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致,却有分寸。
汪吟吟捆好方恨少,便赶来搂过林礼,在她背上拍着。好在水很快被咳出来,郎中来时,林礼面色已经不再发紫,只是不见醒。
“怕只是受了惊吓,魇住心神了。”郎中看不出有什么怪异,开了可有可无的药,让回去躺着。
于是尹信又安排好了樊香楼。岳为轻回不过神之际,汪吟吟已经带着林礼坐上马车走了。自己找不着北时,只看这个年轻后生冲自己一抱拳,道:
“言某知道岳师傅关心心切,可前面那辆车跟上了郎中,实在坐不下。还请师傅等一等。”
他的眸子漆黑,却在看向他的一刻流过尊敬和歉意。随后又完完全全收好了,让他不得不怀疑上一刻的真实。
尹信目送岳为轻上了车,又拱手:“到这个地步,师傅切莫怪她。她也想不到苍烟楼里卖的是这壶药,倒有言某的不是,纵着她去,以为能保全。岳师傅若是心切,怪言某便是。”
岳为轻还没弄清形势,哎哎应了两句,看他眼底有什么亮了一亮,像划过夜空的流星转瞬即逝。为岳为轻拉上帘子的时候,轻道一声:“言某公务在身,晚些再去。岳师傅可记得,从前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岳为轻琢磨这句话的意思琢磨了半天,还没想起这“一面之缘”来自哪里,却难能可贵地依靠一颗大老粗之心悟出了什么,到地方一问汪吟吟,便通晓了。
于是,他看林礼的眼神从一个前辈的沉重,变成了一个长辈的无奈。这小丫头费了多少心思培养出来?要在外面让人拐跑了,林折云纵然这六十多年有多君子,也得跳起骂娘。
只剩林礼眨巴着眼睛,等着他的下文。汪吟吟自然懂得个中道理,连忙来接过话头:“阿礼,这汤也喝了,有没有觉得闷得慌?我们上外面走走?”
林礼对她做了个口型,“我的簪子!”
汪吟吟像被针刺了一下,回道:“那更是要起来找了!”
岳为轻看着两人打哑谜,惑得很,却叫两个丫头以更衣的名义请了出去。心里想着得尽快找个时间,好好跟那后生聊聊。
林礼迅速打理好,向舒秀湖奔去。但刻舟求剑的事情怎么做的到?原来希望碎月可能扎在某块石头里,现在却也是妄想了。
“你记得他真的把碎月向你扔过来了?”汪吟吟一边拨弄一边问。
“真的。”林礼回道,不过如今她也只剩一个虚幻的印象,叫汪吟吟越问越不确定。
“找什么呢?”不想身后许清如忽然窜出来,叫汪吟吟惊着。
“一件首饰,昨天打着的时候掉了。”林礼捋一捋没有绾好的头发,冲许清如笑了一下,“清如姐姐,怎么在这儿呢?”
说着,她瞥到了后面缓缓走来的尹信,他脸上挂着明媚的笑。一面向她走过来,并肩立着,面朝许清如。
“言大人好心情啊,怎么也在这呢?”林礼问,“这薛逸一跑,苍烟楼倒还热闹起来。”
她理应先感谢尹信的救命之恩,但看着这张脸,怎么也说不出口。原本温温润润的说着,碰上这位总要变得傲起来。
尹信瞧着她不说话,只是笑。忽的,一个凉凉的东西被塞到她背着的后手里。她摩挲一下,再清楚不过这是碎月的形状。
她愣住了,目光落在尹信脸上。
只听身旁说:
“我不来,纵着你再闹,也许今日又要跟别人掉下楼去。也得有人收尸啊。”
作者有话说:
1.我来了~是谁上课时间还要更新~一看,是勤劳的我(想不到吧我今天能写哈哈哈)
2.汪吟吟:关键时刻还得是我
3.岳为轻:林折云管管你那丫头!不要叫她在外头被猪拱了!
4.尹信:我是猪
5.林礼:全世界我最傻
6.我:为什么会掉收呜呜呜
7.顾惊涛:我永远在台词里。大家信我,下个副本就来
第36章 嫣玉
许清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的话叫尹信套走了。
林礼不可置信, 昨天那场惊险非常的坠楼,竟然让许清如看见了。林礼默默将碎月藏入袖中,直接忽略了尹信话中“别人”一词的含义, 计较着尹信究竟是怎么弄到碎月簪的。
“言大人玩笑话,我自然是相当惜命的。”林礼狡黠一笑, “他怎么配我去陪葬?”
林礼这句话原本只是自持,尹信却顾自琢磨出第二层意思, 嘴角勾了一勾。汪吟吟原本想的也不多,却不得不也琢磨出了第二层意思。
一瞬间汪吟吟有点儿恍惚, 不能确认自己这位姐妹真实的心意。不过林礼眉目实在淡定,她再三打量过后, 方确定了这位还没有这般能耐。
尹信咳嗽了一声,嘴角收了回来, 神色恢复如常。他来苍烟楼不为别的, 只为了找到薛逸和那启州四人的联系。按叶泰初约谈的意思,他里里外外盘问了一圈,快哉风名下两间当铺的伙计都不知道老板是何方神圣, 只是收钱办事。他查遍户籍, 也找不到快哉风的下落。
而剩下三个人口径一致, 供住苍烟楼的股票从一开始就是快哉风的主意,他也确确实实掌握了股票的四成大头。
但再往下深究是为什么, 却没人能说出来。山羊胡和大腹便便一唱一和, 觉得自己的行为毫无错处, 自己的钱在汇市中怎么花怎么用岂容他叶泰初干涉?
叶泰初见到这样的嘴脸不得不悔恨自己当初考虑不周,设计汇市的时候低估了商人的贪婪。他看看这两个人理所当然的嘴脸, 再想想因为汇市泡沫破裂而家破人亡的那些百姓, 顿时心里直发恶寒。
叶泰初当年创办汇市, 多半心思是为了启州商事,是为了政绩。直到尹信把令人难堪的事实摆在他面前,他才发现多少人为自己的政绩牺牲。他非常有野心,一心想借着启州往京城里去,孜孜以求至今才发现他最在乎的还是启州,还是这片受自己治理的土地和其上的黎民。
叶泰初八面玲珑了半辈子,此前从未失职,一心做官做出政绩,周旋协调在不同的人物之间,一点点爬到知州这个位子上,第一次真正端详自己的良心。
任何私心和揣测与血泪的现实相比,都显得不值一提。
他拍着桌子勃然大怒的样子此前从未有过。
山羊胡和大腹便便看叶泰初动怒至此,心里乱了阵脚,嘴上却油盐不进。可当初汇市的规则中本就没有禁止这样的行为,他们违了哪条王法?叶泰初话里话外就是要他们为这整件事情负责,不论是赔款还是下狱,他们又怎么会甘心?
大腹便便竟敢大着胆子,直道:“大人是欲加之罪!”
“王法未定,天有公道,人心不轨,自当诛之。”叶泰初一字一顿,从前他从未想过说出这番话,会是这样的心情。
他为无辜百姓鸣冤、为启州商事着眼的字字句句,其中不知有多少是为当初武断的自己赎罪。
大腹便便一时哑住,马上后悔自己的昏头。叶泰初早已经做好准备,夜请三人突兀至此,他们就该知道大事不妙,叶泰初抱着的是拿定他们的心思,上了这条船就不要想着全须全尾的下来,官府内外围得严严实实,这番就是叫他们有来无回,再怎么辩驳也没有用。他们天真就天真在真的听话来了,当初就应该直接跑!
可又是谁让叶泰初明白这汇市里的弯弯绕绕?大腹便便的眼神凝滞了一瞬,他想不到也没空去想其中的答案了,因为白发老人王留行颤颤巍巍地向前一跪,直言不敢对整个启州的商事动什么心思,这启州的百姓亏多少他就赔多少。
“鄙人不过做一草药生意,鬼迷心窍才有这般。我也算是半个医者,总也有点仁心。”他的白发本来就稀疏,随着人形的耸动显得更加沧桑,令人不自觉生出同情来。
混账!怎会……山羊胡和大腹便便见状分外讶异,王留行这老东西怎会忙不迭就认栽了?他认栽并非只载进去他自己,而是让剩下两人都没有回旋的余地,只能听凭叶泰初宰割,说什么也只能老实回答了
只是不知道快哉风的下落,至少没人能主动交代。此人城府极深,当初如何制造泡沫的大盘是他坐稳的,王留行在侧提供过不少建议,而剩下的山羊胡和大腹便便则显得蠢笨许多,只是“钱”上的功劳,此外跟快哉风根本聊不到一块去。
最开始这二位只是想在汇市里投机赚钱,却因为出手阔绰而被快哉风盯上,拉上了这条他设计好的贼船。当时一瞧能赚钱又能打压竞争对手,乐不可支。现在想来不免有些被人设计的感觉,而王留行又一副诚心悔过的样子,让他们不得不重新考量。
要说快哉风在哪里,他们可以不知道,但王留行真的一无所知吗?山羊胡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却在抬头的时候对上了王留行的眼神。老人的眼珠本该发黄浑浊,可那一眼却如鹰隼般狠戾,吓得山羊将话咽了回去。
起了一阵风,叶泰初长出一口气。
叶泰初将事情如实复述给尹信,他发觉有太多事情得不到解释,譬如快哉风坐拥两间大当铺,染指的生意无数,又在汇市兴风作浪,是怎么掩藏身份至今的?户籍和钱庄查不到他的信息,只能靠余庆在人言中捕风捉影。
一个黑户。
昨晚“瑾”所发现的那车兵器,最后又去了哪里?尹信选择从苍烟楼着手,掘地三尺也要把快哉风的下落找出来。
薛逸一跑,苍烟楼里担子合该大师兄容华阳去挑,但是据宁嫣玉所说,容华阳夜里不曾回来,现在剩她一个原本管账的女人家,面对全楼子弟的诘难不知如何是好。
她昨夜里隐在人群中,显然被那些场面吓怕了。后面又被弟子们围着要说法,只能强装镇定地让他们回去休息,此事明日必有决议。实际上自己心底也没底,根本给不出答案,要恨只能恨薛逸骗了她还顾自跑了,而容华阳又是不着三四的东西,把这么大一个烂摊子留给自己去收。而她能做什么?她只不过是一个方恨少收留的弱女子,打杂至今,只求口饭吃。
而她的恩人,却成了那副模样。她捂着心口,倒不是无力招架弟子们,只是一阵阵被悔恨的后劲儿激的难受,今早见着尹信如同见到了救星:“大人做主,我绝不瞒你。”
于是抽抽搭搭的,前后说明白了自己与这楼的渊源。她原不是启州人,出身卑贱,却生的有几分姿色。彼时有一富贵人家大房无子,机缘之下看中了她,收了做妾。正妻原本面目和善,却等她诞下男孩后翻了脸,待孩子满周岁后,寻着机会叫人牙子将她发卖出去。
人牙子又怎会是什么好人?一见着她的脸,就起了充妓的意思。为着躲开她的爹娘且叫她老实,一路绑着到了启州,路上给吃的也多是糟糠。宁嫣玉到了启州,半条命已经搭了进去。她那时只想逃,只想回去见自己的儿子,可举目无亲,她又怎么逃的出这群人的手掌心?
她被人看着,坐在路旁发着泔水臭气的小店里,今生怕是有如泔水般恶臭而永无天日了。就在她麻木地听着身后男人轻薄的话语,想着如何寻死的时候,有一个男人跨了进来。
那个男人人到中年,却有不输少年人的英气,人如山立,实在俊朗。他闻着了泔水味,却面不改色,仿佛已经习惯。他目光看见了被人圈住的宁嫣玉,也让宁嫣玉看到了逃离的希望。
她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是谁,只是直觉这是唯一的机会。她扑上去,决定赌一把。
那个男人正是方恨少。他从这群人牙子手里救下了宁嫣玉,并把她带回苍烟楼做账房。
宁嫣玉感激非常,房里悬的字画为的是感谢这份恩情。她也承认她对这个人动过心,几番暗示却发现人家并无此意,似乎已经折了情根。
“既然他如此待你,你又为何恩将仇报?”尹信听到这里,不禁发问,总不至于是寻情不成而因爱生恨吧?
“大人误会。”宁嫣玉连忙解释,“我不会做任何对不起方掌门的事情。只是那薛逸太过狡诈。”
“我一心以为掌门就是病了,薛逸让我多加巡查,也只道是防人扰了清净。”她说着说着,一滴泪滑了下来,“他是掌门座下弟子,我从未怀疑其中有假。可我做账房的知道,他病倒以后,楼里的钱账一日不如一日,薛逸很上心,想了几天方才跟我说要明码标价的收徒,还要在汇市挂牌。”
“那时候他满面愁容,说这是无可奈何的法子。”宁嫣玉抽泣一声,“他提到了掌门的病,说我们如何倒是次要,但楼里这样清贫下去,是治不好掌门的病的。”
“我信了他的话,一心帮他打好下手。听他的话不去惊扰掌门,那第七层都是他一个人服侍,从不让别人经手。而楼里的账面也渐渐好看起来,连我吃的用的,也都是好的。”宁嫣玉想起自己书架上给儿子星文打的银锁,当时还念着薛逸的能耐,此时只觉得脏,“谁能想到他这样的蛇蝎心肠,掌门竟然成了,成了那副模样。我早知如此,当时怎会,怎会……”
宁嫣玉拍着胸口,脸色已经说的泛红,抽噎不止,咳嗽起来,还问着:“掌门如今如何,大人可知道?”
尹信摇摇头:“这事要问昨晚湖上的那位了。”
他只知道岳为轻同人带走了惑人形态的方恨少,至于能不能医,医的怎样,纵然他也关心,但确实不是他能过问该插手的事情。他等她平复了,再问薛逸与快哉风。
宁嫣玉不知道,却可以带着尹信去查薛逸的屋子。屋子里武器衣裳,该有的都有,却不见半点书信,所找到的只有一张鬼画符。尹信看不懂这是什么,既然昨日薛逸神神鬼鬼的,保不齐是某种邪术的符纸,具体还得请人看看。
后来从楼里转出来,才碰到许清如,听说了现在楼里乱成一团,个个都知道自己这楼里几同上当受骗。要回家的,要拿楼里东西抵债的,什么都有。她又讲到楼身那道可怖的裂痕,才让尹信当场套出了话。
他才知道自己让林礼放手去查,有自己给她兜底,林礼就可以带着别人坠楼。
女侠唉,知不知道有人很担心你啊。尹信无可奈何。
此时他在林礼身旁,听着她问许清如今后有何打算。
“掌门怎样?”许清如不说自己,倒先问起方恨少来。
林礼愣了一下,看向旁边的汪吟吟,等她缓缓开口:“此事是我们师叔在料理,想必是错不了的。”
“能好吗?”许清如试探着。
汪吟吟闭口不言了,这事就算岳为轻也不敢打包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