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哪儿了?”林礼刚刚轻声问,右手又被人牵住。
她羽眉轻蹙,微微侧过脸看了一眼尹信,却发现他面色如常,仿佛在做一件很寻常的事。
叫人看见怎么解释?
“人这样多,瞧着你有些紧张啊?”尹信低声道,“安稳些。”
林礼刚想把他手甩掉,可他牵得似乎有些紧。
罢了,人挤人,也看不见吧。
林礼叹了口气,把头从右转到左边来,全神听汪吟吟说。
“阳泽帮已然将那日误刺之事说完了,”汪吟吟小声道,“如今正说到两件要紧事——一是阁中消息遭人替换,二是邪-教复燃。”
“冯阁主说,自己从未将邪-教仍有余孽一事传递之外。霁日之后天下太平,他先前只是寻到些踪迹,却不敢轻易妄为地公之于众,怕引起武林的不满与恐慌。毕竟当年死了这么多人。”汪吟吟细细道来,“所以,他绝不可能传这样武断的消息给阳泽帮,更何况阁里每条消息都有记录的,他已经传人去取了。“
“方才堂上正说着邪魔重燃之事呢,有人不信,有人说危言耸听。但冯阁主方才已然盖棺定论了——”
所以这才有一阵死一般的沉默。
作者有话说:
1.你们说差人去取是差谁去取?
2.牵了牵了。尹信一定要大庭广众之下牵别人手吗哈哈哈哈真讨厌唉
3.林礼:没办法,让他牵着好了
4.浮屠剑上线
第72章 众会
“应老帮主, 身中千百根毒针,面色铁青,体无完肤。”冯衡打破了寂静, “确实是很像先前四大教里断魂的手笔。”
“断魂针,剧毒的东西……”
“千针穿骨, 万针锁魂。”
“听闻那断魂教最爱这样折磨人……”
“果真不是东西!”
冯衡此言一出,众弟子立即开始交头接耳。少时, 他们也许曾玩笑过:“我某某某自九鼎山座下,尔等邪魔还不速速伏诛!”这样的玩笑将“九鼎”换了玄罗、南虞、穿云, 都能复刻出无数的版本。弟子们说笑时热血上涌,恨不得下一刻便将玄水关的邪魔拖出来鞭尸。
但实际上, 霁日的时候,他们孩提年纪, 大多还懵懂无知, 哪里见过前辈血溅搏命的场面?对邪魔外教的认知,也只是停留在前辈的讳莫如深和不知真假的传闻。后来加上自己的想象,勾勒出一副恐怖的画面。可少时玩笑开多了, 这样的画面即使可怖, 好像也能叫人轻易击破。哪里能共情那些血染数里尸骨无存的记忆?
就算能, 也鲜少有人去提。
冯衡抬手示意,便有闲杂搬上数把椅子, 请阳泽帮的诸位落座。林礼悄悄打量了一圈, 严氏父子在堂上坐的颇为靠前, 二者的脸上皆是波澜不惊。锁钥阁的要人里倒少了黎星若,想必是取记录去了。
他环顾一圈, 正色道:“应老帮主德高望重, 霁日中劳苦功高。此番邪魔余孽暗算之, 无非寻仇二字。太平年代,此举实在嚣张。鄙人以为,此不仅为阳泽帮之仇,实在该为我辈同仇敌忾!”
冯老竟不提锁钥阁给错消息的事情是不是祸起萧墙,直接商议邪魔重燃一事吗?林礼奇怪着,眼见座上应千诺似乎动了一下,却又安稳了。
“可天地如此广大,他们又没留下点儿别的线索,这上哪儿找去?”不知哪家弟子说的大了点儿声,尽数落在四座的耳朵里。
这像个炮仗,顿时将人群炸开了锅。
“我说,玄水关封了这么多年了——也许就是有人仿效当年的邪魔手段呢?”
“邪魔余孽,想必不成气候。遇上杀了便是,哪里用得着如此兴师动众?”
“是矣,是矣。阳泽帮本就是九鼎山的,惹上什么不奇怪?我听闻阳泽帮当年退居海上就是为了躲避仇家,如今上了岛来,有人寻仇也很正常。”
……
林礼这个角度瞧不见于守临的正脸,只能看见应千诺的小脸越发不好看了。林礼与这孩子一面之缘,却很清楚他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这下,只怕等会儿闹成什么样都不奇怪了。
可是竟然没有。应千诺没有拿出燎血钩,也没有指着别人的鼻子骂回去。一双眼睛看着冯衡,不知怀着什么情绪。倒是往旁边看去,眉山二乔的脸色竟都不大好。
冯衡咳嗽了一声,声音阴沉下来:“厅堂之上,岂得胡言?当日涅槃开赛的时候,诸位义薄云天呼喊涅槃之道‘斩魔除邪,济弱扶贫’,这是都忘干净了?”
人群立刻静了下来。冯衡这句话听着逾矩,锁钥阁没有功夫傍身,却一口气将四座山头都骂了个遍。但没有长老出来护短,他说的极是——这群孩子太年轻气盛,太无知单纯。他们将‘斩魔除邪,济弱扶贫’当做顺口溜念念,以为自己武功天下第一,邪魔是如何的好除,也许做做他们败于自己剑下求饶的美梦。或者,安逸日子过太久了,以为邪魔已然全废,将血海深仇说着玩。
“这不是玩笑话,”冯衡怒声踱步,“本阁往年便有些许察觉,但那些线索都有些捕风捉影的意思。兹事体大,牵动江湖命脉,便一直没有提出来。今年遇了包括阳泽帮诸位在内的许多事,才知道拖延不得,必然得搬到台面上来叫诸位一同拿拿主意了。”
“冯老,许多事,指的是什么?”金维生悠悠开口,问道。
严崇如看了一眼身旁的父亲,他神色如常。他心里自然知道,冯衡这番话本就不是对在座各家弟子说的,各家掌门听进去了便好。
冯衡顿了顿,托江漫雪的福,他正想将南虞施青山的事情掐头去尾说出来。却听汪长春骤然出声:
“冯老便让我先说吧。关于邪魔余孽之事,锁钥阁也许捕风捉影,但穿云门却是实打实地交了手的。”
众人吃惊。
汪长春站起来,环顾四周,鹰似的眼睛盯住了混在堂下众人之中的林礼,吓得林礼一心虚,连忙把手从尹信的手里挣出来。汪长春接着看了看顾惊涛,道:“我这师侄一年前下山,同我另一位师侄一同游历。去岁年底前往玄水关瞻仰霁日遗迹,以尊先烈。却发觉许多异常之事。”
“当年霁日,玄水关一战悲壮非常。玄水关先前熔岩滔天,埋了两位绝世英雄之后,受真气之镇,便干涸下来。”
汪老说“埋了两位绝世英雄”时,声音陡然轻了许多。这事儿在穿云和玄罗心里都是个伤疤——玄水关英雄埋骨,不见尸骸。埋的正是穿云的逍遥子和玄罗先掌门单善。当时战况惨烈,二位被四大教围攻,于是以命为祭,拖着邪魔入了岩浆。
此时单善之女单青青正坐在金维生身旁,闻言亦为之一动。
“那是多浩瀚一阵真气,旁人修三辈子也不见得能有。但如今玄水关的熔岩竟然有重新流淌之势,周围绿树枯去,很是诡异。”汪长春示意顾惊涛,“惊涛,你来讲。”
“是,”顾惊涛站起,向周围致礼,“玄水关周围的绿树丛草尽枯,当初镇守此地的真气好像已经被抽干了一般。取而代之的阵阵妖风邪气,古怪的很。”
“与我同行的师弟,名叫韦以航。”顾惊涛缓缓道,“我与他意识到不对劲,便顺着玄水关往下走,见到的村落死气沉沉,人言行动如木偶一般,仿佛中了邪魔的蛊术。而且周围之气相当诡异,与我二人体内真气相冲,扰的我们竟有些内力混乱。”
是引灵!林礼眉头一皱,看了看尹信,他显然也猜到了。
“我们意识到不对劲,想即刻送信回师门,却遭人暗算,失足掉入一处地牢之中。后来便见到几个魔教中人,贪图我们身上的内力,原本想用邪术吸为己用——却不知听了谁的话,改了主意,逼着我们弃明投暗。要我们修邪术。”
“我们自然不肯依,打了一阵后没占到便宜,身上还受了伤,被迫羁押于地牢中。以航替我挡了一招,伤的不轻。”顾惊涛顿了一下。
林礼估计他这是在逞强,顾惊涛向来以大师兄自居,怎肯透露半点儿失措?他这会儿说伤得不轻,估计以航师兄是连命都丢了一半!可林礼看去,孟老却没有因这句话而透露悲伤,显然早已经知道了。
“那些个邪魔中人见我们不肯就范,本决意将我们关到就范为止。可中间见我们太过坚决,就商议着用邪术控制。以航没有气力,一切只能靠我。”顾惊涛一面道,一面双手捧起坐山青,“我想只有劈开铁栏,砍出一条生路来才行。但坐山青当时太轻,怕是要卷刃,杀不出去。好在地牢有火堆,有铁链。我便想起先前在关西学得秘法,便粗粗取材,将坐山青铸炼成一把重剑,斩破枷锁,好不容易杀了出来。”
“可以航病的厉害,身上伤口好愈,但内力的损伤却难以恢复。我便先行带了他去俞师叔处,安置好了以后,才通知师门,约定在涅槃会会面,详细道来。”
怨不得,怨不得坐山青成了这副模样!顾惊涛口中所说的关西秘法以铸重剑听着轻松,但当时他想必身负枷锁,走一步都困难,又拖着韦以航,面对一簇火堆,只怕不会将自己给烧了。这是千难万险才能成的事!林礼说没有半分心疼是假的,顾惊涛身上的伤竟是这么来的。
顾惊涛自二位长老上岛以来,便时常走动左右。原是这些事,他显然没打算和自己讲。事到如今还将她当山上与他呛声的小师妹,天真烂漫,用最愚蠢的方式的方式保护她。林礼蹙起眉,她理解顾惊涛的好意,可实在太小瞧她了。
她可是将之前乌苏舒秀湖的事情原原本本说给他听了。若是他日要打,顾惊涛还能让她躲在后面不成?
“众位,容小礼冒犯。”林礼赌气似的,从人群中走出来,向堂上诸位一拱手,道,“岂止师兄,小礼也与邪魔之人打过照面。”
穿云白衬的林礼很冷清,几乎有些不近人情。她眼里含了冰霜,却将周遭人的目光一个个都吸引过来。
林礼缓缓把启州苍烟楼畔遇薛逸的事情一一道来,薛逸如何用引灵邪术控制人心,炼造惑人,在舒秀湖上邪气四飞,掀起了如何一场血雨腥风。
期间,她不得不提到方恨少。冯衡倒是没什么,玄罗的弟子听了,自然震惊非常。尤其是单青青,瞳仁一缩,一个不稳,简直要从椅子上跌下来。好在金维生即使意外,也保持了几分理智,适时扶住夫人。
“此事原授师叔所托,正好来此处可以调查一番,今日诸位齐聚一堂,总要商议个确凿的结果出来。”林礼缓缓念道。她因为薛逸那一句“同路人”,至今有些怕在众人面前主动提起此事,但今日见了顾惊涛如此,她又怎能一直屈于人后?
倒算给了她面对的机会。
堂下听完,切切一阵,又归于寂静。
“小礼,”单青青俄而出声,她抚着胸口,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依你的意思,方,方恨少受邪魔之术的迫害,如今叫你师叔带去了宜年峰?”
林礼点了点头。
“俞……如今他如何了?这样的邪术,可有痊愈的可能?”单青青一时失神,原本打算问俞平生能不能与邪魔抗衡,但想来俞平生乃天下第一神医,旁人求都求不得,自己这都是废话。于是连忙改口,如此问道。
“小礼也不清楚,但请前辈放心。宜年峰定是全力医治的。”林礼奇怪单青青为何如此急迫,但还是如数回道。
“青青,小礼年少,所知本就少。俞老的医书,霁日一代都是晓得的,人在宜年峰,定然被好好照料着,你也别急。”金维生拉过单青青的手,柔声安抚。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礼觉得单青青神色勉强,似乎想甩开金维生的手,却忍住了。
“前辈莫要担忧,要屠尽余孽,才可为方老报仇。”乔明煦此刻站起,一副和颜悦色,叫人根本无法想象他说的是刀光剑影的事情,“邪魔重燃之事,穿云二位见着了,眉山也有些许消息。”
他将施青山的事情除去乔连城,缓缓道来。
众人自然又是一阵纷争。
“是以今日请冯老牵头,好好筹划筹划。”他言毕,向堂上拱手,“今日各位齐聚一堂,正如当年霁日一般。再没有更好的境况了。”
乔明煦这句话仿佛刀刃似的在九鼎人的脸上划了几道。当年霁日,各位齐聚一堂,却各有顾忌,什么都没定下来。齐清狂更是让人一直戳脊梁骨。到如今,还要让他一个后辈拉出来嘲讽——
乔明煦这句话说的确实急了,他执着于父亲的事情太久,绝不可能放过如此机会。他怕冯衡打退堂鼓,故而搬出九鼎的事情来压他,让他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番就算得罪了九鼎,他也无所谓了。
众人一阵讶异,却见冯衡的眼里满意十分。
作者有话说:
1.她哥还是爱她的,只不过太臭屁了让人想打他
2.乔明煦算是看懂了冯衡有事瞒着他,所以为了乔连城,只能把冯衡逼上梁山了。
3.齐清狂实惨,又被小辈QUE
4.单青青和方恨少,看懂了吧
5.严崇如+冯衡蓄力ing,其实大家都被坑进来了
第73章 权衡
冯衡连连点头, 乔明煦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却听他沉声道:
“不错,今日诸位齐聚于此,是该商议个办法出来, 不至于像当年霁日那般。先烈葬身换来的太平日子,这江湖留给谁守?总是堂下诸位。若是如今还能闹出个熔岩尽断英雄骨的后果, 在座诸位也没有脸面再提手上的刀剑了。”
他这话分量很重,说的深明大义, 仿若盘古开天地时的一阵巨响,让这些半是懵懂的孩子从混沌里惊醒, 脸上一个个皆有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之色。
严崇如心里嗤笑一声,冯衡这一番话, 把自己放在了大义的位置上,旁人深以为然, 自己却知道他打得是什么主意。冯衡早从施青山和阳泽帮的事情里嗅出不对来, 但搜罗邪魔外教的下落无疑是要溅血的事情,培养的探子若真往这里头钻,不知要折损多少。锁钥阁消息天下, 银钱起身, 自然不能做赔本买卖。
他原以为邪魔之事不足为惧, 拖到涅槃会之后,随意提一句就好了。锁钥阁没有一兵一卒, 不必冒这个头, 让四座山门来安排。但先前收到了舒秀湖的消息, 尤其日前听了江漫雪的话,才知道自己这步筹划到底天真了, 魔教在他忽视的时候, 不知已然成了一股多大的气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