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司耀附身的能力,的的确确是鲛人的种族天赋。
“你要努力强大,复兴我们的族群。”
——是假的,你是莺灵,是人族,唯独不是鲛人
“我用声音和海底的女巫换了双腿。”
——这是你给我编织的童话
“快快出生吧。”
——不,你只是乞求我能够拯救你的爱人
“等出去就给你取名字。”
——缓兵之计吗
漂亮的神明救了很多很多人,她救了仙界、救了玄殷,甚至连司耀都没有赶尽杀绝,当然还有那条本不能出生的鱼。她真的很好,但是又那么无情。
原来,我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所以你不会在乎,也不会停留。
深渊里的生物对光的执着总是可怕的,绝不可以用正常的思维去揣测他们的逻辑。仰慕、依赖、虔诚爱着神明的信徒同样是自私的。它终其一生所追逐的,就是阳光为它的停留,独属于它的温暖。
如果可怜不能得到怜悯,只有无尽的权势才能留住高飞的莺。
【汝是否愿意接受我的传承?】
我愿意。
【汝是何人?】
粉发少年沉浸在冰冷的湖水中,像水草一样的头发在暗流中翻飞。它思考了很久很久。如果注定等不到那个人的回盼,它也许可以用那个她夸赞过的名字。
“宋泽乾。”
你逃避着和我有关的事,可这大概是我唯一能想到和你有关的名字。
魔界突然震动,他们迎来了一位新的主人。自从魔尊身殒后,再也没有人能过获得对方的传承。司耀在活着的时候就分外挑剔,现在怎么会轻易将传承交给别人?
不过他们如何不解,事情已经成为既定的事实。鲛人这个沉寂千年的种族,再一次走上了黑暗权力的核心层。在阴暗的角落里蜷缩了六百余年的黑暗生物们欢呼雀跃着,他们叫嚣着要冲出去报仇雪恨,将虚伪的仙道屠戮殆尽。
但是接受了传承的王发出了来自他第一个命令。
“不许动。”
魔界又一次疯狂了,他们的王有着清冷沙哑的少年声音,似乎比当初的司耀大人还要年轻。这是实力的绝对象征!
那么王希望他们干什么呢?
“我要找一个人。”
◉ 第83章
山峦起伏, 云雾缭绕。
心有执念的人带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路南行,回到了那座被布置的一模一样的院落。
魔尊司耀一生中风餐露宿,住过很多甚至旁人无法想象的神奇居所。只是在这些地方中唯有一处他念念不忘——泯都城拍卖行的后院。
别院的建筑古朴典雅, 以天然石材和红木装点, 是仙界少见的厚重却不失灵气的风格。此时正是盛夏,院落中央的假山上,树木葱茏,郁郁青青。
这里的一花一草都是比着记忆中的拍卖行建造的。
原本普通的地方因为记忆的珍贵而变得独一无二起来。魔界最强大的尊者怀着恨意从泥泞中重生, 在此处与年少时唯一帮助过他的人重逢。
他们一起看过六百年前仙界漂亮的银色月光。
然后也许是她最后一丝愧疚,所以流下了那滴她以为他没有发觉的泪。
天生坏种的少年小心翼翼地将美人放到院落中的摇椅上, 然后轻柔地替她绑起头发。因为不熟练, 发丝依旧很松散地拢在身后。
他似乎连过很多次,但一时间还是没有做到尽善尽美。
司耀难得安静地坐在一旁, 只是心满意足地看着身侧的美人。他偶尔会从桌上将泡好的茶举过去, 精细地喂她喝上一口。
美人偶尔皱眉,似乎想抬手阻止,可是她细白的手指伸出去却同那恶魔的手一擦而过。这时才发现, 她的眼睛被不透光的发带遮住——她看不见。
“你知道吗?我等了好久,今天的月亮是最好的。”司耀自言自语。
别院中小径曲折由石子铺就,树木在柔和的月光下摇曳生姿。确实是难得的月圆之夜。
“我看不见, 司耀。”
宁枝的声音没有什么波澜,从始至终都带着些让人崩溃的冷静。她很少露出明显的情绪,美人只会让人看到想看到的那一面。
她尖锐地将问题抛出,似乎没有想过会不会改变现在两人之间强行和平的局面。
少年泡茶的手一顿, 神情中飞速闪过焦虑和压抑的狂躁。他干哑着嗓子重复了几次没事。
“没事, 我讲给你听。”
宁枝眼睛上的布条被他施加了禁忌的法术, 无法轻易扯开。他想带她一起看漂亮的月色, 却无法克制住自己内心的疯狂,也无法大度地放开布条。
月光的美又怎么可能靠人的话语去转述。
就像宁枝不理解这个人如今种种的举措。
美人冷笑一声:“你疯了,司耀。”
少年的神情更痛苦了几分。
魔界自古以来最强大的尊者第一次露出无助的眼神,他起身蹲在摇椅的旁边,后来又干脆直接跪在了那,少年轻轻将下巴靠在她的膝头,这个姿势可以让他能够仰头看着她。
就像是当年一无所有的他所在壁龛中,仰头看着那个略微比他高上一些的女孩,和这束时光洪流中最皎洁的月光。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迷茫。
“宁枝,我真的好害怕。”
司耀从来都是骄傲和狂妄的代名词,什么时候听见过这个坏种亲口承认自己有任何畏惧之物?
——可少年握着她的手确实微微颤抖
司耀害怕宁枝的眼睛。
他确实疯了。
早在知道她和玄殷的关系的那一刻他也许就疯了吧。
他真的害怕看见她失望、厌恶的眼神,也害怕看见她恐惧、畏缩的表情。于是他只能自欺欺人地将那双他最爱的眸子遮了起来,假装一切从未发生。
“你知道吗…我看了很多很多、很多的书。”他的声音很小声,似乎很不好意思,“可是我从来没有找到过你说的那个故事。”
这是魔尊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起过的秘密。
他为什么喜欢那滴眼泪,是因为那是自壁龛分别后宁枝再一次表露出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情绪。宁枝恨他怨他,是因为仙界和玄殷。但是宁枝在那个月夜没有藏好的泪让他好像又一次回到了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藏经阁。
“我不想让你哭。”虽然那是因我产生的情绪。
“你可不可以有天因为我笑一笑啊?”
但完全无法视物的美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应过他卑微的乞求。她好像彻底厌倦了他,所以哭、和笑都不会再给他了。
司耀吸了吸鼻子,又露出了像小狗一样讨好的笑容:
“没事没事,我记得你爱吃烧饼……”
“我明天早上去给你买。”
魔尊将她安顿好后,去另一间卧房休息了。美人低头侧耳,听到关门声后深吸了一口气。她并不似表面上那般平静,却并不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数。
「333: 总部驳回了所有的返航请求。」
意料之中。
宁枝放弃前往寒潭的那一瞬间,是因为她意识到了鲛人拯救进度上涨的原因——对方接受并且完成了魔尊留下的所有传承。
在她昏迷醒来时,所有的拯救进度就已经自动达到了100%。然而,截止到目前为止她依旧没有自动退出《仙途》。所有的返航请求在最后的审批中被总部系统自动驳回,甚至没有经历人工的手续。
美人犹豫抬手,眼睛上的布条仍旧没有办法摘下。行动受限,返航受阻,她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宁枝:所有的接口都是正常的吗?」
333查询过后给出了肯定的回复。小系统的声音罕见的沉闷,返航失败是它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巨大风险。在宿主完成任务后,她的合同自动到期,属于工作人员的特殊权利会被收回,维护系统不再对她实施任何来自高维的保护。
通俗来说——生死有命
所以宁枝在这个世界中耗时越久,她身边的危险系数就越高。
333绝对不想看到这个结果。
对于这个新生的记录系统而言,它的主要作用是作为宿主和公司之间的信息枢纽,准确地记录并汇报自己所观察到的一切用于后续的数据分析。
但它从意识到世界时间线的错乱后,心中的天平就已经渐渐倒向了宁枝。它替她处理了太多灰色的操作,还有那些和周野的聊天记录。
小系统在自己的使命和情感之间做着艰难的挣扎,在这一刻,它彻底倾向它陪伴了数十年的宿主。
「333: 我会直接向联邦主数据中心提交诉讼。」
但是无论它能够做什么,宁枝此刻真正的险境却远没有解决。自动返航系统失效的同时伴随着任务成功的过渡,宁枝失去了系统所带有的存档功能、时空裂缝逃脱功能,她失去了所有作为穿越者和高维生物的特权。
除了333没有联网的GPS系统还在运行,她和这个世界的原住民没有任何区别。
也就是说,如果她在此时玩脱了,就真的会永远留在《仙途》中,成为数据海洋中的一串代码。
但是宁枝比它想象的要冷静太多。
她半跪在被子上,伸手将司耀胡乱扎的那个马尾散了下来披散在身后。鸦色柔顺的长发落在美人的脸侧,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朦胧和脆弱。
她说:“我看不见,帮我写一封邮件吧。”
333应声,问她写给谁。
美人轻描淡写地说:“收件人是百奥赛图的公关部,抄送策划主管、人事主管和战略主管。邮件标题:我要见周迟贺。”
小系统一顿,这个名字似乎出发了它机械内部的某个反应。但是它没有来得及细想,于是乖乖照做。
现实中,宁枝重新绑好了头发。
她被司耀抱着进入这间房间,但是失去视觉后,其他的感官变得无比敏锐。她清晰地记得对方所迈出的步伐。从门到床铺,司耀的步子一共走了十五步。
美人侧头计算了一下,她迈出了第一步。
第二步,
第三步……
她在第十九步的时候摸到了冰冷的门框。
此时外面天光大亮,微弱的光线从布料的缝隙中透了进来。司耀不在院落中,根据他的说法,是去买烧饼了。333提前调出了周围地形的离线GPS系统,准备给她语音播报。
「333: 枝枝,我们能走就快点走。如果司耀回来就来不及了。」
“嗯,我知道。”
司耀没有收走她的匕首,美人感受到腰后熟悉的硬物,定了定神。她漂亮的手指已经放在了铜质的门锁上。
就在这一刻,她听到了两个脚步声。在陌生又熟悉的嘈杂音中,她清晰地意识到其中一个人带着一块墨翠玉佩。
宁枝的心脏狂跳了一瞬。
…
集市热闹非凡,来来往往的人穿梭在升腾的烟火气中。
一个俊美的少年穿行在喧嚣里,他身量很高,又气质出众,自然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只是少年没有理会那些或是好奇或是倾慕的眼神,径直走到了烧饼铺前。
“老板,来三个油盐烧饼。”
他的声音也好听,老板忙忙碌碌间抬了两次头去打量这位主顾。然后在对方催促的视线中赶忙将客人要的东西打包进纸袋。
刚出锅的烧饼热气腾腾,泛着好闻的香气,让人食指大动。
但是这看似急切的客人却并没有对这份美食有过多的观察,只是匆匆放进空间灵戒中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喂!你这小子,是不是偷了我的东西!!”一个彪形大汉突然出现在司耀的身后,一双油乎乎的大手作势就要向少年的肩膀上拍去。
他脚步虚浮,似乎是没有什么修为的凡人。
但是司耀在闪避的一瞬间感受到了对方没有藏好的灵气,还有那浑噩眼底一闪而过的清明。
魔尊呲牙一笑,这人有备而来。
是谁派来的呢?
是那个继承了他秘境的废物,还是他那个好哥哥?
男人见没有一招控制住司耀,神色一沉,继续大声喊道:“喂!在这扬城里从来都没有这样的事,真是世风日下道德沦丧。”
蛮力不通,他立刻转换了攻势。从一个看似找茬的恶霸变成了一位正义的市民,利用围观群众疯狂谴责着司耀。
大汉口口声声说看到这个少年拿走了自己的钱袋,放在了储物空间之内。
围观群众不知经过,但也不敢相信这样一位风姿绰约的少年是一个龌龊的扒手。于是纷纷好心劝道:“你刚才收了什么就拿出来给大家看一眼,一眼便可证明清白。”
少年站在人群的中心,微微挑眉。
他行走江湖上千年,最不看重的就是清白两个字。如果道德和脸面可以当钱使,他宁愿多给自己的枝枝买几个饼。
但是空间灵戒只能冻结时间,却并不能阻止温度的流逝。
少年的眼底划过一丝猩红——不管是谁派他来的,都耽误了他给枝枝送吃的。
可是…不行。
他答应过宁枝,不能随意发脾气。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的耐心也一点点耗尽。终于,司耀轻轻笑了一声,然后将装着烧饼的纸袋提出来,戏谑地展示了一圈:“就是一份烧饼。”
淳朴的百姓彻底相信了他,纷纷向壮汉说情。
就在司耀准备离开的一瞬间,一个孩子快速冲了过来,然后将他手里的袋子撞翻在地。同时,那个壮汉也不知何时消失地无影无踪。
少年笑着攥紧了拳头。
魔尊回头,烧饼店蒸笼里所有的饼已经告罄,他方才是老板今日最后一笼中的最后三个。
少年歪了歪头,暴虐的情绪在蔓延。
“可惜了好好的饼,不如拿上我这份吧。”温润如玉的男人的声音。很陌生。不是那条弱鱼和他讨厌的哥哥。
魔尊眼神阴沉,冷漠地回头。一个穿着墨色大氅的男人笑呵呵地站在不远处,手里提着热气腾腾的烧饼。
“谢谢。”少年最终上前,伸手准备接过,却发现对方有着并不弱于他的修为,而且一直没有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