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慢条斯理地瞥了苏予一眼,像是不认识她一样,语气平静地问:“老师,这是您帮我找的新助理?”
苏予抿紧了唇,睫毛微微颤动着。
席老笑了,意味深长道:“如果她愿意的话。不过,她这次是你的客户,一个要求无罪辩护的案子。”
霍燃笑了一下,不紧不慢,嗓音清润:“辩护可以,不过,我还缺一个助理。”
苏予敛眸,下一秒,她不自觉地缩了一下放在身侧的手,而后猛地抬眸看向霍燃。
他正目不斜视地和席老交谈,表情淡漠冷静,却偏偏在落座的那一刻,用指尖勾了勾她的掌心。
他们接下来的谈话,她听得断断续续的。
她在大学时就知道,霍燃很优秀,现在果然如此。
青年刑辩律师霍燃,师从刑法泰斗席齐华,因善于无罪辩护出名。
霍燃从席老那儿出来后,直接回了律所。
陆渝州推开他办公室的门,把几张简历扔在他的桌子上,说:“律协那边送来了几个实习生,我都带好几个了,实在不想再带了。你挑一个吧,既帮我解决了麻烦,又能让实习生先做一下你的助理。”
霍燃看都没看简历:“我找到律助了。”
陆渝州挑眉,喝了一口咖啡,有些不信挑剔的霍燃能这么快找到合适的助理:“谁?”
“苏予。”
陆渝州一口咖啡呛在喉咙口,咳了几下,再次问:“谁?”
“苏予。”
霍燃心情好,难得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又道:“对了,这是苏予的职业资格证,你帮我向律协申请一个实习证,加急,明天早上就要。”
陆渝州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你该不会又看上小公主了吧?”
霍燃听完,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笑了起来,漫不经心道:“或许吧。”
陆渝州倒吸了一口凉气,神情复杂,恨不得冲上去把霍燃摇醒:“啊?小公主不是要联姻了吗?快醒醒!你这样会遭受社会的批判、良心的谴责的!”
第二天,苏予很早就起床了,霍燃和她约好了七点半在苏晟就读的大学南门口见面。
苏予下了车,没见到霍燃,她拿出手机,看到通讯录里昨天刚刚输入进去的“霍燃”二字,给他打了电话,结果对面不是正在通话中,就是关机。
苏予打了五六个电话后,忽然明白过来了。
她的电话号码从大学到现在一直没换过,所以,几年前,霍燃在分手后,把她的号码拉黑了,到现在都没放出来。
苏予深吸一口气,微笑着走向门口的保安:“您好,您能把手机借我打一个电话吗?”
这一次电话果然打通了,苏予说:“霍律师,你好,我是苏予,我已经在南门口了。”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几秒钟,冷淡的声音才响起:“转身。”
苏予转过身,霍燃穿着笔挺的西服朝她走来,手里提着一大袋早餐,面色冷淡地看着她。
他示意她跟上来,说:“你的车先停在校内,把资料搬上来。”他说着直接上了车,没再管她。
苏予把手机还给保安,拖上沉重的行李箱。
保安刚想帮忙,就看到手臂白皙纤细的苏予一只手将沉重的行李箱放进了后备厢里。
保安:“……”
霍燃眼里浮现的浅浅笑意转瞬即逝。
汽车往看守所驶去。看守所设立在本市的郊区,窗外的风景越来越萧瑟,那薄薄的积雪,让窗外的风景看起来有种北方冬季的孤寂感。
霍燃将早餐递给苏予:“助理的早餐。”
苏予微微一愣,刚想拒绝,就听到自己的肚子传来隐隐的叫声。她抿唇,接过了早餐。
简单的豆浆、油条,她还没开口问,霍燃就不耐烦道:“我吃过了。”
“哦。”
B市第一看守所。
霍燃正在登记,看守员瞥了苏予一眼,知道她是犯罪嫌疑人的家属,拒绝道:“你等在外面,不能进去。”
霍燃头也没抬,平静地说:“这是我的实习律师。”他从自己的证件中拿出一张暗蓝色的实习律师证,递给看守员查看。
看守员翻了翻实习律师证,很快登记完。苏予伸手要接过自己的实习证,但霍燃自然而然地将两人的证件都收了起来,他冷淡地拧了拧眉,对她说:“走吧。”
两人顺着长长的走廊拐个弯,走进了会见室。
会见室里悬挂的灯有些刺眼。苏晟是被警察押进来的,警察把铁门关上,苏晟坐在苏予的对面,手上还戴着手铐。
他被羁押了这么多天,脸色苍白,神情疲惫,看到苏予的时候,眼眶有些红:“姐,不是我,我没杀人。”
苏予抿紧了薄唇,鼻子有些酸。
苏晟重复道:“姐姐,我没杀她……”
苏予克制着情绪:“凶器上有你的指纹,现场有你留下的血迹,她死在你租的房子里,还有目击证人看到你在案发后从房子里跑出去,后来警方又在你的房子里搜出了大麻,死者还是爱慕你已久、住在你对面的同班同学,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这么多天,苏予一直克制着情绪,四处找人帮忙,调取资料,应付媒体,却在见到苏晟的这一刻有些崩溃了。
“你是不是吸毒?你和那些‘富二代’一起混,我都不管你,我以为你有底线,但你太让我失望了!因为谢岁星撞破你吸毒,所以你杀了她?”
苏晟瞳孔骤缩,摇头否认:“姐,我没吸毒。”
“你没吸毒?”
“苏予。”霍燃拧眉,从后面按住苏予的肩膀,“冷静,不要给他施加压力。”
苏予克制住身体的颤抖,攥紧手指,抿紧了唇,移开视线,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泪水。
霍燃站起来,修长有力的双手撑在桌面上,隔着厚厚的玻璃俯视着苏晟,目光冷冽,带着隐隐的压迫感。
“苏晟,我是你的辩护律师霍燃。”
“现在你唯一能相信的人就是我和你姐姐,如果你还是什么都不肯交代的话,检方很快就会以故意杀人罪起诉你,而你没有任何可以减刑的条件,刑期十年起,甚至死立执。”他的黑眸幽深,语气平静,“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告诉我们实话。”
他嘴上说着不要给苏晟压力,却释放着沉重的气压。
“你吸毒?”
苏晟:“……”
“大麻哪里来的?”
苏晟沉默了好几秒,闭上了眼睛,没有说话。
“你收容人吸毒?同学?”霍燃询问的速度放缓了,“朋友?还是老师?”
苏晟还是什么都没说。
霍燃继续问:“人是你杀的?”
这一次苏晟开口了:“不是。”
霍燃紧紧地盯着他:“笔录里,你说你当天晚上十二点出去了,直到第二天深夜一点半才回来,回来就发现人已经死了。那么,那天晚上十二点,你去哪里了?见谁了?有没有证人?”
霍燃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抛出来。
苏晟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他修长的双手覆在脸上,垂下了头,避开了霍燃的视线,咬紧了牙根。
霍燃:“你是不是在保护什么人?”
苏晟喉结滚动,沉默了半晌,开口说:“没有,那天晚上我是一个人,没见谁,没有证人。”
霍燃直起身体,声音微扬:“苏晟,在这种情况下,最愚蠢的事情就是对你的律师撒谎!”
苏晟唇色苍白:“我能告诉你的只有我没杀人。那天晚上十二点,我真的出门了,其他的我什么也不知道,真的。”
在不长不短的会见时间里,苏晟什么也没告诉他们,但苏晟的情绪越来越差。
临走前,苏予已经冷静下来,她静静地看着苏晟,手指一点点发紧。良久,她只说:“姐姐相信你,阿晟,你会没事的,我会救你出来的。”
苏晟把头埋进双手里,隐隐有压抑无助的啜泣声传来:“姐……”
苏予闭上了眼睛,睫毛轻轻颤抖着。
两人回到了律所。
陆渝州正在接待一个当事人,接的是离婚案。
女富婆想要甩了现任,又想要现任分不到一毛钱,她咬牙切齿道:“他出轨了,这个小白脸别想分走我一毛钱!我看到一个女人和他的关系不正常。”
陆渝州喝着咖啡,问了一句:“什么叫不正常?具体呢?”
女富婆冷笑一声,忽然靠近陆渝州。她手上的力气大,先夺了陆渝州的咖啡杯放在桌子上,然后拽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动作流畅,下一秒,她就靠在他的肩头上,凑近他的脸,呵着气:“陆律师,就是这样的不正常。”
她一用力,就将陆渝州扑倒在了沙发上。
陆渝州睁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霍燃和苏予就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霍燃挑了挑眉,表情冷漠,平静地说:“苏予,打电话向律协举报,陆渝州律师和女客户有不正当的关系,行为失检。”
陆渝州:“……”
他在心里把这个靠干工地活起家、力气大到可以徒手劈砖块的富婆骂了个狗血淋头,英俊的脸上却不得不露出礼貌的笑容。
他举起双手,不敢碰到女富婆的身体:“赵女士,我已经知道您丈夫和别的女人的关系了,您可以起来了。”
富婆笑了笑,暧昧地看着陆渝州,起身的时候,还趁机摸了摸他的胸肌。
陆渝州:“……”
富婆离开以后,陆渝州瘫在了沙发上,像失去贞洁一般,忽然大喊了一声:“我脏了!”随即他冲进厕所,开始疯狂洗手。
霍燃:“……”
苏予有点想笑,眼前的一幕冲散了她积压在胸口的郁气。当她看到陆渝州时,才忽然觉得,她是真的又见到了霍燃,并且自己还离他这么近。
霍燃的办公桌上叠放着乱七八糟的资料,他对苏予说:“你今天先帮我整理一下桌子。”而他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开始翻阅苏晟的卷宗。
苏予开始整理桌子,过了一会儿,霍燃说:“给我一支笔。”
苏予从笔筒里拿了一支黑色水性笔,忽然看到笔筒里有一支略显特别的笔。
这支笔看上去有些旧了,纯粉色的外壳,笔帽上还有一个白色的毛球,毛球的尾端悬着一个挂牌。
苏予不用看都知道,挂牌上有她名字的缩写。这支笔是这个牌子的设计师特意为她设计的,是她大学时代最喜欢用的笔。
大一,她就被霍燃抢走了一支笔。
那时候,她正认真地整理课堂笔记,霍燃忽然从后面走了过来,拿了她的水杯,顺便帮她打水。回来的时候,他顺势坐在了她的前面,拿走了她正在记笔记的笔。
他一只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转着从苏予手中夺过来的笔,问道:“你的笔怎么这么少女?”
苏予拧眉,伸手就想夺回笔。
她急着写完,偏偏霍燃还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的瞳仁黑亮,漫不经心地笑道:“不给。”
苏予急了:“你干吗啊!快还笔给我!”
霍燃低下头,一边逼近她,一边将笔拿高,还在笑:“那你叫我声哥哥。”
苏予红了脸,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羞愤。她纠结了许久,最终还是舍不得笔,一咬牙,生硬地叫道:“哥哥。”
霍燃眼眸里的笑意越发深了,他声音嘶哑地应道:“乖妹妹。”
苏予涨红了脸,磕磕巴巴地狡辩:“哥……哥斯拉,我说的是哥斯拉,不是哥哥。”
霍燃被逗得笑出声,然后他不仅不要脸地拿走了那支笔,还用力地揉了揉苏予的头发。
苏予没想到的是,那支笔,他保存了这么多年,从大一到现在。
霍燃耐着性子又催促了一遍。
苏予才从愣怔中反应过来,把水性笔递给了他。她看着他柔软的黑发,似羽毛的长睫,明明浑身透着冷漠,可她很想很想摸一摸他的头。
两人一直埋头各做各的事情。午间,律所前台过来询问他们午餐要订什么。
霍燃正低着头查看资料,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也有可能是不想理会。苏予看了一下外卖菜单,直接帮他点了一份砂锅虾蟹粥。
前台小姐有些惊讶,看到霍律师没反对,她的神情由些微惊讶转为震惊,忍不住上下打量了苏予一圈,目光微妙,然后飞快地回到了前台。
“霍律师是不是在追新来的实习律师?他不仅亲自带人,还任由她点了他不喜欢的粥,他不是一直喜欢吃面食吗?”
因为砂锅粥是四人份的,所以陆渝州也蹭了过来,他和苏予一样,都喜欢粥。
霍燃似乎没什么喜好,不过苏予记得当年两人在一起后,她经常喝粥,霍燃每次也会喝光光。
吃完午饭,苏予简单收拾了一下桌子。
霍燃站在大白板前,让苏予把苏晟第一次录的笔录念出来,自己则用黑色油笔在白板上写着。
“十二点左右,我因事出门了,一直到深夜一点半才回到出租屋。那时候下了大暴雨,公寓老旧,停电了,进门的时候,我什么都没看到,但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脚上还踩到了东西。我打开手机手电筒看,发现是一把水果刀,我捡起刀之后,就看到一个女人满身是血地躺在地板上……我太害怕了,就扔掉了手上的东西,然后跑去找我姐姐……”
霍燃听到这儿,问苏予:“苏晟去找你了吗?你们正准备去报案的时候,警察就上门了?”
“是。”
霍燃:“苏晟住的公寓没有强行进入的痕迹,房间内也没有其他人的痕迹,他也没有不在场的证明,监控和行车记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