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燃挑眉:“在案发之前,你用过那把水果刀吗?”
苏晟说:“用过,当天刚切完苹果。”
“你切完苹果之后,清洗过吗?”
苏晟顿了一下,抿唇:“没有,我没有洗餐具的习惯。”
秦誉冷笑一声:“审判长,这个问题与本案无关。”
审判长还未说话,霍燃就道:“审判长,我的提问暂时结束。”
秦誉愣怔了一下,他没想到霍燃只提问了这两个问题。
苏予神色微微一震,而苏晟动了一下苍白的唇,闭上了眼。
秦誉先提交了证据。
第一组证据是现场勘验笔录、照片、现场示意图和提取痕迹记录物品登记表,他说:“第一现场就在苏晟的公寓里,公寓没有被强行破入的痕迹。”
法警将证据向霍燃这边出示。
第二组是被害人尸体检验报告:“通过检验报告可以看出被害人是被水果刀捅死的。”
第三组是作案时使用的一把水果刀以及遗传关系鉴定。
“通过鉴定,可以知道刀上的血迹大多数为死者谢岁星所留,部分是苏晟所留,而刀上只有苏晟一人的指纹。”
第四组则是在苏晟的公寓搜出的大麻照片。
他什么都没有解释,却比解释更有用,所有人都自觉脑补了缘由――谢岁星意外撞破他吸毒,他为了隐瞒,干脆杀害了她。
第五组则是苏晟的笔录。
“被告人说自己不在场,却举不出任何的不在场证据,也就是说他没有不在场证明。”
苏晟看到那些证据,眼前仿佛重现了那个晚上的画面,惨白的脸、浓稠的血迹、猩红的一切。
审判长问他有没有想说的,他咬紧牙:“不是我,不是我……”
秦誉冷笑。
“苏晟,冷静。”霍燃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带着令人镇定的力量。
他转而回答审判长的询问:“辩护方对证据没有意见,但对检方试图证明的内容有异议。在被告人的笔录里,他曾提到他在踩到水果刀之后,捡起了水果刀,又割伤了手,更何况这把水果刀是被告人家中常用物,所以刀上有他的指纹和血迹只能证明他碰过这把刀,而被告人碰过自己家中常用的刀,并不奇怪。”
秦誉:“但是刀上只有他的指纹。”
霍燃:“或许凶手清理过现场痕迹,被告人是在案发后从地上捡起了水果刀,自然会留下指纹。”
秦誉被霍燃的胡说八道气得胸口一噎,他请了两个证人出庭。
一个是住在苏晟楼上的退休老教师:“我听到了楼下的争吵声,以为是普通争吵,就没起来看。我因为半夜习惯性上厕所,上完厕所就顺便往窗外望去,正好看到一个人影从公寓大楼里冲了出去,看背影像是楼下的租户。”
秦誉只问了一个问题:“你所看到的那个人,现在法庭上吗?”
老教师看向苏晟,说:“是他。”
秦誉的唇畔扬起浅浅的弧度:“检方讯问结束。”
霍燃盯着老教师:“当时下着暴雨,视线怎么样?”
老教师迟疑了一下:“当时很晚了,天色暗,雨也下得很大,看不太清楚。不过我的确看到一个年轻人出去了,穿一身黑,我们这栋楼只有他这个年轻小伙子,而且那么晚,下大暴雨,谁会出去啊?”
“你上厕所的时间大概是几点?一点半前,还是一点半后?”
苏晟的口供里说他是在一点半左右回到家,发现了凶案之后,立马又出门找姐姐苏予了,如果他说的是实话,也就是他再次出门的时间绝对超过一点半了。
秦誉冷笑:“反对,辩护人诱导性提问。”
审判长:“反对无效,请辩护人继续发问。”
霍燃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只是缓缓道:“你刚刚说你习惯性上厕所,也就是你养成了固定时间上厕所的习惯。”
老教师想了一会儿,说:“肯定是一点半后,我一般会在两点左右上厕所。”
霍燃眉心一跳,敛了眸,脸色却异常平静,每个字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确定是在两点吗?”
“是。”
秦誉眼皮也重重一跳。
第二个证人是负责此次痕迹检验的警察。
秦誉说:“请你如实将本次痕迹检验结果告诉法庭。”
警察:“公寓的门没有工具强行破入的痕迹,公寓内的足迹(血印)也只有被告人一人痕迹,水果刀上也只有被告人一人留下的指纹,但刀上有被告人和被害人两人的血迹。”
霍燃依旧面无表情:“确定水果刀上只有被告人一人的指纹?”
警察开口:“是。”
“没有其他人的指纹?”
警察很确定:“是的。”
霍燃坐了回去,敛眸,遮去了眼里的情绪:“辩护方发问完毕。”
审判到了现在,几乎没有多大进展,苏晟指纹确凿、无法排除不在场可能。
一直陪在谢岁星妈妈身边的女孩子松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跟她说:“大伯母,别担心,秦检察官说了,他一定会将杀人犯送进监狱的,这个杀人犯一定会被判刑的,其律师没办法帮其摆脱这么多指证。”
苏予的心脏缩了一下。
苏予望了过去,正好对上谢岁星妈妈充满憎恶和仇恨的眼神,她的眼角还挂着眼泪,眼里却写满了愤怒的指责――你这个杀人犯的帮凶,你为杀人犯脱罪。
苏予收回视线,紧紧地攥起手指。
霍燃黑亮的眼眸正盯着她,她的情绪慢慢地平静下来。
现在所有人都指责苏晟是杀人犯,他最需要的就是,他的律师、他的亲人相信他,并且站在他这边,而且……
苏予抬眸,看着霍燃。
坐在辩护人席位上的他,背脊挺直得像一棵树,轮廓深刻分明,线条利落,瞳仁是毫无杂质的黑。他侧过脸,视线落在法官身上,开始举证。
她想,她应该相信霍燃的,他说没事,就会没事。
辩护律师能拿到的证据有限,一般只从警方和检方手上的证据里挑选。
霍燃也不例外,他的第一份证据是苏晟和苏予的笔录。
霍燃的嗓音干净低沉,略显冷冽:“被告人在笔录中提到,他凌晨两点左右,到了他姐姐苏予家,苏予的笔录中也证实了她起床要去开门的时间是凌晨两点零五分。而被告人从他的公寓开车到苏予家需要二十分钟,何况大雨会延长路上花费的时间,也就是说他最晚得在凌晨一点四十分左右离开公寓楼。而刚才的证人沈余教授,是在两点左右看到疑似被告人的人从公寓楼里出去,这在时间上并不符合。”
他顿了一下,第二份证据是一段监控录像――苏予公寓电梯里的监控。
苏晟进入电梯,浑身湿透了,右手不停地滴着血水,监控右上角的时间被用红圈圈出。
凌晨两点零三分。
霍燃道:“所以,证人看到的人并非苏晟。而证人方才说,被告人所居住的公寓只有他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证人所看到的要么因为大雨、视线模糊,产生错觉,要么就是真正的凶手,是一个年轻人。”
第三份证据是苏晟在被捕当天的尿检结果和一份毒品尿检阳性时限表。
霍燃淡声解释:“被告人的尿检结果为阴性,大麻用药后尿检阳性时限为两小时到五十六小时,也就是被告人在检测前的五十六小时内没有吸毒。”也就不存在人为猜测的杀人动机――因为被撞破吸毒而起意杀人。
第四份证据是苏晟和“遥遥”的微信记录,由警方提供的。
霍燃看着法警将书证出示在苏晟的面前,清晰地看到苏晟的表情猛地一变。他转过头,看着霍燃,眼里有不安、慌乱、狼狈,还有惊恐,苍白的嘴唇颤抖着。
截图里的内容是
苏晟:“早上阿姨过来搞卫生,还买了苹果,我想吃你切的兔子苹果。”
遥遥隔了很久才回复:“好,我等会儿过来。”
然后就是截图的最后一句,隔了三个小时,苏晟说:“兔子苹果更可爱了,今天很开心!”
他还发了兔子苹果在茶几上的照片。
最后一份证据是案发后,警方在苏晟的公寓拍下的照片。凌乱的茶几上摆着一个盘子,兔子苹果已经不见了,但还有果皮残核在盘子里。
霍燃:“从第四份证据中,我们可以知道,这个叫‘遥遥’的人,在事发的当天早上去过被告人的公寓,并且用那把水果刀切了兔子苹果。在案发之后警方拍摄的照片里可以看到,被告人当天吃完苹果,并没有清洗盘子,自然也不会洗水果刀。而被告人在第一轮讯问中也说过他没洗过水果刀,也就是说,本来那把刀上应该还有‘遥遥’的指纹,但现在只检测出被告人一人的指纹。如果是被告人在案发后试图擦拭,抹掉痕迹,那刀上什么指纹都不会留下,或不会留下这么多枚清晰的只属于苏晟的指纹,所以刀上的指纹明显更符合被告人所说――他回家踩到水果刀,捡起来的同时,留下了指纹。”
苏予松开了紧紧攥着的手指。
审判长问秦誉:“公诉方对证据有意见吗?”
秦誉绷紧了两腮,脸色有些差,语气沉了下来:“有,辩护人对证据所证明的结论进行无端猜测,是对被告人行为的随意猜测,不具有可信性。”
霍燃的证人是负责苏晟公寓的清洁阿姨。
霍燃问她:“你平时具体负责哪些工作?频率如何?”
清洁阿姨:“我每天早上八点打扫卫生,清洗碗筷、拖地、换洗被子等。”
“也就是你只有每天早上八点会到被告人的公寓?”
“是的。”
“你需要做饭吗?”
秦誉眯了眯眼眸:“反对,这个问题与本案无关。”
霍燃语气冷静:“审判长,这个问题很重要。”
审判长:“反对无效,辩护人继续发问。”
“不需要,阿晟一般在外面吃或者叫外卖,我只需要在第二天早上,负责把他昨天用过的碗筷进行清洗。”
“苏晟有洗餐具的习惯吗?”
“没有,他用完之后会留着,等我第二天去清洗。”
所以,苏晟的确没在吃完苹果后清洗水果刀,擦去“遥遥”的痕迹。
秦誉的心跳很快,他目光凌厉,站了起来:“反对……”
他的话还没说完,霍燃就转头看他,眼眸仿佛黑玉,睫毛似是鸦羽:“目击证人所见到的人在逻辑上不可能是被告人,在目前已知的人都未清理过刀的情况下,刀上的指纹只有被告人一人的,而缺少了同样碰过刀的‘遥遥’的,也就是说指纹证据存疑。”
这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假定苏晟的确杀人,他在杀人后,为掩盖痕迹,擦了指纹,但这样要么擦干净了,什么指纹都没留下,要么留下一两枚遗漏指纹,而不会有现在这么多枚指纹;第二种可能就是苏晟的确不在家,有第三人闯入,杀了谢岁星,擦干净了指纹,而苏晟回去,意外拿起了水果刀,重新印上指纹。
第二种可能,听来就让人感觉荒谬。
如果苏晟不在家,谢岁星怎么会跑到他家里?第三人又为何进入苏晟家?还在苏晟的公寓里杀了人?
旁听席上一片哗然,有人唏嘘,有人不敢相信,更多的人是愤怒。
谢岁星的妈妈彻底崩溃,叫破了嗓音,撕心裂肺地喊:“你们这些吃人血馒头的律师!不得好死!”
秦誉攥紧了拳头,想要说什么。
审判长紧紧地皱起眉头,敲下法槌:“禁止喧哗!”法警上前站在了旁听席前,防止亲友团暴乱。
审判长绷着脸:“先休庭,公诉人、辩护人请到庭前会议室。”
会议室里,审判长坐了下去。
秦誉的脸色不好,他冷着脸,扯了扯领子:“审判长,辩护人的证据缺少了‘遥遥’的证词,‘遥遥’是否真的碰过刀,还是未知数。”
霍燃认真道:“审判长,我向法院申请新证人‘遥遥’温遥出庭,她是B大的老师。”
秦誉冷笑着反驳:“就算她真的碰了刀,苏晟中途没洗过刀、没擦过指纹,就算指纹是他最后握着留下的,那你的意思是还有第三人存在?他才是真正的凶手?”秦誉冷嘲热讽,“先要无痕迹地闯进苏晟的公寓杀人,然后再清理刀上留下的指纹,最后还给你的被告人留下大麻?然后你的被告人很无辜,一回去就意外地拿起水果刀,重新印上指纹?这未免也太巧合了吧,霍律师。”
霍燃看着他,漆黑的眼睛里满是讥讽:“那是你和警方的工作,不是我的,我只负责提出合理质疑,排除不合理证据,找出我的当事人无罪和轻罪的可能性。”
“审判长,现场没有第三人的痕迹!指纹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苏晟最后清理指纹痕迹,却不小心留下……”
“最后的指纹是四枚,清晰的,是握住的,并不是不小心留下的……”
审判长被两人吵得头疼,吼了一声:“好了,安静!”
霍燃:“抱歉。”
秦誉深呼吸,也道歉了:“抱歉。”
审判长说:“今天先休庭,明天接着开庭,我同意辩护人申请新证人……”
秦誉有些急:“审判长……”
审判长已经不想再听了,声音不耐烦地拍板:“就这样,出去吧,明天早上九点,不要迟到。”
法院走廊的尽头,苏予正坐在长椅上,窗外的阳光投射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
她目光直直地盯着面前的资料。
霍燃虽然提出了质疑,反驳了证据,但要真正让苏晟无罪释放,还是只能找出他的不在场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