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太短了,来不及,这个村子也没有这个能力。”冯地遥摇头说,“更何况还有山洪爆发,这边喇叭形河口太多了。”
虽然严婉已经尽力向外界请求救援,但目前的情况看起来天下太平,丝毫没有要发生灾难的迹象,光是一张嘴在说,很难申请到紧急援救。
“下雨了。”况玩延从外走进来,他穿着黑衣,身上有明显的雨点子。
“严姐,我得走了。”冯地遥看着天色渐渐变暗,扭头对严婉说,“水库一旦挡不住,这里首当其冲。”
严婉唉声叹气,说:“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这些人怎么这么不听劝呢。”
“人各有志,他们的志是死,谁也救不了。”冯地遥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走进雨中。
况玩延连忙跟上,在她身后撑开雨伞。
走出校门口时,迎面走来两个村干部,大概是对剩下的村民们也是真的没办法了,所以来给严婉汇报,那俩人看着她都有些尴尬,正要擦肩而过,却被冯地遥叫住。
“徐阜先生。”冯地遥叫住其中一个的名字。
这个村子里的人大多数都姓徐,她也不好叫徐先生,否则俩位不知道冯地遥叫的是谁,只好连名带姓的叫。
徐阜愣住,转过身看她,诧异道:“冯小姐是叫我吗?”
“是的。”冯地遥点头,说,“你家最近不见了一笔钱,两千块。”
徐阜吃惊地看她,加上她语气笃定,震惊地问:“对对对,是这个月的事情,那是我家卖水果收回来的钱。”
冯地遥嗯了一声,说:“在你媳妇的弟弟手里。”
徐阜问:“你是说,是我小舅弟偷了?”
“偷不偷的我不知道。”冯地遥说,“但在他手里,我刚才见过他,头发带点黄色。”
“就是他!”徐阜没好气道,“上回去镇子上,他图新鲜染了一撮黄色。我去找他!”
徐阜走了,他身边那位没走。
冯地遥看了他一眼,叫徐越。
“徐越先生?”她问。
徐越也很震惊,他记得自己根本没和冯地遥接触过,也没有人在冯地遥面前叫过自己的名字。
“辛苦了。”见他没有话说,冯地遥决定先行一步。
“冯小姐。”徐越忽然叫住她。
“怎么了,徐先生。”冯地遥停下步伐,转身看他。
“哎,是这样,这件事,是真的吗?”徐越看了一眼天上,又指了水库的方向,大概是觉得这个词不吉利,不想说出口。
冯地遥看着他,想了想,说:“徐先生,说实在话,你们所有人全都走了,肯定会带走贵重物品,最后留下这些平房,空房子,一亩三分地……我能从这些东西里拿走什么呢?”她抿了下唇,“连夜搬空你们的水果吗?可是我说了,九点钟,就会天降暴雨,这个水库也会因为水位升高出大问题,如果没发生以上情况,你们很快也会发现我是个骗子。”
“我没有那个意思。”徐越尴尬地说。
这时严婉走过来,大概是听完了徐阜的情况汇报,面容严肃道:“我们也走吧。他们见我们留在这里,就会认为事情没有那么严峻。让他们留下做后续工作就行了。”
严婉是该说的说过了,也试图召集众人开大会说服,但剩下的这群汉子是怎么也说不听,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也不可能闷棍子敲晕了带走。
冯地遥也是这么想的,留下是死路一条,她们还得趁着天黑之前出山,否则天黑了山路不好开车。
“六点,最迟六点,你们就得走,”冯地遥对徐阜和徐越说,“此番不听的,都是命里有劫,谁也救不了。”
现在是下午五点多钟,下午晴转多云,刚才还是毛毛细雨,现在却是下起了小雨。
一行人上了车,况玩延还是开车的那个,照着原路怎么来的,就怎么开出去。
实际上她们也走不了多远,如果是提前半个多小时出山,指不定能出山到县城的镇子上,不过因为另一座山也即将爆发山洪,县城里多少也会受到影响,但更大的影响是因暴雨天漏电伤亡,而不是遭洪水淹没。
雨越下越大,天色彻底黑下来了,最终几人只能停在离县城最近的一座山,也就是即将爆发山洪的那座山的山脚下不远。
半山腰上也有不少房子,大多都是两层楼的,因为暴雨天,家家户户紧紧关着门。
“十分钟。”冯地遥看着时间说。
三个字,让严婉心一惊,赶忙带着人敲门,好不容易敲开了其中一户人家,说明来意,想要借宿。
那户人家并不情愿,但看着黑夜暴雨天,还是不情不愿的放人进来了。
冯地遥在外面观察了一下地形,让随行的两辆车停在屋子斜后方,免得被洪水冲走。冲走是小问题,砸到人就是大事情了。
严婉敲开的这户人家姓陈,屋主人叫陈胜益,他们的屋子恰巧是一条道路的拐弯处,斜对面的下方也有屋子,后面的上方也有屋子,洪水从山上下来,上方的屋子是首当其冲被洪水冲击,但会影响到洪水的流势,从而减少了对她们所在的这户房子的影响。
冯地遥迅速朝停好车走过来的况玩延说明了情况,况玩延听完,二话不说便奔到了上面的房子,拍打铁门,说明情况。
冯地遥则转身进了身后的人家,严婉还在说场面话,打感情牌,冯地遥却等不了了,告诉他们不久后就会爆发山洪,上面的屋子会塌。
陈胜益一听,脸色慌了,马上出了门。
屋里的几个妇人小孩也很慌,被陈胜益一嗓子吼着不许出来,于是只能扒在门边干巴巴地看着。
那扇门开的是不疾不徐,陈胜益刚出去,门才打开,于是陈胜益也不过去了,直接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大吼,说山洪又要爆发了,让开门的汉子赶紧带着妻女老娘下来。
又?冯地遥捕捉到这个字眼,但是情况紧急,没说话。
况玩延一听事情搞定,原本想回来,看到还有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只好一把进去背起老人,往陈胜益的屋子跑。
“五分钟。”冯地遥又看了一眼时间,“快一点。”
陈胜益听完,虽然不知道她是谁,却还是信了,又吼了一嗓子:“老三!钱不要了,麻溜的给老子滚过来!”
大雨倾盆,他的声音大半是淹没在黑夜中。
况玩延进了屋,赶紧把老人放下,然而陈胜益口中的老三还是没出现,陈胜益快骂娘了。
“还有俩个小的。”陈胜益请求地看了况玩延一眼。
多的不必说,俩人又冒着倾盆大雨往上方的屋子奔去。
门边几乎挤满了人,似乎有什么声音从右边的远方传来。
“一分钟。”冯地遥继续看时间。
千钧一发之际,夜幕中有人冲了出来,是陈胜益,怀里抱着一个小孩,他的后头跟着况玩延,同样抱着一个小孩,在后面是一对男女,俩人怀里抱着一大堆东西。
他们的身后,洪水猛兽就要朝他们席卷而来。
俩个小孩两三岁的大小,大雨倾盆使得他们湿漉漉的,走近了才发现他们都在嚎啕大哭,也不知道在哭什么,脸上都是水,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快快快,门关上!关上门!”陈胜益大声喊。
几乎是门关上的瞬间,外面便爆发出轰隆水声,如雷贯耳,争先恐后一般下高坡,水撞着水,撞击着石头,最后波涛汹涌齐心协力一般撞向这些石头水泥房屋。
门关上后,尽管房子外面很是喧嚣,世间万物都被水浪拍打出声响,但房子里头却是相当压抑,没有人说话,严婉在助手的搀扶下,坐到木头沙发上,脸色有些苍白,她曾几何时能离死亡这么近?
过了好半天,那股子后怕才渐渐压下去,陈胜益招呼满屋子人。
“上二楼坐着吧各位,”陈胜益说,“也别在这儿站着了,这暴雨和山洪,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止的,总不能一宿不睡觉就在这儿等雨停吧?”
话是这么说,但在座各位都知道,今晚绝对是个不眠夜。
一行人移步上二楼。
见本地人虽然害怕,却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严婉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这里经常发生山洪吗?”
陈胜益背着母亲,走在最上面,说:“隔三岔五吧。”单位是年,“老三那房子是我们老屋,当年自建的时候我们都还小,我老爹老母也太年轻,本意是盖在路两边,出入方便,不被挡着,而且位置高,要是下暴雨啊,山洪水浸啊,好歹淹不到人,哪成想盖起来的第三年,山洪下来了,这屋子活像靶子一样,百发百中。”
他话说完,他背上的老人嘟嘟囔囔一句话,但由于口齿不清,众人听的不是很清楚。
走在他们身后的老三替母亲说:“她说:那没办法,房子盖都盖好了,零几年盖的,好几万块,不少钱呢,哪还有第二笔钱盖新的?”
所有人转移到二楼,几个男人便马不停蹄地又下一楼转移物资。
他们位处山脚下,但整个地势还是在高处,洪水的走势由于各方面阻挡顺着道路往下坡冲,一楼不可避免的进了水,却不多。
十来分钟,一行人把物资转移到二楼,陈胜益还搬了一个闲置的小冰箱上来,看得出来当地村民应对突如其来的天灾是习以为常了。
食物还是有很多的,但一屋二十来个人,也支撑不了多久。
下雨了温度骤降,冯地遥感觉有点冷,见她摩擦着手臂,似想摩擦皮肤产生热量,况玩延提醒她,他把行李拿上来了。
严婉则在一旁看着陈胜益几人清点食物,便小声问冯地遥,这场灾难将持续多久?
“你拿一件外套给我。”冯地遥和况玩延说着,心中继续默算,“这座山的话,暴雨天持续一周,山洪爆发会持续几个小时,到天亮前洪流减弱,明日傍晚会彻底结束。”
结果听上去,似乎不是很糟糕。严婉松了一口气。身边几个西装革履的亦然。
况玩延给她拿了一件秋冬的防风外套,忽然有个人大喊糟了。
众人看他,他说:“我的行李没拿上来,还在车里。”
刚才每家每户敲门,就跟兵荒马乱逃命似的,有几个倒是还记得带上自己是私人物品、随身背包,但有几个带行李箱的,就完全忘记了行李箱的存在。
“都这个时候了,还什么行李不行李的。”同行的人说。
“你的包拿上了,贵重物品都在,当然不在乎。”忘行李的人说,“别忘了这门是我敲开的。”
氛围压抑的时候,人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严婉很头疼,可还是要站出来将各方压抑的怒火消下去,鼓舞士气,说:“别说了,不见了什么都记上,等雨过天晴,一个一个跟小张报销。”小张是严婉带来的助理之一,“谁有多余的衣服,借一借没拿行李的人,不要感冒着凉了,这两天势必会难过一些,都给我撑住。”
冯地遥穿上衣服,温度暖和回来了一些,一天没吃东西,胃里空空的并不舒服,但困意更甚,眼见当下也没什么能做的,她心中有数,不像其他人心中恐惧,提心吊胆的,除了干等待,就只能干等待。
但冯地遥也知道,现在所有人都在看她脸色度时势,一旦她脸色稍变,这群人就会比她还要恐慌紧张,所以她什么都别做,才是正确的。
正当冯地遥侧过身体,想悄悄眯一会儿,陈胜益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个一次性纸杯,作势要递给冯地遥。
“来,喝口热茶,”陈胜益说,“招呼不周,小姐,不知道怎么称呼您?”
“冯。”冯地遥坐起来,接过水,“两点水,右边马的冯。”
“哎冯小姐你好,幸会幸会,”陈胜益说,“我姓陈,陈胜益,谢谢你啊,要不是你,我老娘和老弟,弟媳,两个侄子现在都不能安稳的搁这儿坐着了。”
“对对。”老三跟在兄长后头,连声道谢。
“不客气。”冯地遥举起杯子示意,“算起来还是得我们这群人谢谢你们这一大家子才对,大晚上的愿意给我们开门,相信我们,还让我们到屋子里头来避难,陈大哥,大嫂,要不是你们,我们现在估计都已经被洪流冲走了,哪来的能安稳坐在这里呢?”
冯地遥这一大段话,几乎在每一个‘我’字后都加了一个‘们’,尽管听上去没说他们的好话,但却是把他们都当成了自己人。
陈胜益原本只对冯地遥刮目相看,听完她一席话,连带着对其他人也客气了起来,招呼大家喝水。
没有人知道灾难会在什么时候降临到自个儿头上,陈胜益现在想想都后怕,毕竟老母亲腿脚不便,一旦山洪爆发,身体强壮的成年人都自顾不暇,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又怎么可能躲过去呢?更何况还有一对走路都踉踉跄跄的龙凤胎小孩。冯地遥那一句话等于是救了他们全家。
尤其是在后半夜,亲眼看到不远处的房屋坍塌的瞬间,这句话的威力,恐怕是永世难忘了,这一屋子的人,将会把这一天铭记一辈子。
一行人站在二楼天台的楼梯墙后,看着洪流横冲直撞,纷纷陷入了沉默。
陈胜益背过身去抹眼泪。
今夜无人入睡。
黑夜无边无际,没有光,没有明亮的方向,每个人心中都相当的沉重,一种劫后余生却开心不起来的氛围浓重地展开,萦绕着每个人。
临到天亮,天光熹微,陈胜益的媳妇儿给大伙煮了面条,每个人都吃上点热乎的汤面,但完全不顶饱。
冯地遥饿过了头,倒是没有什么胃口,避免低血糖,才勉强吃了几口,剩下的越吃越想吐,却又说不出口吃不下了,为难地看了况玩延一眼,喝了几口汤水,而后在对方默许的情况下,将剩下的面条倒到对方碗里。
二楼有三个房间,女人分批住两间,男人则分别住在剩下的那间和二楼的客厅。
冯地遥进了房间便歇下了,外套都没脱,几乎是沾床就睡。
这一觉再起来,依然天昏地暗。
她是被况玩延叫醒的,迷迷糊糊睁开眼,听到对方说:“陈婶煮了粥,吃点吗?不吃就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