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确实被遗忘了太久,久到齐云石从弟子变成了长老,久到这个世界已经持续衰落了六百余年。
其他弟子没有注意到长老的失神,他们终于有了歇脚的地方,有些警惕地推开了大门。墙壁上的壁画已经剥落了大半,只剩下残缺不全的颜色斑斓。烛光微弱,不时闪烁着幽暗的阴影。
庵堂中央有一座巨大的佛像,它的脸庞因为岁月的洗礼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在佛像脚下,洒落着一些破旧的蒲团。
佛像背后有一些码放整齐的书籍,似乎是作为贡品。
“真是奇怪,秘境中的神佛投影应该是秘境主人的化身。但不成,朝贡他的人都用这些奇奇怪怪的书?”
陈璞用布包着,拿起了一本落满灰的书卷。
上面的题目露骨的让人心中发笑——《霸道仙尊爱上我》《纯情师弟火辣辣》
什么样的神佛会看这样的书?
突然,内室传来了异常的声响,齐云石下意识地拔出剑来,却对上了来人和善的笑容:“大家都是修士,进来坐吧,此处有椅子。”
秦崇久看着明显分外紧张的齐云石,明白这个修真界的老人恐怕已经猜到这是何人陨落后的秘境。
清虚门和灵汐派的人见到秦家,都很好奇。他们大多听过这个隐士家族的许多传闻,但是真正见到秦以何的时候,还是为对方沉淀的气质和博学所倾倒。
董欣瑶和小鲛人不在,岑思挑了下眉。
陈璞得意地凑近她邀功:“我看到了,那姑娘拉着他出去了。”
岑思白了他一眼。
秦以何还在耐心地解答一些弟子的疑惑,他的声音好听,可是在场却有两个人听不进去。一个是时刻警惕的齐云石,还有一个是孔环影。
他知道自家师妹的心思,也意识到那个妖族少年对她无意。
恐怕小姑娘会失望……
果然,天快黑的时候,是粉衣女修一个人哭着跑回来的。
“小鲛人呢?”岑思问。
董欣瑶憋了口气,有些冷漠地回:“他自己说去崖边坐坐。”
她被拒绝的惨烈,少女心事破碎,哭的撕心裂肺。在场的人有点无奈,但是她年纪实在太小,也不好说些什么。
——以后被拒绝多了就习惯了
有些神经大条的弟子如此思考着。
董欣瑶不想坐在内室了,一个人找了一个干净的蒲团蜷缩在佛像附近的厅堂中。这里到处都是灰,让人忍不住觉得更加凄凉。
她偷偷啜泣,回想着小鲛人方才说的每一句话。这些都让一个骄傲的青春期女孩觉得格外受挫。
“他心中有别的人,对吗?”
你是谁?
女孩警惕地回头,一个坐着轮椅的人出现在她身后。下午时分她并不在,不清楚这就是那位大陆最富盛名的占卜师。
俊美的男人递出一方干净的白手帕,上面的熏香和这个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就像是对方是连日来唯一一个看透她心事的存在。
“哭的这么可怜,为什么不报复一下呢?”
董欣瑶直接摇头,她讨厌这个不喜欢的鲛人,但是对方救了她的命。无论如何她不会去做对小鲛人不利的事情。她犹豫了一下,甚至准备将帕子还回去。
秦以何笑了笑。
这确实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只有确认了她并不是奸猾之辈,他才会愿意借这个女孩的手把他的珍宝卷入其中。
“好吧,那换一种说法。”他手里的佛珠发出微弱的转动声,似乎和这座庵堂融为了一体。他又何尝不是蛊惑人心的神明。
“他依赖信任的人,可能并非像他想的那样对他有同样的情感。”
董欣瑶皱眉,这个古怪的男人怎么会知道?
“你可以去问他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会不会毁掉你在他心中的所有呢?枝枝
你是不是快彻底离开了,所以你厌烦了。
当你厌烦的时候,竟然出现了一个这么大的破绽。
董欣瑶听了男人的话,满脸震惊。他说的是对的,这个问题并非是在伤害鲛人,反而是让他看清他喜欢的人。
少女捏紧了裙角,深深地看了轮椅上的男人一眼,然后快速地跑了出去。
…
夜深,
宁枝没有睡,漂亮的美人在随手给鲛人准备一些过冬衣物。她确实称不上一个负责的饲养员,但是该准备的从来也没有缺过。
突然,挂在窗边的双生铃像疯了一样响起来。
——这只有在小鲛人极度恐惧、迷茫或者绝望的时候才会出声
宁枝怔愣了一瞬。
「333: 他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有奖竞猜!】
老骗子秦以何让妹子问的问题是什么?
提示:小鲛人到现在缺失的东西,本章内也有暗示,之前也有过
只要猜测合理,都发红包!
◉ 第77章
秘境, 月夜。
悬崖边月光如水,泛着淡淡的银色,照亮了树丛中的每一个角落。站在悬崖边, 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 只能听到漫山遍野的云雾下方有轻轻的海浪声。
好像所有的危机都短暂地消逝在了其中。失去了喧嚣,只有无限诡异的宁静,甚至可以听到旁人的呼吸声。
“你知道我来了。”董欣瑶神情有些倔强,少女紧抿着唇。
山崖边太过安静对方敏锐的听力不可能错过人类的脚步声。粉发鲛人唯一没有回头的原因只能是因为对方不想。
董欣瑶有些自嘲地笑了一声。原是她自作多情, 但是对方真的就如此没有怀疑吗?她想起鲛人眸光晶亮,提起心上人时难以抑制的激动。
“喂, 我再问你一次, 你说的那个人……是真实存在的吗?”
她必须要确定,鲛人方才那些感人至深的剖白不是拒绝她的托词。如果是真的……少女放在身侧的手微微捏紧。
鲛人化成人形时依旧保留了一些种族的特征, 听到关键词, 他有些尖尖的耳朵微微抖了一下,显然是听到了她的话。可是也许是出于懒惰,鲛人并没有解释第二次。
董欣瑶从他的态度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悬崖边的草木在月光下闪着微弱的光, 静静地伫立着。草丛中偶尔飞出可以发光的小虫,如果不是一个表白被拒绝的心碎场面,这里大概可以称得上是有情人幽会的最佳去处。
粉裙少女脑海中不断回想起鲛人笨拙又缓慢的解释:
——如果这是喜欢的话, 我有喜欢的人了。
是谁?
——是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
——她期待着我,关怀着我
孵化你的……人吗?
——是的,她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视我的人
鲛人目光灼灼,好像前所未有地清晰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宁枝于他是最特殊的神明, 他于这个疼爱他的神明而言同样会是一个用心照料过的存在吧…
当时鲛人的话太过真挚, 让董欣瑶瞬间明白二人之间从未有过可能。这个容貌瑰丽的生物也许从出生的那刻起就心有所属, 为了那个曾属于他的全部的温暖。
但, 真的是这样吗?
她想起秦以何的话,神色中不断闪过迟疑的挣扎。
她站的太久,粉发鲛人终于转过头来,神色中并没有不耐烦,只是淡淡的疑惑。好像在奇怪:你怎么还不走?
少女终于鼓起勇气:“我问你一个问题,不会影响到那个人。但无论你是否能够回答我,我都不会再纠缠于你。”
小鲛人歪了歪头,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小姑娘的心思其实非常单纯。她想要通过这个问题来判断一件事——如果鲛人能回答出来,她心甘情愿地退出,祝福他和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子。
可是,如果鲛人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那么那个神秘人这所谓六百年的羁绊和情深,只能用逢场作戏四个字解释。
眼见着小鲛人还在犹豫,少女终于勇敢地向前一步。风的呼吸声轻柔又安静,海浪像某种暗示性的鼓点在激励着她开口。
“你无论怎样都不吃亏不是吗?如果你知道答案,你也可以不说。你只需要让我问出这个问题。”她故意露出一副倔强倨傲的神情,用激将法:“你不会怕了吧?”
粉发少年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见此,冷淡地回复:“你问吧。”
月夜清冷,散落在他的肩颈。
他,或者它,在六百年前被善良的神明孵化,又在六百年后的命运安排下重逢。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最幸运的鲛人,能够得到那个人的轻言细语、耐心教诲。
宁枝会握着他的手,一笔一画地从她的名字写起。
然后顿笔落下重新转行,写山、写水、写花、写树。
他没有什么不知足的,也从未有过任何恐惧。
只因他心中虔诚地爱着那个同样爱他的神明,那个期盼着他出生,留下许多稀世奇珍为了守护他的美人。
小鲛人的手轻轻搭在衣袍间,上面那个丑丑的小铃铛还是宁枝亲手系上去的。
他坦然淡定的样子让董欣瑶又一次无言。
她沉默了许久,微微勾起唇角,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那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往往是人类相识时最先彼此询问的事情。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可是奇不奇怪,身为鲛人的你却无法回答。
清虚门的人叫你师弟。
亲近的人叫你喂,叫你粉头发的那个。
我被你所救,同行三天,向同门介绍你的时候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称呼你为鲛人哥哥。
那么你告诉我,鲛人只是你的种族对不对?那么你的名字呢?
你说你带着期望出生,你说你备受关爱和期待。可是你是否明白,对于人类社会而言一个孩子恐怕在没有出世之前就会有无数人在猜测着他的性别,用典故、诗句、美好的祝愿起好一个女名、一个男名。
你好像是宣纸制成的孔明灯,无根无依地飘在空中。绑住你的是你的种族,是你在宗门的身份。唯一没有印在你身上的,是你自己。
鲛人哥哥,你是谁呢?
那个疼爱着你的人,那个对你有无限美好祝愿和期望的神明。透过你,在看向谁呢?
你活了600年,纯洁的像一张白纸。
我本以为是对方细心竭力保护的结果……殊不知是否是那个人从来不屑去沾染描摹,只是用清水草草留下了痕迹。
她的敷衍之举,对你而言却是洇透了全部的心脏。
粉发少年在听到这个问题后彻底顿住了,他微微张开了嘴,想说些什么可是又完全无从开口:“……”
我叫什么名字?
我…应该有名字吗?
少年迷茫地环顾四周。在小院或者妙峰山的时候,如果他有不认识的字、解不开的题,他就会直接冲到宁枝的房间。不管美人当时在做什么,他都能肆无忌惮地开口询问。对方也会不厌其烦地给他也许说了一遍又一遍还记不住的答案。
可是这一次,他真的不知道该问谁了。
董欣瑶讽刺一笑,甚至不忍心在看他的蠢样子。对方的反应已经证明了一切。如果传说中的神明有心,又怎么会从来都没有认真地给他取一个名字。
对方盼着他约束自己,变成像人类一样的存在。
可是呆笨的他却连名字都没有得到过。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都要告诉你……你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是不正常的!”
“她把你当成人去要求,却从来没给你哪怕一点关于人的感情。”
剩下的话也许太残忍,这些猜测也不着边际。
她不明白那个女子为何要费尽心思把鲛人孵化又如此随意地对待。对方或许付出了一些情感,但这绝对不对等。是对待下属、对待后辈甚至是对待宠物的态度……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鲛人一厢情愿所信赖的那样。
“我不愿意去揣测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我只想告诉你,如果有空多去自己思考一下,也许事情和你记忆中或者想象里的并不一样。你沉重的感情也许会给别人带来困扰。”
董欣瑶从某种程度上是对的。
在宁枝的系统世界,傻孩子是任务对象,鲛人可以用鲛人王来指代。她之前也从来不用替容卿、玄殷他们去操心这个事情。
但是在现实世界的第三视角,如果宁枝没有取名字,小鲛人的的确确从始至终都没有过任何正式的称呼。哪怕是一个亲昵的绰号。
尽管美人并非有意,但是她潜意识中对于攻略对象戏大于情的态度成为了秦以何抓到的破绽。
对心上人说完这些残忍的话,少女一撩裙摆决绝地转身离开。
原处,只剩下粉发少年无助地站在悬崖旁。
崖下海浪滔滔,却分外汹涌。他唯一的浮萍是那个丑陋的铃铛。可是现在连它好像也快要被捏碎了。
…
宁枝赶到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了。
她顺着系统的提示行走在山林之中,突然,身后传来了木质轮子滚动碾碎树叶的声响。她一顿,眸光流转:
“不会这是你的手笔吧。”
她不明白小鲛人到底出了什么事,正是因为不放心,所以才不得不改变计划趟这滩浑水。而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一定对此乐见其成。
秦以何轻轻笑了一声,她还是这么聪明。
“你的本事是我一手教出来的。我自然清楚。”容貌瑰丽的美人勾起唇角,显然是变相承认了六百年前的渊源。
这个男人心机深沉到可怕,就算是游戏角色有时也会让她感到难以控制。与其继续像之前那样装疯卖傻下去,不如直接挑明来的简单。
秦以何听到她承认,还是微微怔愣了下。有猜测和被证实显然是截然不同的心境。男人捏紧了手中的佛珠。
“秦家昌盛,老夫人安泰,你还有什么所图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