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境迁,那些过往话语依旧犹在耳畔,只是眼前的人却已不是他。
终究,她还是更爱自己。
她到底是不愿做那笼中鸟雀,不愿去与旁人争求那不知哪年哪月便折断消弭的真心。
细碎的风从微敞的门缝闯入,那风不大,却似针般刺骨又锥心。
桌上的油灯闪了闪,最终还是化作一缕烟雾消散了去。
女子那双秀雅的眸子似是朦胧了一瞬,不过很快又变得清明起来。
人的感情其实最为脆弱不过,呵护起来往往劳心伤神,但是破裂却其实很简单。
一点点的误会,一点点磋磨,或者即便什么都不做他也会淹没于日复一日的寡淡枯燥中。
但为何还是有人为了情爱囚困己身……
钟芫想不明白,于是她便捧起箫怀执的脸颊细细观摹着。
此时男人也微微喘息着,明明大病初愈,但那双眸子却仿佛星辰一般熠熠生辉。这些日子箫怀执的种种所为都与从前大为不同,她本以为他是有什么深谙的谋算,可事已至今,她才骤然觉察,他的图谋或许……只是自己。
这个傻子,估计还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
这山脚下的村民对他们的宽容亲和到古怪的地步,难道他以为她真的毫无察觉。
若非要说有什么让钟芫不解,那便是箫怀执到底是何时察觉她不是真心。
她以为她已经做的足够好。
钟芫缓缓闭上眼睛,她将额头贴在男人的额边,她很想问问箫怀执这么做是否值得,但是眼下她却不能开口。
她想:若是有朝一日,他也倦了,也打算要走的时候她再问也不迟。
隔着厚实的棉褥,两人的亲昵看起来有些好笑,箫怀执努力的拥着钟芫,她身上凉意太重,他想让她身上再暖一些。
“阿芫,等再过几日,我便带你去明州走走看看,到时候我们乘船渡江,那边的渔夫会一边垂钓一边行舟,我们就在船尾烹鱼,如果没有鱼,我们便围在炉火前欣赏江景……那边虽然人烟稀少,但是风景壮阔,你一定会喜欢……”
钟芫听着男子的畅想唇角也跟着扬起,她静静地看着箫怀执,从前她以为他只是任人安排的东宫太子,如今看来他在这宫外原来也早有自己的筹谋。
“殿下,”
钟芫正要开口,却突然被男人打断。
“阿芫唤我名字好不好?”
钟芫看过去,只见男人柔和的眼眸里似乎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坚持。
女子垂下眼眸淡淡笑了下,也没有过多犹豫,便开口换了句。
“阿执。”
作者有话说:
我爬回来啦~
第55章
◎这辈子完了◎
从小到大,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唤他的名字。
阿执。
箫怀执不由得笑了起来。
一个名字而已。
又不是什么山盟海誓, 听着竟也有几分动人。
屋外风声列列,鹅毛般的大雪被吹得胡乱飞舞,冷风透过窗珊间的缝隙吹入屋里,寒意侵袭, 也让人愈发的清醒。
箫怀执突然想起往日, 其实钟芫对他,好像也没有多么的缱绻温柔, 她不是什么人间绝色,更遑论那些为人称赞的良善, 可他偏偏就是喜欢。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生出的情愫, 只是察觉到时候好像便已是难以回头, 他会想着她,他觉得她处处都好, 无论是一瞬里似笑非笑的轻瞥, 还是她婉转温软的嗓音,甚至是那似真似假的情谊。
箫怀执笑着, 又忍不住无声的长叹了下。
他这辈子,约莫是完了。
箫怀执躺在在钟芫的颈间,许是刚醒身子还虚弱, 没过一会他又昏睡了去。
钟芫唤了几声,见他没有回应便将人扶到床上躺下。
此时, 屋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钟芫听到便推门出去查看,只见林雪的娘亲从厢房出来,一见到钟芫脸上便着急道, “我方才去屋里打扫, 却没瞧见那个公子, 他,他——”
钟芫听言随即安抚一笑,她抬手指了指身后解释道,“嫂嫂莫急,他刚刚醒了,现在正在我屋里休息着。”
许氏听到这话脸上呆滞了稍许,不过很快她便长长地舒了口气。
“原来是醒了,醒了就好……”妇人说着刚舒展的眉却又拧了起来,“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便是醒来也得再调理调理,你且在家里等着,我去村里请郎中来瞧瞧。”
说着她便戴上兜帽,临走之前又嘱咐道。
“雪儿还在睡,阿芫你帮我看着点,嫂子去去就回。”
许氏言罢便急匆匆地走了,钟芫看着妇人的身影被风雪淹没,原想劝一劝,不过最后还是打消了念头。
她扬首看了眼天上,这山中的风雪倒也不比魏都逊色,遮天蔽日仿佛将世间吞没一般。
女子转眸间瞧见灶房上被吹得倾斜的炊烟,一瞬间回过神来,虽然这会箫怀执已经睡了,但她和林雪还是要吃饭的。
眼下林大哥和嫂嫂都走了,今早这顿饭恐怕无人替她们准备了。
推开灶房门,钟芫简单的扫了眼,这山林村落也没有什么可以挑的,只有一些腌肉和粥面,钟芫倒不是嫌弃这些东西,只是每天都是这些她稍稍觉得有些寡淡。
也不知之前在山里投的陷阱能不能猎到什么。
在钟芫快做好的饭的时候林雪醒了,小丫头没有找到自己爹娘便揉着眼睛来找钟芫,不过许是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原本想问爹娘去哪里了,张口却成了。
“好香啊,钟姐姐今早做的什么?”
小姑娘眯着眼睛靠在钟芫背上,迷迷糊糊似是还想继续睡,钟芫侧头看了眼。
“做的蛋羹,已经快好了,雪儿乖,先去梳洗一下。”
林雪一听是蛋羹立刻就不困了,钟芫看着她屁颠颠的冲出门去也只是轻笑着摇了摇头。
朔州边境的这场雪下了足足半日才逐渐停歇,而箫怀执也在风雪停歇之际再次醒了过来。
钟芫看着围在床边的林家人,脸上的笑意有些意味深长,他们一个个明明都欢喜的不得了,可在她面前,却还故意的克制着。
只有林雪捧着小脸毫不掩饰自己痴迷。
“箫哥哥长得真好看,阿雪以后也要寻个如此好看的郎君私奔……”
林阿爹闻言脸上顿时一阵青白,他瞪了眼乱说话的林雪,然后紧张地看了眼躺着床上的箫怀执,见殿下看起来似乎不甚在意,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可惜林雪的阿娘却没有放过闺女的意思,只见她直接拎起小姑娘的耳朵毫不留情的将人提出门去。
钟芫瞧着林雪龇牙咧嘴的模样,估计许氏的手劲应当不轻。
箫怀执抬眸看了眼钟芫,她注意力似乎都在那个叫林雪的丫头身上,他假意咳了咳,可惜没有引来钟芫,却让身边的几人突然提起了心神。
“殿……咳,郎君可是还有不适?”
箫怀执听到林副将喊错,下意识便瞧向了钟芫,而女子此时还在张望着门外,似乎并不曾注意到这边,男人微微蹙眉,片刻之后才缓缓松了口气。
罢了,没注意也好。
眼见着身边的几人还在紧张着,箫怀执只得无奈道。
“有劳挂念,不过眼下我已无碍,说来这些日子得兄台许多照拂,待日后,箫某必将重谢。”
林副将闻言也瞥了眼钟芫,男人脸色有些期艾,殿下伤得这般重,不治他个护卫不周的罪便罢了,他哪里还敢要什么谢。
“这……这不过举手之劳,实在担……担不得谢……”
箫怀执看着林淮,到底是武将,这演技着实是差了点,这个样子别说蒙骗钟芫,连他都应付不过。箫怀执下意识扫了眼钟芫的方向,只见方才那个被撵出去的丫头不知何时又躲到钟芫的身后,此番似是正与她的娘亲对峙着。
林副将此时也看到了林雪,因为是唯一的女儿,他对这个闺女一向也纵容些,往日调皮一下他也不是很放在心上,但这会,林副将却突然头痛了起来。
这个小祖宗。
林雪再一次被拎了出去,这次动手的是最疼她的阿爹,钟芫瞧着小姑娘两个耳朵都红了起来,不由得弯起了唇角。
好在被爹娘拎走的林雪没有瞧见,不然定是要与她闹一阵脾气。
此时房间里已无旁人,箫怀执找了件外袍披上,他望着钟芫弯起的眉眼缓缓道。
“看来阿芫很喜欢这里?”
听到声音的钟芫回头,却见箫怀执掀开被褥似要起身,女子看着,双眉也微微蹙起。
“现在外面很冷……”
箫怀执知道钟芫是在劝他,不过他还是摇了摇头,“都躺了这么久,再躺下去身子骨都要散了。”
男人说着抬眸看向眼前的女子。
“再说,阿芫都答应了嫁我……我也要早早把身体养好才是……”
昏迷了这么些日子,虽然箫怀执的伤势已无大碍,但那脸上却还带着几分病色,钟芫看着男人苍白的面容,犹凝了片刻才开口道。
“出去也可,但是你得穿厚实些,还有若是不舒服便告诉我,莫要强撑……”
钟芫的话让箫怀执觉得自己仿佛是不知事的稚童,不过他也没有辩驳什么,钟芫让他穿什么他便穿什么,然他抱着暖袋他便抱着。
总归不过抬抬手而已,能顺便顺着。
此刻外面风雪已停,目之所及也只是白茫一片,钟芫看着空寂的山林,又转眸看了眼身边的箫怀执,男人身形单薄得紧,不知又要多久才能养回之前的模样。
“若是走累了我们便回去。”
箫怀执看着钟芫被冻得微微泛红的鼻尖,依旧是浅笑着点头。
这座山林位于朔州边缘,既不是军事要塞也并非匪患之地,只是因为水路通达,才被霖殊派军驻守。
霖殊原本只是想此处隐蔽安静更方便运送粮草物资,同时为了掩人耳目,他们才把此处驻地打点的像个寻常村落,而箫怀执得知此处后,却与霖殊谋划了这个金蝉脱壳的计划。
他知道只要自己不死,便永远是箫成玉的心头大患,既然他已决定放弃皇位,倒不如就像钟芫说的,做个逍遥自在的闲人,也总好过继续明争暗斗尔虞我诈。
但,他要让钟芫陪着他。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你脸红什么◎
在箫怀执的计划里, 他为钟芫引开追兵, 而钟芫则怀着几分对他的愧意前往明州,她不必对他念念不忘,又或是深入肺腑如何如何,她只需要在偶尔的时候感怀一下, 然后等着他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在她面前出现。
介时他成功脱身, 她无虞安好,之后来日方长, 漫漫相守。
如果他没有因为重伤而昏迷的话。
想到眼下的境况箫怀执不禁叹息,他看着正在熟练查看陷阱的钟芫, 她没有如他预想那般离开, 而他更不是计划里的从容现身, 如今的他虚弱又狼狈,连这短短的一段路也要钟芫搀扶才能走下去。
箫怀执突然有些困惑, 似乎从前也是如此, 他想做的事都总不会那么顺遂,而他那寡言漠然皇兄却能在旦夕之间谋朝篡位。
或许真如钟芫所言, 他确实比不上箫成玉。
刚刚查看完陷阱的钟芫失望地抬起头,她回头看了眼箫怀执。
此时男人正低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似乎是察觉了她的目光箫怀执突然抬头望了过来, 一时间四目相对,钟芫顿了顿。
“可是累了, 要不要先回去?”
男人的面容有些苍白,那双漆黑的眸子似乎蕴着什么情绪,只是钟芫没来得及分辨便又消散了去, 不过男人这次很顺从地点了头, 钟芫便也没有多问, 只是把陷阱重写遮盖好便朝着箫怀执身边走去。
箫怀执站在山坡下,他扬首看着钟芫,风雪刚歇,天地间茫茫如新,女子一边撩着鬓边的发丝,一边沿着去时的山道上下来。
“慢点。”
也不过短短的须臾,方才那些混乱的思绪便又被箫怀执搁置了下来,他望着钟芫冻得发红的鼻尖,无声的叹了口气,大抵这世道本就不公平,有的人就是会得老天多点偏爱。
不如他便不如吧。
毕竟眼下一切都好,他也不想再去思量什么高下。
山路陡峭,钟芫快步子稍快便差点滑倒,好在被箫怀执及时扶了住。
“都说了慢点,我人在这里又不会跑……”
男人低声的念叨让钟芫微怔,她看着箫怀执略显无奈的眉眼,一瞬间又仿佛看见了箫成玉。
不过那错觉转瞬即逝,钟芫眨了眨眼,便回道。
“跑……我可是殿下的救命恩人,殿下还没报完恩能往哪里跑?”
箫怀执听言亦是垂首笑了。
“分明是你图谋不轨,还说什么救命恩人……”
男人的眉目中好似蕴着几分意味深长,而钟芫却只是笑了笑,她这种人惯是不会讲什么道理,更何况是那种没凭没据的心思。
“哪有什么图谋,我只是真心真意的救了殿下一命而已,按着世间的规矩,殿下可是要做牛做马来偿还的。”
女子说坦然,仿佛全然忘记了自己当初曾说过什么,箫怀执侧首瞧了眼,原想再争辩几句最后却仿佛认命般叹了口气。
“好好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总归不会真的变成什么牛啊马啊,认便认了。
只是箫怀执虽然退让了,但钟芫却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她突然停下脚步,直到走在前面的箫怀执察觉。
男人回过头,两人之间隔了几步距离,箫怀执看着钟芫略显意外的眼神,还没等他开口,却听面前的女子接着道。
“既是做牛做马,那日后……我说什么,你便听什么?”
这次箫怀执没有立即答应,他看着女子几分试探几分期许的眼神,想了想,也暗暗的开起了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