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疑问句,是一个陈述句。
把方才她提出的无理要求直接打成了“玩笑”,彻底拒绝,毫无可能。
答案其实是意料之中的,但是宁枝故意露出了一些失望的表情。
男人在重伤的状态下还能保持着对她的温柔,但是此刻真的被气到觉得好笑:“你难道觉得,和别人成亲你就能摆脱我了?”
——倒也不是,就是看下是不是你的进度条没有满
但是容和景显然也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继续咬着牙说:“不要说我成亲,就是你成亲我也不会罢休。”
他被脑海里想到的画面逗笑了。
虽然如果哪日宁枝凤冠霞帔与别人成亲,他也绝对不会让那个男人有命活着离开,拜完天地就直接送入墓床。
“你说是吧?弟妹。”
这个称呼就是在调侃他自己方才和魔尊扯出什么一见如故。他们方才交手的时候各自都下了死手,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歃血为盟”。
这具弟妹比方才的夫人还要轻佻,带着背德的禁忌之感。
男人手上的血迹已经干涸,轻轻蹭了蹭她的掌心,留下淡粉色的痕迹。他是个耐心的猎手,如今猎物已经现身,他又有什么好着急的呢?
宁枝很少遇到比她自己脸皮更厚,心理素质更好的人。如今想来,容和景算上一个。只是如果现在放弃,其他人只会比容和景更难缠。
她坐在院落中的摇椅上,风轻轻一吹,树叶在响。盛夏好像总是有一种特殊的味道,炙热而惨烈。
美人没有说话,她良久轻轻扯了下唇角,问:“容卿是怎么死的。”
这个问题就好像是一把残忍的刀,把方才暧昧混沌的氛围一冲而散。
“你真的想知道?”
容和景惨笑,他意识到有些话她从未说过,却并不代表不介意。容卿死后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轮回宗和容家在压抑的恐惧中经历了权力的更迭,所有人不得不平静地接受了一切。表面上风平浪静。
可是有些事情他知道,宁枝也知道——回不去了。容卿的死就像是一根横在他们彼此之间的刺,距离越近恐怕刺的越深。不管她和容和景之间有什么,何况本就没有,她都不可能毫无芥蒂地回到哪所宅院。
这是容和景心中的想法。
然而宁枝只是微微垂着头,然后用一种平淡的语气又问了一遍:“我想知道那天发生的事。”
当一个人被问到难以回答的问题时,下意识的回避心理会成为她的武器。所以她提到了这个让两个人都感到复杂的名字。
容和景闭了下眼,将事情的始末讲给了她。
宁枝病倒后需要无穷无尽的天材地宝,容卿用了所有能用到的办法去维系她的生命。甚至早在事情半个月前,她的药里就已经掺上了黑骨豹的血。
容和景看到宁枝的手抖了一下。
他脸上的笑更加勉强了。
这是他没有办法却只能承认的事,宁枝和容卿之间特殊的关系远比旁人想象的要深太多。宁枝恨容卿吗?也许恨,也许不恨。但是这都没有办法改变她曾经在永泉竭力去救他的事实。一命抵一命,那只黑骨豹做到了。
年轻的男人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心情继续往下说的,他看着宁枝的每一次细微的表情波动,自己的心也像刀子一样被割穿。
“是他自己决定的,也是他自己动的手。”生取血肉脊髓,他纵使再对容卿不满,也不会在这些事情上含糊其辞。
宁枝嗯了一声,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
容和景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她的手也在轻轻捏紧,呼吸加快。这是她兴奋或者期待的表现。只是她从始至终都克制的非常好,让人看不出异常。
容和景的声音低沉,男人轻轻拨开挡在她眼前的发丝,哪怕其实她现在看不到。但是他依旧细致地去做这种事。
“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上钩了。
“你说。”
“你在岑家给我的那株莲花,还有你说的那些话……有多少是因为,我是容卿的侄子?”这是容家这位年少名盛的家主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疑问。
引开司耀后,他哪怕说了些真话也依旧是那副笑面虎的表演。可是一直到宁枝提起容卿,才真正掀开了容和景压抑的一切。
他害怕的,执着地想去询问的,从始至终也只有这一个问题。
宁枝坦然:“在岑家时,我并不知晓你的身世。”
这句话的意思是——容和景此生最难忘的那一刻,甚至成为他幻境中所挣扎的美好幻象,不是假的。不是因为他是任何人的子侄,而仅因为他是容和景。
男人一下子开心起来,笑的像个孩子。等到对方离开后,宁枝攥紧在身侧的手一下子松开,嘴角挂上了笑意。
「333: 枝枝,你发现了什么?」
小系统预感到了宿主似乎在谋划一个很重要的局,然而它有点看不明白。宿主明明是不信任容和景的,但是在对方受到暗示之后问出这个问题的下一刻,它分明觉得宿主的生理指标都更加趋于稳定——这是她放松的表现。
「宁枝:我依旧觉得我当时对于规则的理解没有错。」
不需要容和景真的和岑思成亲,只要他的人生如计划中成为“天之骄子”,那么进度条就会圆满。而且因为容卿的意外,他甚至拿到了轮回宗和容家,这无疑会比和人间界的一个小家族联姻要强上太多。
这个规律适用于目前任何一位已经完成的任务对象。
其他所有人在宁枝这个外力影响下所获得的地位、名望,从绝对值上都超过了剧情本身的要求。
这个特殊的0.000003,是一个新出现的bug。代表着对方新产生的愿景、希望、所求。并不在原本的剧情线之内。
宁枝直觉和她有关……
这并不是她自我感觉良好,而是她确实在剧情的时间线处理上留下了破绽。比如连司耀都知道她莫名关注城中的饼铺,比如齐云石知道她给自己留下了新建,还有她也亲自和玄殷说过……我在未来等你。
这都是当时的她无法避免做出的最有利的决定,但同样为之后的她留下了隐患。
在复杂的剧情时间线中,有一个角色在最近突然意识到了身处世界的变化,所以产生了一个类似于想将她留下来,或者想要搞清楚她存在的心愿。这是一个来自更高维度的愿望。
她提到容卿,是为了击破容和景最后一层心理防线。在脆弱的状态下,对方更有机会说出真正的需求。
——而容和景在面对这个机会时,还是问了和过去剧情相关的事
这说明,对方没有意识到这个世界的不同。
其实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对方是唯一一个并不清楚她六百年前往事的人,自然也没有机会去思考世界的漏洞。
不是容和景,也不是司耀。
这个发现问题的人,会是谁呢?
…
“周总!周总……请您等一等。”女记者小跑几步,冲过了助理的封锁线。
百奥赛图的创始人周总为人很低调,很少接受任何外界的访谈或者不必要的关注。这些助理一半以上的工作内容就是替老板挡住这些闻风而动的媒体人。
只是周迟贺也交代过,如果实在拦不住也不要蛮干,不要有过多的肢体接触和可能的意外产生。
助理们知道这是老板替他们着想,所以这一次没有把女记者拦住,他们脸上都有着愧疚和抱歉。
女记者却并没有想那么多,周迟贺很少出门,这一次是因为对方从一个名流晚宴上刚刚离场,还没有来得及进入地下车库,这才被她追了上来。
她很年轻,应该不过是刚毕业的年龄。手里掐住一大堆采访用的东西,话筒、小镜头、笔和本子,显得手忙脚乱。但是她的眼睛里满是活力,非常热爱这份工作——确实很有活力,五个大汉没有拦住她。
于是余鱼有了和这位传说中的企业家接触的机会。
34岁的男人充满着有阅历沉淀后的魅力,举手投足间是物质生活已经别无所求后的不疾不徐。百奥赛图的创始人是生物信息领域百年内最优秀的创始人,而最让人津津乐道的,还是他本人身上那些奇怪的传闻。
她还没有上大学的时候就听过很多关于周迟贺的小道消息。
早些年各大论坛还有贴吧都有不少人喷他,说一个26岁程序员转行做生信技术,简直就是民科行为。是一种不要脸的噱头,纯粹是为了他老相好犯案在炒作舆论。但是她上大学后,这样的评论就越来越少了。
直到她传播学硕士研究生毕业……互联网上所有人都要称男人一声周总。
可是再也没有人提起过八年前入狱的那位女士,传说中百奥赛图周总的夫人。也是对方拼搏到今天的背后原因。
所以余鱼被上天恩赐冲过层层障碍把话筒递过来的时候,年轻漂亮的女记者对上那双罕见的金眸,深吸了一口气,抓住机会立刻问道:“周总…请问,我想问的是……您现在还在上诉吗!”
助理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他们已经做好准备不管今晚的事情如何收场,直接交给公关部去处理。不能让这个女人继续纠缠老板。
谁料,周迟贺抬手制止了他们。
34岁的男人已经不像年少时冲动顽劣,他多了些历尽千帆之后的稳重。余鱼的角度可以看到他鬓间一丝微不可查的银发。
熟悉的人都知道,这些年下来——周家曾经的那个小疯子压抑了一切,越来越像一个正常人了。
男人听到这个问题,反而回问道:“你为什么对这个感兴趣?”
这八年发生了太多事,百奥赛图变成了这个国度,甚至整个世界范围内最为有声望和潜力的产业。已经很少有人将这个庞大的商业巨物和当年的那装刑事案件联系起来。
余鱼很尴尬,她能说在刚刚那一瞬间她大脑一片空白,只想起来周迟贺身上的这一件八卦了吗……
如果可以,她多想回到刚刚那一秒,重新问下百奥赛图未来的事业版图啦…周总的战略规划啦……新秀企业家给当代躺平年轻人的建议啦,什么的。
但是她做人比较实诚,老老实实地回答:“就是,对这个感兴趣很多年了。”
QAQ如果不是这么八卦,她也不会想当记者啊。
她说完,就又恨不得想狂抽自己两个嘴巴子。这么不专业的回答,估计这次采访一定泡汤了。
谁料下一秒,男声响起:“你现在有空吗?”
余鱼愣了一下:“啥事,周总。”
“邀请你去我那里坐坐。”
“哦哦,你噶腰子吗?”漂亮女记者扭扭捏捏,旁边的助理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你真幽默。”周迟贺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话,也不管余鱼已经尴尬地想死在车库的样子,他坐上了昂贵又低调的商务车。余鱼袖子一撸,不管这是不是杀人灭口的鸿门宴,这个八卦她听定了!于是一步冲进了车内,挤掉了一个助理的位置。
在回半山别墅的过程中,周迟贺从始至终都不发一言。男人似乎喝了些酒,所以靠在后座闭目养神。余鱼战战兢兢,呲牙咧嘴,陷入了一会狂喜一会惊恐一会痴呆的情绪错乱中。她旁边的助理就看着这个记者表演着变脸,内心无语逆流成河。
纵使有心理准备,别墅的奢靡程度还是震惊了余鱼。
女人有点害羞地站在鞋柜旁边,不敢轻举妄动。直到周迟贺走到客厅,才回身对她说:“不用换鞋了,阿姨会打扫。”
女记者哦哦两声,心里唾弃着可恶的有钱人。
不过就算再想吐槽,听八卦的心还是战胜了一切。她并非没有专业素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想要了解并发掘真相也是一种新闻人的美德,她如此说服自己。
“你想问什么来着?”周迟贺似乎真的喝的有些多了,他靠在沙发上反应了一下,然后自问自答:“上诉啊……”
余鱼手里拿着笔记本,安静地等待他的回答。
“记者,你叫什么名字?”
“余鱼。”她回答。
“我们谈个条件,你可以问任何你想知道的问题……”余鱼听到这话,眼神疯狂亮了起来。然后下一秒又被打入了地狱。“我的要求是,不能见报。”
能问不能发,如果主编知道了一定会把她打死。
但是女记者咬牙切齿权衡利弊了半天,最终大手一挥:“周总,你说了算!”
周迟贺没有反应,他好像睡着了。
但是余鱼清楚地看着男人睁着眼睛。
过了很久很久,周迟贺从沙发上坐起来,拉出了茶几侧边的抽屉。茶几似乎是特殊定制的,十几米长的侧边打了贯穿的五个储物空间。里面放了至少两百本文字卷宗,每一本上面都是同样的标题——宁枝案。
“这是你想要的答案。”
余鱼目瞪口呆,甚至都不知道如何在本子上记录。周迟贺不仅没有放弃上诉,这两百多本卷宗全部是他搜集到的资料和证据。
她呐呐地开口:“您对夫人真的是真爱。”
周迟贺好像笑了一声。
拥有好男人光环加持的他在余鱼心目中的形象一下子高深莫测起来,这个笑,就是来自霸总的邪魅一笑!
可是周迟贺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甚至有些低沉。他说:“她还没有来得及答应我的求婚。”
所以,夫人这个词对她不是很尊重。
余鱼不理解好男人的脑回路,但是既然能够随便提问,她也就像聊天一样天马行空地说:“现在不是鼓励服刑人员结婚嘛,您还是可以现在求婚的呀……哈哈。”她尬笑了两声。
周迟贺把抽屉重新锁上了。
只说,对她不公平。
这五个字涵盖了太多的考虑和思衬,沉重到直到很多年后余鱼都在试图揣度周迟贺的心路历程。她曾无限次觉得自己接近了真相,但是又在一些事件发生之后改变了想法。
在当时,她理解的是——周迟贺不想让爱人认为自己利用帮她翻案这件事来作为她答应求婚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