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养王妹——藤鹿山【完结】
时间:2023-03-21 17:40:29

  自从夫人亲女走丢,至今已半载有余。
  夫人先是日日啼哭,卧病在床,总说梦到她那苦难的女儿吃不饱穿不暖。这一片爱子之心,也叫府上一群奴婢们跟着流泪不止,却也着实随着受罪了去。
  莫说是他们这群院子里伺候的奴婢们日日不得安生,便是府上主君,太守大人,白日里为政务民生忙得脚不着地,回府来更是要面对另外的烦心事。
  至于那走丢的六姑娘本就是个说话慢的,连成年人都尚且丧了命,一个孩子有几分把握能活命?只怕是早不知丧生在哪处了。
  就算是侥幸活了下来,日后能去往何处?
  重新寻回来只怕是难如登天,且她们府上本是高门之家,最重声名不过,若是早点寻回来还好,真要大了再寻回来......只怕名声也坏了。
  这话众奴婢们不敢真说出口,可饶是她们不说,几位主子心里就没个想法?
  六姑娘没了,夫人可还有个大少爷,那才是日后的长子嫡孙继承府君爵位的。
  难不成为了一个女郎将公子都弃之不顾?
  将府上主母的位置都弃之不顾?
  外院洒扫的侍女们匆匆将新落下的黄叶扫去,便见府上大姑娘走来。
  “大姑娘早安。”
  婢女们皆纷纷停下来手中活计屈身行礼。
  常令婉比数月前瘦了不少,面色苍白,瞧着没什么精气神。城阳已见寒,连仆妇们都穿着厚实的棉袄,小小女郎却仍穿着单薄的秋衣,在这冬日里总瞧着有几分可怜。
  她朝着母亲院里的粗使婢女有礼貌的颔首甜笑,叫这群粗使婢子心里登时舒坦不少,感叹起这府上大姑娘的柔善可爱来。
  这大姑娘侍亲至孝,明明才六岁的孩子,便日日不缀的往夫人这处请安。
  如此孝心,便是她们这些仆人都看在眼里,难免的对常令婉起了怜爱之心。
  常令婉迈过脚下清扫整齐的地面,走至抱厦间,有几分踟蹰问侯立在屋外的女婢。
  “母亲可好些了?昨夜可曾安睡?”
  “夫人昨日服下了一剂安神汤,倒是睡得安稳。”主院的婢女不敢耽搁,一边答着话,一边朝着内室通传。
  “府君,夫人,大姑娘过来请安了——”
  常令婉驻足,声音透出欢喜。
  “阿耶也在?”
  “今日府君未曾出门,晚些时候大公子也要来,大姑娘您来正好一道用膳呢。”夫人院里的婢女连忙掀起门帘去迎常令婉。
  婢子们方才在内室伺候,眼见内室的夫妻两又闹了口角。这对往日恩爱的夫妻自丢了孩子来时常便要闹上一场,眼瞧着往日恩爱的夫妻二人如今情分渐失,她们这些夫人院里的自然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如今大姑娘来,谁都当成了救星来看。
  常令婉虽是庶出,却投胎投的十分赶巧。
  常岱是长房嫡长子,他的子女自然比旁支更尊贵上几分,且常岱与李氏成婚头一年便生了世孙常祯,随后整整七载再无所出。
  李氏贤良,自己生不出孩子,总不能叫堂堂县公世子只得一个孩子,是以便在第七个年头停了妾氏的汤药,随后便是常令婉落生。
  常令婉落生时,常岱尚未曾外放,常岱京中的三房兄弟,六个孙辈,皆是儿郎,是以常令婉便是头一个出生的姑娘,极得府上老夫人的喜爱。
  虽是庶出也尊贵上几分。
  老夫人稀罕这个长孙女稀罕的紧,便亲自给她起小名,唤做元娘。
  常令婉入内时,见内室温暖,已早早起了红萝炭,除常岱李氏夫妻二人外,并无旁的婢女。
  她屈身给上首罗汉床上坐着的父母请安,小小的人儿,行起礼来规矩的很,叫人看了便心生怜爱。
  常岱面色并不好看,夫人李氏穿戴的整洁体面,只是半个身子倚着榻边,眼中噙着血丝。
  李氏出身汉中名门,更是自幼博览群书素有才女之称,与常岱这对少年夫妻十分恩爱,如今却万分憔悴。
  她方才正在与丈夫问起寻六娘之事的进展。
  一听又是毫无进展,便与常岱夫妻互相责骂起来。
  李氏疾言厉色痛斥常岱心狠手辣,那日调走了府上的兵马,以至于孩子丢了连调动的人马都寻不来几个,她去寻常岱的人,更是寻不回来。
  她不顾令婉在,哭骂丈夫:“我可怜的孩儿丢了都怪你!常岱你只顾着你的前程你头上的乌纱帽......你简直枉为人父!”
  常岱掌管着一城人的生死,那日动乱他迅速反应过来派军抵挡镇压,算是将数十万百姓拯救了回来。
  却也因此,那日幼女走丢时,府上早无护卫。
  还是后来匆忙从书院赶回的长子带着几个家丁四处去寻的孩子。
  结果自是是寻不到了。
  如何能寻到?
  那日遍处的尸体,其中与幼女身形相仿的都不知多少。
  常岱想起那日情形当即心下悲痛,仆人寻出好些个辨别不出面容的孩子叫他去人认,他满脑都是那孩子奶声奶气唤他阿耶的样子。
  幺女随他在任上出生,生的时候逆生,学话也比几个旁的孩子慢,却是纯真无比,最得他疼爱的孩子。
  他再是坚毅的心肠,见到自己亲闺女的尸骨,如何也不敢细看,只匆匆看了两眼便命人收敛了......
  心底是认定了那孩子早已不再人世,只是如何能与妻子开口?说女儿死了?这无疑是在挖李氏的心肝。
  只能说菡萏如何也寻不到了,叫妻子认清现实,可妻子偏偏仍不依不饶的与他吵闹。
  常岱这段时日本就心情郁闷,这般的夫妻间吵架更不知吵过几次,他压抑不住的恼怒回去,夫妻二人互相指责起来。
  “我叮嘱过你近日不太平,你不听还准孩子们出府了!偏偏还就你自己病了不去。你一个做母亲的,怎叫两个小女儿独自去?”
  好在元娘机警,认识回府的路。
  李氏一听,捂着胸口哀嚎痛哭,她懊恼不已,一边抹眼泪一边骂起:“是哪个带六姑娘出府的?我当时都叮嘱过的,只游半圈就回府的,马夫呢?寻来问问......”
  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常令婉闻言,瘦小的身子不由得一颤,面色煞白。
  被常岱瞧见了只以为是长女被他二人这副疾言厉色吓到了,自然万分心疼起来。
  于李氏而言,她放在心尖疼爱的孩子只有她肚皮里出来的那两个,可于常岱而言,嫡出子女尊贵,可其他孩子他也喜爱的很。
  尤其是常令婉这个姨娘去世的早,他纵然看重嫡出子女,对这个生来没娘的孩子难免有几分背地里偏疼。
  想起这个才六岁的孩子,这段时日在府里日日担惊受怕,常岱心里更是难受。
  他缓和了些嗓子,朝着常令婉慈爱的招手:“来父亲身边坐。”
  常令婉立即恢复了几分孩童的天真,乖巧坐在常岱身边,端端正正坐着,却还扭着身子偷偷瞧着李氏。
  过了会儿她又下榻,拿着自己怀里的手帕隔着桌案小心翼翼递给李氏。
  “阿娘别哭,元娘的手帕给阿娘擦擦。”
  李氏听着常令婉这般童言童语,止不住眼泪落得更快。
  她甚至不敢去瞧常令婉的脸。
  虽不是同母,但却是同父所出,常令婉五官中总能找出她那孩儿几分相似的影子。
  李氏将脸庞避开,怕又沾起了那好不容易平稳的伤心事。
  常岱见此心中叹息,道:“京中的母亲前几日派人送家书,她字里行间皆是担忧你,还有居集兄与淑华,甚至要不远千里亲自来城阳......你总要走出来的,满府离不开你这个女君。你再看看你那亲儿子,这段时日为了你,瘦了好些,便是连书也读不进去——”
  常令婉听了这话,也人小鬼大的钻去了李氏怀里,她见李氏哭,自己哭的比李氏更厉害,“阿娘别生我的气,都怪元娘没能带妹妹回家,要是丢的是元娘就好了。”
  这话悲戚,叫常岱八尺男儿都忍不住心中酸涩起来,他捂着面说:“这如何能怪你,你一个孩子家,那日幸亏你聪颖,便是祖母信里都多有夸赞你的。”
  李氏听了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她心里不是没有怨恨过这位不是自己肚皮里出来的长女,甚至时常恶毒的想,为何丢的不是这个女儿,反倒是她可怜的小女?
  可李氏却并非那等恶毒之人,这恼恨也不过是一闪而过罢了。
  她生来是汉中李氏中最为金贵的姑娘,后嫁予常岱又做了十几载人人敬重的主母,身上的担子与那人前尊贵的皮囊便成了她的一切。
  她能为了名声叫恩爱了十几年的丈夫送去妾氏房里,她能为了名声将丈夫所出的其他孩子视如己出.......
  除此之外她似乎再无其他,她如同如今的任何一个贵妇一般,过分爱惜着自己的羽毛,维护着自己的地位。
  事已至此,还能如何?
  李氏听了这话更觉得心中惭愧,她一个大人却将女儿丢了的怒气发在另一个小孩儿身上,元娘她又做错了什么?
  自己这段时日怨怼于她,可这孩子还总是日日来给自己请安,嘘寒问暖......
  自己当真是糊了心智。
  李氏不声不响将心里的遗憾作罢,没拒绝常令婉孩童柔软的身躯,将她搂入怀中静哭,再没做声。
  常岱见此也明白了些,他看着憔悴不堪的妻子,心下也有几分后悔自己方才对她的指责。
  失了女儿,他做丈夫的怎还能与妻子吵闹?总该让着她些。
  日后...便叫乖巧懂事的大女儿在妻子身旁多陪陪她,她总能走出伤痛。
  常岱眼中压着罕见的轻松。
  “惠风,难得元娘懂事,今夜便叫元娘睡你房里,你们娘两儿好好说说话。”
  时隔整整七个月,在这一片秋风萧瑟中,李氏流干了泪,心底里终归接受了幼女已经夭折的噩耗。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朔州,天水——
  常言道秋日胜春朝,秋日里便是连旭日都多了几分璀璨。
  天水城中矗立着规模宏伟,高大巍峨的燕王府邸,无疑是整个朔州众人最为引目的存在。
  在这朔州,百姓尚不知有天子。
  燕王府正门五间,缭以崇垣,翼楼各九间,前墀护以石阑。
  府门往后,处处错落有致飞甍相连的金阙楼阁,可这璀璨艳阳里,如今却挂满白幡,哀声切切。
  丧乐已止,凄切哀哭之声却仍不绝于耳。
  厅堂内皆是燕王手下官员家眷,以及燕王遗孀女眷。
  高堂之上端坐一年轻妇人,一身孝衣,满头黑亮乌发只做垂髻,簪以一素白银簪。
  她面容苍冷,难掩憔悴之色。
  此人正是先王王妃,新王生母,更是天家的长公主。
  旁边哀哭不止的几位皆是先燕王的另几位侧室,两相一对比起来,倒是衬的正妃冷漠异常。
  众人见此不敢言语却也是心有所思。
  都说先王与这位王妃间的事.....
  世人皆知——
  士族门阀枝同叶脉同出一气,垄断朝廷,皇权旁落。
  皇族女儿莫说是公主,便是宗室贵女也难以幸免,政治联姻数不胜数。
  这位先王王妃便是当今天子胞妹,太后膝下独女,晋陵长公主。
  奈何再是出身尊崇,也逃不脱皇室女儿的使命。
  成年后被赐婚给了先王。
  夫妻二人感情算不得不和睦,碍于皇室颜面才得以和平相处,生了世子来。
  如今燕王薨逝,灵柩本早该安置入葬,奈何王妃压着只说等世子回来方才入葬。
  众人正想着,便有小厮绕过前厅匆匆来报:“世子爷回来了!正往前厅焚香祭拜王爷。”
  一直沉默的晋陵长公主听闻,面上泛起一丝激动来,连忙吩咐小厮去前院请人。
  前厅吊唁的众人大多是先燕王的下属,面对新王不曾了解半分。
  待见到这位只曾听闻不曾面见的新王归府,独身一人缓步登室祭拜时,众人皆是大为震撼。
  新王一身白衣,发戴素冠,周身青白无一丝装饰,言行举止却是神姿高彻,日月光华。
  却又因面容太过俊美皙白,像一个不染风霜的公子。
  有些官员互相打量一眼,心中担忧这位新王怕是个徒有光华外表,年轻吃不得苦的。亦或是学了皇都那副腐朽的做派,被皇帝老儿刻意养废了去。
  这朔州,可不是一个锦绣堆里长出的孩子能担起来的——
  但这话自然无人敢说。
  ...
  待到日头将正殿晒出明晃晃的光,门柱上五□□云龙纹反射起璀璨光华。
  郗珣与晋陵长公主这对分离多年的母子终得相见。
  郗珣迈入正堂朝着母亲稽首行礼,“孩儿回来晚了,请母亲节哀。”
  晋陵长公主眼中闪过伤感与怀念。想上前将人仔细搂进怀里,如同当年送他出去时那般......
  奈何孩子早已长大了。
  她的儿子,生来便是有着与寻常孩子不一般的人生,那般幼小需要父母的年纪,为了能叫皇兄安心,她便也只能狠心不去管孩子,将孩子送往吃人的深宫。
  这么些年了,她的孩儿身量竟已比自己高了......那般的清瘦,眉下眼眸似一双化不开的漆墨。
  生的竟是这般的俊朗。
  晋陵公主只觉眼眶酸涩,她温声叫起他来,“珣儿回来了便好。路程遥远,你也是劳累,你父亲他的病来势汹汹,谁又能料到竟会是如此......”
  母子二人难得的诉说思念之情,周遭女眷们皆是掩面掩住哀苦声,半点不敢打扰这对母子。
  “这些年珣儿在禁庭之中,一切可还好?”
  纵然时常有宫中人传信回来,长公主仍不住的要再问一遍,听她儿子仔细的说。
  “一切尚好,儿拜宋公为师,老师为儿传道解惑,陛下许孩儿入朝听政,皇外祖疼爱孩儿,时常念起母亲......”
  旁的一切晋陵长公主都尚且能冷心冷情,一听自己的老母亲,只觉面上酸涩难忍,她连忙将头偏开才将将忍住了泪意。
  这般一偏头,晋陵长公主便瞥见有个穿着一身粉袄的三寸丁站在屋外。
  生的白净,团子一般的小姑娘,腮上是两团婴孩儿般的粉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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