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永远是灰色。
那么娶一个痴傻的姑娘做妻子似乎也无所谓,他可以好好的照顾她,当妹妹一样照顾。
她母亲将她护得很好。
可将来呢?她父母终归会比她早早老去。
15岁的他没有护住自己的母亲和妹妹,让她们走上了绝路。
20岁的许向东想照顾那个咬着手指直勾勾打量他,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小姑娘。
没有料到的是,在小姑娘16岁这一年,她的病好了。
甚至提出要供他读大学,反过来照顾他。
供?
据他所知如今的工农兵大学并不需要缴纳学费,甚至包住宿。
一切费用由国家出资。
再者不是有钱便可以任意去就读的。别说苗家运作不来,工农兵大学招收的一般是20岁下的青年。
结合昨天那女人来找他时说的话,许向东心里有了猜测,国家真的要恢复高考制度?
若果真如此,他要不要去考呢。
停滞了十年的高考啊。
他没有怀疑眼前的小姑娘是如何得知这等机密的,或许是从苗青梅那里听来的。
苗青梅的爹在省城工作,能提前得知一些小道消息也不奇怪。
苗笙笙见许向东半天不说话,以为他真的彻底放弃自己,要一辈子扎根这个偏远的小乡村,急急道,“许大哥,我娘说你读高中时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年级前三。假如,我是说假如国家真的恢复高考,凭你的实力一定可以考上大学的。世界这么大,你要走出去看看。”
逝者已逝,往事不可追,一味沉浸在悲痛中只能让亲者痛仇者快。
她绝对相信许向东是个有实力的人,单凭他来了苗家村几年便让庄稼产量翻了一番便可知。
他对怎么种田或许不如那些积年的老汉经验丰富,但管理队员却有一套。人七劳三的分配政策是固定的,很多时候并不能激起大家伙劳动的积极性来。
从这几年粮食产量不断下降便可以看出。
但许向东经常能从公社申请一些东西来,有时是粮食相关,有时跟荣誉挂钩,有时甚至让村里小学减免那些干活那些干活积极,从不迟到早退的队员。
虽然粮食产量依然不尽如人意,但苗家村生产大队的农作物亩产量已经是整个公社最高的。
这样的人才只有去到更广阔的天地才能尽情一展所长,报效国家服务人民。当然她也不是没有私心,许大哥走得更高更远,她不也多了个靠山?
许向东不急着去分辨消息的可靠程度,毕竟高考已经停滞了十年,哪里是说恢复就恢复的。
他当然也不是在怀疑眼前女孩对他撒谎,只是这么重大的事......
他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你供我?你有钱?”边说边把鸡蛋糕的袋子拆开,递给旁边眼巴巴盯着它不放的小萝卜头。
苗晓冬听不懂二人在说啥,安安静静的坐着。
小萝卜头看着许向东递过来的糕点,抬头瞅了瞅姑姑,见小姑没反对。
---再说许向东如今又是她六叔,吃一块总没问题吧。小松鼠般,捧起蛋糕小口小口快速吃了起来。
苗笙笙被许向东问的一怔,硬着头皮道,“很快就会有的。”她明天要和顾明霞兄妹去市里,一定可以找到挣钱的机会啦。
许向东哭笑不得,“那我就先祝你早日发财,六哥我也能跟着沾光。”即便国家明年真恢复高考,他也愿意参考的话,怎么可能让一个16岁的小姑娘供他读书。
这些年他吃队里住队里,挣的工资一分没花全留着呢。本来打算过几年当彩礼给苗家......
不过现在是不需要彩礼了,可将来妹妹出嫁,不得准备嫁妆?他妹妹这么好看,乖乖巧巧,可可爱爱,嫁妆多点儿去了婆家才不受欺负。
许向东突然又找到了努力的方向。他要走得更高更远,才能更好的保护妹妹。
“许大哥,那没事我先走了,我说的你一定要好好考虑考虑。若是国家明年真的恢复高考,参考的学生肯定会很多,竞争一定会特别激烈。”
熟知后世的苗笙笙当然晓得,77年底的高考何止用激烈两个字来形容,简直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
那一年报名参加高考的人数有将近600万,最终录取的却不到30万,不到5%的录取率。
苗笙笙同情的看了许向东一眼。
许向东没注意到她的目光,似乎在思考什么,半晌才沉声道,“笙笙,你没有什么好问的吗?比如我对你提出的国家要放开高考,似乎不太意外?”
苗笙笙一怔,难不成许大哥是老乡?可左看右看也不像啊。
眼前的男子穿着常见的下乡知青工作装,白色的衬衫,绿色的解放库。全身最值钱的似乎就是那副金丝边的眼镜。
但似乎一根眼镜腿歪了。
“昨天你侄女苗青梅来过,她跟我说的,甚至愿意透露明年省里高考的考题。”当然不是没有条件的。
苗笙笙脑子嗡一声炸开了,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苗晓冬一手拽着“六叔”塞给她的鸡蛋糕,一手死死握着小姑的手。
小姑走路摇摇晃晃的样子简直要把她吓哭。小姑以前糊涂时就是这般模样,傻傻呆呆的盯着一个方向,眼珠子好长时间都不转,走路还一个劲儿摔跤。
回到家,苗笙笙便把自己关在了小隔间里,嘱咐晓冬不要乱跑,便脱鞋上床睡觉了。
她心里砰砰砰跳的太厉害了,只想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平静下来。
等她醒来时,她娘正坐在炕边直勾勾盯着她。见她睁眼,忙问,“是不是许向东说啥不好听的给你气受了?娘带着你几个哥哥找他去,让他有事冲娘来。好汉做事好汉当。”
许向东要敢把怒气发泄在她闺女身上,她一定会跟他拼命的。
苗笙笙哭笑不得,梦中的恐惧也淡了几分,“娘,您误会了,人许大哥才不是那样的人。人当年就知道是你谋划的,再说你不也是打听清楚了许大哥的家庭背影为人处事才特意对人家下手的嘛。”
许向东的人品是无可指摘的,哪里会随便迁怒人。
白翠花讪讪,“你长得这么好,配他不亏。”
苗笙笙啼笑皆非,“人家城里来的,啥漂亮姑娘没见过。好了娘,事都过去了,我跟许大哥说清楚了,婚约取消,从此他就是我六哥。女儿没经过你同意就给你认了个干儿子回来,不生气吧?对了,人许大哥还夸您来着,说您是个好母亲。”
白翠花愣住,猛得一拍大腿,“不当夫妻,你给他当妹子也行。”她攥了攥衣角,有几分羞涩的问道,“他真夸我了?”
苗笙笙大力点点头,“哪里敢骗您嘛。”他懂许大哥那没有说出口的话,估计他也很羡慕她有这样一个母亲吧。
虽然有几分泼辣几分不讲理,但却护犊子的很,把唯一的女儿护得严严实实。
本人又勤劳能干肯吃苦。
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苗家此刻是穷得叮当响,但在村子里竟然还算混得不错的。
五个大儿子,一个没落下,全给娶了媳妇。
当然这也是白翠花同志重女轻男的原因之一。
想起那些年为了给儿子们盖房子娶媳妇,她是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干完了队里的活计,又偷偷四处去打所谓的“黑工”。
就为了多攒点儿钱,不让一个儿子落单。
太苦了啊,太累了。有时候夜里躺在床上,她都暗暗期盼,要明天醒不过来多好啊。
但还有个宝贝闺女呢,让她舍不下。为了闺女,也得拼命往前走。
“既然如此,你从许向东,哦,你六哥那里回来咋不高兴呢?”中午下工刚到家,小孙女便说出事了。
小姑不知道为啥突然不高兴了,又跟以前一样不说话老发呆老睡觉。
苗笙笙想起刚才做的噩梦,慌乱的抬头看了她娘一眼。娘啊娘,咱们一家子是不是要赶紧逃命去啊。
尤其咱们娘俩。
“娘,你跟我说说大嫂爹娘的事。”她抿了抿。哎,她娘到底有没有因为大嫂娘家败落,磋磨过人家啊。
白翠花皱眉,“闺女,你做噩梦跟他们有啥关系。”闺女从小到大都没见过那夫妻俩几次。
苗笙笙盯着她娘眼睛,“当年大嫂的爹是怎么掉河里的?”不会也是......
白翠花气得笑起来,捏了捏闺女软乎乎的脸蛋,“瞎说啥呢。那次是你爹去镇上帮村里办事,娘都没跟着。
你大嫂她家似乎在镇上有亲戚,她爹杨天成当时来了镇上探亲。回市里时在河边等回市里的长途汽车,谁知道一不小心掉进了水里。”
跟她,跟他们苗家可一点儿关系没有。
村南的那条小溪蜿蜒而上穿过八里屯,镇周边地势平缓,溪流逐渐变大,最后汇聚成一条湖泊。
夏天湖水暴涨,湖边长满绿油油的野草。杨天成长年在城里生活,常识不够,不晓得湖边的野草瞧着好看,却千万不能踩。
为了给一位抱孩子的妇女让路,他不过后退了几步,就滑溜进了湖里。
苗富贵恰巧路过,立马跳进去给捞了上来。也是受这件事的启发,白翠花才想了条“妙计”,给闺女骗了个好女婿。
虽然女婿此刻已经成了闺女的兄长,但她还是得意于当年自己的“聪明才智”。
苗笙笙听完点点头,“这么简单,杨家就要把闺女嫁给大哥?”杨雁贞不是亲生的吧?怎么能如此随便呢。
这却是苗笙笙对当年那段历史不太了解的缘故了。活动虽然从六几年才开始,但是有先见之明的杨天成那却早早发现了端倪。
他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分别嫁给了不同成分的人。兄弟姐妹相助,不至于全部鸡飞蛋打。
当然一片爱子女之心不容置疑。
即便苗笙笙活了两辈子,此时依然没有看出杨家此举纯粹是为了分散风险。
“是啊,市里那面粉厂的工作也是杨家给找的,不过后来转正的钱是咱们自己掏的。”说到这里她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
“那杨家夫妻俩去了那地方后,您有没有虐待过大嫂?”苗笙笙对着手指小声问道。
身为闺女,如此质问自己的亲娘太不应该了,但这事却关系她们娘俩的将来。
白翠花撇撇嘴,“你大嫂常年在市里,一年到头回来的次数五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就是想磋磨人家,也磋磨不着啊。
“她爹娘下放到农场后,你爹还去探望了几次呢,每次都给他们带吃的。”她补充道。
虽然不多,可也是他们苗家的一片心意。
苗笙笙皱眉,若是这样,重生回来的苗青梅为何对她娘俩下死手?好歹一家人呢。
最近她一直噩梦不断,但是从梦里醒来,好多事就忘了。也是今天才得知,原来她不仅穿越了,还穿越到一本年代文里。
她大侄女就是这本年代文的女主。
大侄女苗青梅重生后是这样回忆前生的。
上辈子,她本该过着幸福美满让人羡慕的生活,却因老家的亲戚个个极品,尤其她奶奶白翠花---磋磨媳妇,吸血儿子。
为了那个白痴闺女养尊处优,拼命从他们大房手里捞钱,几乎榨干了大房所有的积蓄。
没有丰厚的嫁妆,她只能嫁个开货车的司机。司机粗鲁野蛮,浑身汗渍味。她连靠近都不愿意,又怎么可能想跟他过一辈子。
但国家已经恢复了高考,两个弟弟学习成绩不错,他们家的希望全寄托在两个弟弟身上。
她还记得当时她爹那又愧疚又后悔的脸。
他颓丧的坐在小客厅里的沙发上,说不出的失魂落魄,“我不该把一半的工资都拿去给你们爷爷奶奶的,如今连俩儿子的学费都掏不出。我苗怀仁对得起所有人,却唯独对不起你们娘几个。
爹该死,一心只顾大家,却忘了自己的小家庭,这些年你们跟着我委屈了。阿梅,爱国爱民的学费不用你操心,那货车司机你不想嫁就不嫁,爹砸锅卖铁,卖X卖X,爹也会供他们读书。你的嫁妆爹也会想办法,让你风风光光出嫁。”
望着如此痛苦绝望的父亲,苗青梅怎么可能真让自己的亲爹去卖X卖X。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滴水未尽之后,她决定嫁给那肮脏丑陋浑身汗味,指甲缝里都是泥的男人。
“青梅,爹都说了不用你这样,咋不听呢。你这样做让爹的脸往哪里搁?爹都说了,你俩弟弟的学费我会去想办法,不用你和你娘操心。”
她娘也不舍的拉着她,说对不起她。
就这样在爹娘的哭喊声中,她嫁给了自己内心无比鄙夷的男人,而那男人比她大10岁。
弟弟们的学费解决了,父亲不用终日愁眉苦脸,母亲不用天天郁郁寡欢。
她一个人生活在地狱里就好。
货车司机肯掏好几倍彩礼娶苗青梅,图的就是她年轻漂亮。但任凭女人再好看,终日摆一张晚娘脸,时间长了谁也受不了。
从起初的不断争吵,到最后的拳脚相向,似乎不过半年的时间。
半年后让她又痛苦又激动的是,她的外公外婆回城了。没收的房子还了回来,充公的财产如数奉还。
她外公又回到了大学里教书,她外婆又去了医院救死扶伤。
有外公外婆的帮助,俩弟弟的学费生活费根本不成问题,她娘甚至添了几件新衣裳。
苗青梅想,她再也不用从丈夫手里弄钱去补贴娘家了。
是时候离开这个男人了。---不幸的是,她怀孕了。三十岁才有了第一个孩子,还是个儿子,男人怎么可能放手。
威胁她若敢提离婚,拼着自己不活,也要去弄死她全家。
为了家人的安全,苗青梅不得不继续隐忍,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
反观白痴小姑呢?嫁给了村里最好看的男人。
恢复高考的第一年许向东就考上了北京名校,毕业后直接进入政府部门工作。
在小姑20岁那年,将她娶了回去,带去了北京。
后来终其一生,那男人都对小姑如珠似宝,即便小姑不能生育,即便小姑痴傻低能。
可是凭什么呢,一个白痴凭什么能嫁给一个有文化有学历的大学生?
若说许向东没有把柄在她爷爷奶奶手里,她不信。
想了很多年她才想明白,当年许向东不过一个普通的下乡知青,哪里来的钱去读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