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谁都觉得不可能。
小鸟一定觉得它是一朵很坏的花吧……
“和我回魔界,我让你养比它更大的花。”司耀看热闹不嫌事大,抛出了其他条件。嫉妒心强的魔尊就是不能接受她身边有一个陪着十年的魔。
这比玄殷还让他嫉妒。
樟灵花已经不怎么挣扎了, 奇奇的胃液有微弱的腐蚀性, 它泡了四五天好像要死了……小鸟还会有别的花。比它触手更多, 还比它更大。
——“我相信它。”
清冷的声音。
就像是将要被溺死的生灵被淤泥包裹, 腥臭的水倒灌进口鼻,可是又在垂死一刻被拉了起来,绝望消失,困顿不再。
樟灵花愣愣地看着那个身影。
她没有像魔尊试图说服她一样用逻辑、证据、利弊去分析。她只是淡淡地站在那里,从始至终只有四个字:我相信它。
它不会,她相信。
仅此而已。
司耀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心里有种冲动莽撞的情绪叫嚣着要将一切夺走她注意的人撕成碎片。他很不开心:“他们都不相信你,你为什么还愿意相信它?”
魔尊终于将自己天真的伪装撕碎,狠狠踩在了脚下。
他用一个天衣无缝百口莫辩的计划试图将心爱的人拉入和他同样的泥沼。如果面前的人不是宁枝,换成任何一个人恐怕都再难自证。
司耀从始至终都不在乎世人的想法,却利用他们的恐惧想尽一切办法将宁枝逼向自己身边。
身败名裂,被怀疑伤害,然后不得已地向他低头。
他想继续开口说什么,却突然感受到修士灵力的波动。红发男人上前几步攥住宁枝的手腕,几个纵跃带着人向前跑。
“是那个叛徒!”不知宗门的修士神情一震,兴奋地向此处追来。
魔尊漫不经心地吊着他们的心虚,不近不远地拉着距离,刚刚好对方能将他和宁枝的样子收入眼底。
为首的修士突然顿住了脚步,他神情中惊疑不定,有些谨慎地抬起了手,示意激动的师弟们不要再向前追了。
“师兄,几大门派都在找的叛徒就在前面。她一个金丹期的小姑娘,你怕什么!”
年轻一点的修士不满,手中的长剑蠢蠢欲动。
“你们看,她身边那个人……” 几个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去看,只见他们一直在追的叛徒身边还有一人。因为背影看不清容貌,可是那头红发却格外显眼。
眼下仙魔交战,这个特点他们又岂能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修士们恍然大悟。
好恶毒的心思,好恐怖的陷阱。
这叛徒竟然想引诱他们再一网打尽,真是太狡猾了。他的眼神复杂,既然叛徒和魔尊在一起,就说明她在魔界的地位只会比想象的更高。
这样一个人竟然是清虚门太上长老的弟子?
玄殷长老究竟是否知道此事……
他陷入了沉默,几乎是立刻给自家掌门发了密信。
与此同时,司耀拉着人一路到了城外。永泉附近的村落零零散散已经没有人烟,他夸张地表演了下气喘吁吁和胆战心惊,戏瘾太重到现在还在表演叛徒和魔尊逃跑的故事。
宁枝靠在路边荒废的草垛上,环抱着手臂看着他。
“你看,他们就是这么蠢。只要看到我和你在一起,就立刻怀疑你了。”红发尖牙的男人无辜地笑笑,似乎完全意识不到是谁造成的现在这个局面。
“都被诬陷了,一定很可怜吧。你要不要让我附身,我带你回魔界玩?”
男人蹲在地上兴致勃勃地抬头看。
司耀问她想不想出去玩时的神情更像一只漂亮的大狗。
宁枝顿了下,慢慢走了过去。
少女抬手挑起了他的下巴,男人乖巧地眨了眨眼睛。
“你想要我的身体?”
司耀歪着头想了一会,其实他觉得这话有歧义,他明明更想要她的心来着……可是最后他认真点头,只是身体也可以。这样他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啦。
他还没有来得及说更多,因为仰着头看她的姿势失去了平衡,跌进了旁边的草垛上。魔尊从稻草里探出头,红发和干枯的草枝混在了一起,显得他有些懵。无限弱化了男人的贪婪、狡诈。
宁枝顺势用左腿的膝盖压着跪在了他的胸上。
她的虎口卡着他的脖颈。
这种姿势彰显着上位者对下位者无限的支配权,可是对比两人的实力,这样的姿势更让司耀兴奋。
他被压的咳嗽了一声,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漂亮的少女。
宁枝从腰后抽出匕首,抵住了他某个随时随地蠢蠢欲动的位置:“别乱动。”
小魔尊又兴奋了一些。
丝毫不在怕的。
“我们打个赌。”少女的匕首从下至上,最后轻轻放在了他的咽喉,冰冷的刀锋留下了可疑的红痕。
魔尊身后无形的大尾巴摇了摇:“你说。”
宁枝道出了他的秘密。
她知道他想见谁,也知道他想做什么。十年前,他设计试图将鲛人蛋交给齐家的人,就是因为听说他们有孵化鲛人蛋的密法——司耀想回溯时空,回到一切的最初。
“你给我半个月,如果我孵出鲛人蛋,你自己带着你的人滚。”
“那如果你没孵出来呢!”
狡猾的大狗已经快乐地摇起尾巴。
少女顿了下,她的眼里带了些微不可查的笑意:“我让你附身,随、你、处置。”
——这是一个带着诱饵的陷阱
但是诱饵香甜美好到司耀不在乎背后任何的可能。
红发尖牙的男人兴奋地眼底泛起血红。
他剧烈地喘息了几下,高高兴兴地说:“你认真的?你会骗我吗?”
宁枝勾了下唇角:
“说到做到。”
…
清虚门,主峰。
掌门将手中的信直接撕碎,不顾对方长老的怒目而视,冷着脸一甩衣袖:“荒唐之言。”
他受够了这些人整日呆在清虚门作威作福。
魔尊的手下杀了人,他们不去找凶手,反而聚在这里内斗。正道由这几个人领导着,当真是天要亡此界!
坐在下手风信宗的长老也没有好脸色。
人证物证俱在,清虚门好大的威风。这次大战,又不是全靠他们这几个人,如此高高在上,半分诚意也无。
“人是你们做主要抓的。你们不说杀,我们的小师祖也不会跑。你们抓不住,就要诬陷她和魔尊在一起。你们安的什么心!”齐云石冷声。
站在掌门身后的齐凭里看了师弟一眼,对方翻了个白眼,堂堂仙道第一大宗门,如果在战前就因为这样的事低人一等,那到时真的打起来又有谁会听他们的调度。
宁枝的事于公于私,都不能认。
“掌门的徒弟说的真好。”庆玉派的一个女修突然拍手,她的弟弟死在了那晚的□□之中。照例来讲,她会是最沉不住气的人。
可是现在,女人气定神闲地打量着清虚门在场的每一个人,目光中都是冷意。她知道了一个大秘密,一个能替她弟弟报仇的秘密。
“那个叫宁枝的姑娘和魔尊走在一起也没什么稀奇的。毕竟是自家师尊的亲弟弟……师叔,当然亲近了。”她涂着丹蔻的手指微微掩唇,轻描淡写地把恐怖的事实撕扯下面具,利落地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堂下吸气的声音顿时响起。
各种惊疑不定的眼神打量着清虚门在场的几人。
掌门袖子中的手捏紧了些。
怎么会!
他心下大惊,这桩丑事压下了千年,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被人挖了出来。他担心的不是清虚门,而是有人用这桩事去纠缠……玄殷。
他下意识的反应取悦了女人。
她的眼角眉梢很冷,慢慢起身站在了厅堂的正中:“我一直在想一件事。都说太上长老的天赋世间罕见,一力可平山海、定乾坤。怎么这一战偏偏打了小半年,还让人当傻子耍。”
她的视线扫过每一个人,他们不同的反应取悦了她。
——“原来,这个作恶多端的魔头是他的亲弟弟呀。”
她的声音夸张极了。
女人好心肠,将这个故事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
千年前的那对长老夫妻根本不是意外身殒,分明是情财仇爱恨纠葛之下一人被害一人失踪。留下了一个儿子,是世人眼里孤苦伶仃的天才剑修。可是谁能想到,他根本不是孑然一身,玄殷有一个双生子弟弟——现在的魔尊。
“你告诉我,”她尖锐的指甲指着掌门的脸,“我们敬爱的太上长老究竟是不能打,还是不想打。他的徒弟和魔尊勾结,究竟是不是他授意!”
风信宗的长老听了这番话,心下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哆嗦着嘴唇看着不发一言的掌门:“您…能否明示,他们二人真的有这样的关系?”
魔尊竟然是正道第一人的弟弟。
天下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可是这样的丑事还偏偏发生了。
掌门站在原地,看着徒儿们也分外不解的神情,觉得头痛欲裂。他想解释,可是又不知道从何解释。玄殷和司耀的身世是清虚门隐藏了千年的秘密,这不假,可是后面那些恶意的揣测和推断纯然是不负责任的误导!
并蒂双生者实力不分上下,他如果认了,更加解释不清这如今的种种。
惶然之下,他对上了女人得意的神情。
她一直都知道这个秘密,只是等着在今日事情已经没有回旋余地的时候将清虚门和玄殷拉下水。如果保玄殷,就只能坚称宁枝自己走错了路,和魔道厮混在一起。可若是想救宁枝,清虚门的太上长老也会被牵涉其中!
这分明是两头为难的死局。
他手心微微出汗,齐云石看着自家师傅这番神情,心下有些发凉……难不成,这个女人说的是真的?
太上长老的弟弟就是现在他们见到的魔尊?
而宁枝……
年轻人狠狠拧眉,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但是平心而论,太上长老不会,他也绝不相信宁枝会!
显然,齐凭里也是如此思考。他们师兄弟对视一眼,决心说些什么,却听见一句平静冰冷的声音:
“司耀确实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太上长老!
银发剑修不知何时站在了殿外,在众人或欣喜或震惊或痛心疾首的视线中走至掌门身侧。合骨剑并没有出鞘,乖巧地被握在主人的身侧。
玄殷轻轻抬眼,女人被其中的平静震慑到了,她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可是弟弟死去的悲痛让她忍不住提高声量:“你认了!玄殷。亏大家从前尊你一声太上长老,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一个徇私枉法的小人。”
风信宗的掌门听了这话微微皱眉。
这些时日,太上长老是怎么在裂缝附近出神出力的他们都看在眼里。只是想惩戒一个叛徒的事,怎么将太上长老也扯了下来。
但是女人已经不管不顾。
她指着厅堂里的众人,对着玄殷撕心裂肺地质问:“太上长老,你敢发誓吗?你发誓你从来没有庇护过魔修,发誓你问心无愧,你对我们死去的弟子毫无责任!”
清虚掌门几乎攥紧了手中的剑。
齐凭里见状连忙大喊:“长老慎言!”
这个女人已经疯了,她的目的从联手抗魔变成了被一己私欲驱使的魔鬼,她此刻和那些魔修又有什么分别。可是清虚门不能掉进她的陷阱,如果落入无限自证的窘境,那才是真正的于事无补。
他们不能说,也什么都不能做。
相信太上长老吧师傅——他轻轻摇头,用眼神传递着这个讯息。
女人被齐凭里的话逗笑了。
她敢在今日九宗齐聚的时候说这些话,早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若是没有更有力的证据,她怎么会如此贸然地将事情全盘挑明。
她笑着看了看玄殷,又看了看掌门,话却是对着齐凭里说的:“你这孩子入门晚,有些事情不知道。我不怪你。”
她的笑里夹杂着一丝疯狂:“诸位可曾知道,那个魔尊被清虚门关在藏经阁禁地五十余年,他心中有恨,从深渊里爬了出来。”
清虚门一手养出了这个魔。
是他们让修真界陷入了生灵涂炭的境地!
你们的罪,玄殷的罪,为什么要让所有无辜的人来承受!
她目眦欲裂,说到最后几乎连整个人都在抖。因为过度换气而眼前发黑,心跳如鼓叫嚣着要将清虚门的人送入地狱。
她的徒儿、弟弟,师门因此战死的所有人都在天上看着呢。
“玄殷,这都是你的错!你不该为此偿命吗!”她的声音几乎破碎,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恨。
在这段故事被揭露后,风信宗掌门和长老彻底无言了。他们复杂地看了眼一直沉默的银发剑修。微微拱手:“太上长老,我们一向尊您敬您,您可否将真相告知?”
……这场千年难遇几乎覆灭修真界的灾祸,是否祸起当日?
他们不曾怨恨玄殷,可也想知道一个真相。
玄殷微微侧目,平静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无论是关于他父母的恩怨,还是那个孩子在清虚门受到的折磨,从始至终都是真的。
掌门眼眶发红,玄殷的冷静让他难以释怀。父辈的恩怨已经让他自幼吃尽了苦楚,漫长的仙途冷寂无望。甚至唯一的徒儿被逼到下落不明。玄殷才是整件事情中唯一什么都没有做错的人,凭什么要他来承担这些骂名?
关押司耀是当时掌门做的决定,却在千年后将所有的恶果留给玄殷一个人承担。让这个万众瞩目的人被莫须有的罪名扯下神坛,亲自揭开所有的伤疤吗?
何其不公!
玄殷的承认让大殿在场的所有修士都头脑空白。
——“谢谢您的坦诚。”
风信宗的掌门站了起来,和耀武扬威的女人相比,他好似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结果,更不知道如何面对殊死奋战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