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枝哦了一声, 问:“那现在可以换人吗?”
换人?
门外偷听的两个人明显神色各异, 司耀憋着笑,幸灾乐祸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小鲛人。不会是这个家伙演过了头, 让枝枝以为他太弱了吧。果然, 还是得换成他”阿土”啊。
粉发少年沉默,顺着狭小的门缝往里看,好像已经被委屈吞没。
屋内, 这回轮到村长手足无措了。
他心里骂了一句多事,不明白这一次的小姐怎么会有这么多反应,以前不是从来都没有什么表情也不会说话的吗?
“是这样吗?”清冷的女声落在心里有鬼的人耳中自然会觉得阴森。
村长一愣,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何时无知无觉地将心中所想说了一点出来。这下可不好,不能让她意识到自己是…他面上陪着笑说:
“好,好好。那您想换谁呢?”
屋外某人的眼睛期待地亮起,等待着幸运之神的降临——
“换个年轻的吧, 要年龄小的。”
年!龄!小!的!
这几乎一句话将翘首以盼的凶恶獒犬打入了深渊。多了不算, 他少说也活了超过一千年, 和年轻、年纪小这两个词没有半点关系。
村长犹豫了一下, 阴郁的眼神中闪过不耐烦,但仍旧客客气气地点头称是。只要是小姐的要求,他们都会竭力照做。他答应的爽快,不过片刻功夫就叫过来三个少年,看起来不过是十五六岁的模样。
站在前面的那位低着头,似乎因为年龄小而并未曾有诸多的胆怯,偶尔抬眼间可以看到普通的容貌。
那是一张平凡的脸,五官端正但并不突出。浅棕色的头发微微有些凌乱地散落在额前,看起来有些邋遢,双眼却非常难得的清澈明亮。
恐怕唯一的优点就是:年轻。
这已经足够某些人费解又嫉妒地发狂了。
宁枝看了眼蠢蠢欲动的门板,随意地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宋泽乾。”男声一出,宁枝就认出了这是清晨挨骂的那个倒霉儿子。
“好名字。”她又随口敷衍了一下,虽然这个名字似乎没有什么典故出处,但是好歹有两个不错的字,比司耀所代表的阿土好上不少。
宁枝让其他人走了。
美人拿了个竹绷子慢条斯理地坐着自己的事,她对面的少年坐在一把普通的板凳上,身前没有任何遮挡的事物。人们在谈话时,如果手中、身前没有可以借助的物品,精神上的压力会逐渐增大。
宋泽乾沉默地看着宁枝,但是又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的脸。嘴唇因为坐了太久有些干涩,但是连起身倒水都不敢,只能谨慎地舔了一下。
这是他耐心耗尽的前兆。
宁枝手中的针线停了下来,她的声音很好听,带着些蛊惑:“渴了?”
宋泽乾牢记着他爹的耳提面命,不敢劳烦小姐。更深层的原因是……他知道小姐究竟是什么东西,心底的恐惧让他不敢有不满。所以连忙摇头:“不,我不渴。”
宁枝没理他,自顾自地去端了杯茶。
她真的很漂亮,这种漂亮是哪怕看不到面容也能察觉的美。只是少年的脸颊刚沾染上红晕,余光瞥见她黑发的一瞬间,就立刻又惨白了下去。
门外的司耀气的半死,这个人被枝枝选上竟然如此不识好歹。甩脸子给谁看呢?
他看向在场的他的盟友,却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鲛人的神色就一直若有所思。对上司耀的视线时,粉发少年问:“她觉得宋泽乾这个名字很好听是吗?”
司耀:?
而房间内的宁枝已经根据少年抗拒的肢体语言彻底确认——被小姐选中,似乎对他们而言不是什么好事。而如果想要面前的人放下心防,唯一的办法是:
“你放心,我不会选你。”
在那一瞬间,她看到了少年一下子放松的指尖。
“小姐成婚是多少年一次?”她问。
这回,对方配合了不少。他已经彻底掉入了宁枝的审讯陷阱,先给无穷的压力直到不能承受,然后再给他生还的机会,让他只能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上一次…是我出生那年。”宋泽乾声音干哑。
“那方才的那几个人都是同一年出生的?”宁枝敏锐的可怕。
少年不再说话了,这是村子里的禁忌他知道不能乱说。可是有的时候,沉默就已经是最好的答案。宁枝看着他浅棕色蓬乱的头发,微微勾起唇角说:“你回去吧,和村长说我不打算换人了。”
少年抖了一下,如梦初醒般连忙跑了出去。脚步慌乱甚至连手中的茶杯都忘记放下而是捏着它跑了出去,仿佛身后有厉鬼在索命。
「333: 哇,至于吗?」
「宁枝:确实是索命的厉鬼哦~」
小系统:???
同一时刻,井底的地牢中,齐云石也给出了猜测。
“这个村子的古怪之处在于只有男人却没有女人,而这几个村庄少年都是约十五六年前相继出生的。”
陈璞不解:“这意味着什么?”
岑思看了他一眼,浪荡的青年从这一眼中看到了某种不屑。
剑修少女明白了长老的意思,结合他们在刚进入幻境时所知道的消息,这个村庄在没有女人的情况下保持着繁衍,只能说明他们用了某种禁忌的邪术。
比如献祭。
“被小姐选中”可能就是这个邪术的委婉说法。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既然小姐这个角色很可能不是人族,那么被选中带走的鲛人此刻一定面临着不少的危机。可是尚未等他们说些什么,前来送食物的村民一脸嫌弃地将东西扔了进来。
“快点吃吧,等礼成就没有这么好的事了。”
陈璞扬声道:“为什么?”
村民冷笑一声,显然是不会跟他们说更多的消息。岑思的反应更加迅速,她问:“是那个小姐做主让我们活到礼成之后吗?”
齐云石闻言看了她一眼。
岑思很执着,扒着栏杆又问了一次。她想确认心中的猜想。
也许因为她是女子,村民阴冷的神色稍微收敛了一些,但在昏暗的地牢内馅的依旧非常怪异。他没有否认岑思对于他们性命安危的猜测,反而笑呵呵地说:“小姐有吩咐,你们是新郎官的家人。自然要见证他成亲。”
说了相当于没说。
可是到现在为止,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些村民用“礼成”划分了界限,好似婚礼前和婚礼后会有截然不同的两种待遇。甚至已经明示了,他们这群人在婚礼后就会被“解决掉”。
清虚门的人不愧是出自大宗门,哪怕被封印住修为困滞在凡人的躯壳内,又面临如此诡异的窘境,大部分弟子依旧非常冷静,不慌不忙地套着话。
在村民被捧的得意忘形之际,他们知道的消息也越来越多。
——这的的确确是一场献祭
至于目的也和齐云石所猜测的分毫不差。
村子中没有女人,但是通过小姐和青年成婚这场祭礼后,村子中就会凭空有新生儿出生。男婴被留下来养大……
“女孩呢?”陈璞皱眉询问。他已经被这里的荒谬和野蛮所震惊了。
然后他得到了毕生难忘的答案。
——淹死、掐死、捂死、烫死、溺死
一向玩世不恭的青年狠狠转过头去,厌恶到不发一言。这些村民的愚昧让他作呕,害死了女婴此处当然没有新生命。这群人用邪术献祭,但依旧不知悔改,恶性循环下去难怪这个村子荒瘠贫穷毫无生气。
齐云石心思却更加细腻入微。
“小姐”这个邪灵不会凭空出现。结合起那些枉死的女孩,也许传说中住在竹楼中的小姐就是那些无名无姓的亡魂。
“连死了都要被吃一口。”一语道破。
弟子中有人靠坐在角落,失去修为后变成普通的凡人,连日来的折腾让他们也耗去了大半的体力。但是这并不能影响他们都听到了这村子的故事。
女婴被杀积怨成鬼,却反被控制,被用来当成邪恶崇拜的对象。
每十五六年出现的一次小姐,原身只是十五六年前被害死的女孩们。而哪怕成了鬼,也要“选一个夫婿”。恐怕要用她最害怕的男人的血,继续操控她。
岑思皱眉:“真恶心。”
只是虽然想明白了一切,他们被关在这里却有心无力。齐云石转身对众人道:“若想从幻境中出去,我们必将和村民站在不同的立场。唯一能帮我们的,只有‘小姐’。”
他叹了口气。
“天意。”
…
而此刻被众人所担心的小鲛人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和多么“危险”的存在相处。不过恐怕就算他知道也不会在意,反而会赶紧把自己噶了陪着宁枝做鬼。
美人在和宋泽乾见面后就意识到了她身份的特殊。
但是她同样也并不太在意。既然要出去,就要和村民站在截然不同的利益面。而且她看这群人不爽很久了,算计起来也毫无压力。
只是刚刚突然惊险了一场险些失去新郎身份的小鲛人此刻迫切需要安慰。
可是宁枝先说了要紧事:“成亲那日,他们可能想杀了你。”
村长口口声声说要在三日后把人送来。
小鲛人既然现在人在竹楼,那么对方话中的含义明显的不需要人去猜。村长说的送,不是送到竹楼——而是送去阴间。
宁枝已经用需要参加仪式的说辞稳住了村民处理清虚门中人的进度,可谓是用魔法打败魔法。但是小鲛人作为新郎,是一定要参加新婚的流程的,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逃避那场夺命的献祭。
粉头发的少年此刻没有修为,就像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只要能帮到你,做什么我都愿意。”
少年粉色的眸子眨了眨,眼底是没有欲念的深情。宁枝别开了眼,轻声说:“我不会让你出事的。”既然把对方深陷险境,她一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只是具体的计划她不能说,美人现在还需要防着楼里另外一个时刻想捣乱的家伙。可这已经足够了。
——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小孩的眼睛一亮。
宁枝的这话虽然说的隐晦,但是字字句句都是关心。他俊美精致的脸微微胀红,弯了弯眉眼,高兴地歪了歪头。这个诺言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来的让人心跳加速。
他牢牢的记住了她的话。
他一直相信她,因为她从来不会让他失望。
可是现在,他还有另一个过分的要求想要被实现。他真的惦念了太久,久到每时每刻都在想着这件事。
他用着缠满绷带的手轻轻拉住宁枝的手:“你能给我取个名字吗?”
宁枝愣住。
小孩终于把这个埋藏在心底的请求说了出口,对于他来说,此刻的不安全感简直吞噬了一切。他不想去深究宁枝不给他取名字的原因,他只想要一个答案。
小鲛人眼睛中满是期待。
「宁枝:我总会离开这个副本,他的名字不该由我来决定。」
「333: 我明白,你想的是对的。」
美人第一次主动拥抱了一下粉头发的少年,她用从来没有的轻柔语气耐心地解释:“取名字是一件大事,从这里离开之后我们再决定好吗?”
她的理由是,她并不擅长此道,所以无法立刻判断出一个名字的好坏。
美人没有看见,她怀中满眼都是眷恋依赖的少年眼底又一次出现了躁动的猩红。只是靠着惊人的意志力强行压了下去。
——又在骗人了,枝枝
你明明很轻易地就知道,宋泽乾的名字很好听。
可是没关系。
这是第二次机会。
不管为什么,你答应了离开后给我取名字,那我还是会耐心等你的。
两个人各怀心事,面上却看起来其乐融融。幸好司耀此时不知为何不在,否则又该嫉妒得眼睛充血。
原来阿土作为小楼的仆人,被叫去帮忙布置庆典了。他既然当时被选中发配到竹楼,在这个村庄原本的设定中就是一个随时可以被放弃的可怜虫。
所以大多数村民都毫无心理负担地差使着魔尊大人。一会让他装一个彩灯,一会让他贴两个红双喜。
日头很快到了正午,村民们依旧指挥着司耀在忙忙碌碌地做着什么。村长在一旁观察了许久,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也没有发现这个孩子这么吃苦耐劳。
他思考了片刻:“阿土,三日后的仪式便有你来祝祷吧!”
史上最残忍的恐怕就是:
你要结婚了,新郎不是我
然而堂堂魔尊司耀在这个小村庄里经历了更加惨绝人寰的一幕:
你要结婚了,新郎不是我,我是司仪
他犹豫了几下想要破口大骂,但是最后只能憋屈地继续给宁枝准备嫁妆。诺大的身影此刻蜷缩在角落,颇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
此刻,魔尊心中滔天的怨气化成了他想要报复的想法。
司耀喜欢宁枝这并不假,但他从来没有因为这份爱而改变了自己邪恶顽劣的本性。他唯一的耐心既然给了心上人,那么别的人如果惹了他,就注定要倒霉。
他手里拿着一只巫蛊小娃娃,他也不太会做,就是用布裹着棉花扎紧了些。他甚至敷衍到没有加任何细节,而是用毛笔在娃娃的头上写了“粉色”两个大字。
村长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后面。
“不用生气,人很快就死了。”
司耀哦了一声,继续缩在角落扎自己的小人。
神神叨叨的村长发现这个沉默寡言的仆人竟然不吃自己这一套,嘴角的阴险笑容一僵,一下子被打乱了节奏。
他说:“你不想知道他会如何痛苦残忍地死去?知道了也许就解气了。”
“你把他的头发一根根拔下来,把眼睛抠出来塞进牙齿被拔掉的嘴里,再把肠子拽出来勒死他。我就不生气了。”司耀平静地表达了自己的诉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