堪堪躲过方恨少木头的鞭打。
林礼在这样的闪避之间始觉她是悲哀的,她心知肚明面前的方恨少并未用尽全力。他的功夫配合这一块潦草的木板,竟营造出如天上月般圆缺的声势, 是真真的变幻莫测。
右边出现空缺的时候, 他能迅速转身, 以左拳挡住林礼试图破开包围的线路。左右交替之间、旋身反复之时,把林礼的步伐彻底封在里头。
林礼只能正面迎敌, 想用裁云劈断他手上横木, 开辟出一场赤手空拳的较量。可是方恨少身边的气息根本容不得裁云刺入, 他沉气撩手,便可将林礼的攻势全部别开, 叫她三分力做五分打在自己身上。
她握着裁云的手冰凉冰凉, 本能地掠水撤身拉开距离, 寻找着方恨少戒备薄弱之地,却突然被木板飞来一击断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