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回了常家,晋陵长公主不喜欢自己了,文茵也不喜欢自己了,他们都说阿兄政务忙,说不准要三两日才能回府。
且阿兄回府了,会力排众议帮着她吗......
自己若是这般回常府,会不会被常岱打呢?她也不想看到常令婉嘲讽自己的眼神了。
珑月只觉得自己好可怜好悲惨呐,这回彻底无家可归了吧。
她心中不免怪起阿娘来,既然府上人都不喜欢自己,为何她还要生下自己?
阿兄为什么要捡回自己呢?
自己不乖巧不听话,又调皮,完全不是一个好妹妹,要是自己早点饿死就好了。
珑月往碗里滴着金豆子,听窗户底下传来几声极细微的声响。
珑月一怔,她不敢抬头,怕过往的人见到自己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吓到了,连忙低下头,只低声念叨:“糖豆儿?”
她跑出来的匆忙,糖豆儿不知飞去哪儿了,只怕还在常府呢。
珑月偷偷伸出衣袖,将自己脸上挂着的眼泪擦干净,才敢抬头。
她见到来人,一身石青袍裾,笔挺的站在窗外,一语不发,俯身看着自己。
也不知偷看她掉眼泪看了多久了。
珑月惊讶起来,有些被抓包的窘迫无措。
“阿兄?他们都说你要好几日才能回府,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珑月坐在长椅上,郗珣倚着窗外站立,如此,二人一高一低,连对视起来,都需珑月格外努力的仰着头。
郗珣轻勾了勾嘴角,黑沉沉的眸光落在她仍有泪痕的面颊上。
“为兄回来的晚了,有人哭鼻子了。”
那声音似玉石琉璃相撞,清脆冷冽,又蕴着一丝孤高悯人的味道。
珑月闻言,她害羞摇头,“才不会,我没有哭鼻子。”
郗珣清冷疏离的眉眼,见到她才有了几分温煦的味道。
他听小姑娘一本正经问他:“当年阿兄为何要捡我?”
郗珣很是郑重的想了想,他不愿骗她,“阿兄也不知,当年许是随手的吧。”
珑月一听,心里凉了半截,只觉得自己可怜极了,家人没了,连阿兄也只是随手捡的她。
她一张小脸上,顿时充满了失落的模样,可怜巴巴的,叫郗珣心中跟着抽疼起来。
“捡随手捡的,可是养着养着就有了感情。”郗珣解释道。
珑月摇头,抿唇悲戚道:“总归是不一样的,我又不是你亲妹妹。”
郗珣背光站着,连眼神都晦暗了许多。
他无奈失笑,只问她:“那是阿兄这个兄长你更欢喜,还是你如今那个兄长更得你欢喜?”
珑月闻言,沉默着不说话了,她心头发紧,心境有些难以言喻。
忽的只感觉自己仿佛看透了什么。
珑月也给出了自己的回答,她往窗外伸出手,悄悄瞧着他。
郗珣自然而然的牵过了她的手。
小姑娘的手心温热,触手绵软,柔弱无骨。
郗珣以指骨抵了抵小姑娘面团一般的手心,与她道:“你是听了文茵的胡言乱语,小姑娘,你在担忧什么?兄长是如何待你的,还需兄长说什么做什么来证明不成?”
珑月侧过脑袋,任由自己的手被他捏着玩,她也只抬眸瞧着他,“我在你心中究竟是什么地位呢?你要是成婚了,还能对我这么好么?”
郗珣垂眸,见她旋腿坐在长椅上,一身天水碧的衣裙,乌鸦鸦的发髻上只簪了一个蜻蜓珠簪,整个人脆嫩的宛如碧池清波中初露头角的芙蓉。
不,该是菡萏......
郗珣嗓音温和,与她道:“与兄长回去,兄长慢慢告诉你,可好?”
珑月摇头,被宠坏了的孩子,从来都没有顾忌,她对着最爱她的人肆无忌惮发泄着自己所有的不满。
“不好!我不要你慢慢告诉我,你成你的婚去吧!我去当无家可归的小乞丐就好了,反正我以前也做过乞丐!”
说完珑月就想挣脱他的手,想要跑的远远的。
郗珣抿唇,指节微微用力攥紧她的手,两人间隔着窗,却又好似什么都没隔。
他身量颀长,手臂修长而结实有力,以往与她玩闹时总让着她,让这孩子以为自己手劲儿比他的大,时常总喜欢逞威风。
如今他可不想与她玩闹。
攥着她的腕子将她从窗内抱起来,如同抓住一个离家出走且极不听话的小鸡崽子一般,从屋内长椅上劲直抱去了窗外。
珑月羞的挣扎起来,甚至要哭闹。
她其实是个很坚强的小孩儿,郗珣素来都知晓的,若非受了天大的委屈,她都极少掉一滴眼泪。
只是这段时日流的最多了。
果然,他就不该叫她寻回父母的。
郗珣抱着她去停落在街旁的马车内,将小姑娘塞去马车里,一如以往去悠悠哄着她。
“兄长知晓珑月受委屈了,是兄长不好,不该送珑月回去的。”
他只觉得小孩儿都瘦了,方才抱在怀里比以往轻了不少。
“珑月是不是最近没有好好用膳?挑食了?”
珑月摸了摸自己吃的圆鼓鼓的小肚子,哼道:“才没有呢,每顿都有好好吃。”
“不信阿兄你摸摸我的肚子。”
她阿娘日日都给她做好吃的,如何会叫她饿了肚子?
珑月想起她阿娘来,又是一阵黯然。
郗珣只能顺从的摸上她确实有几分圆乎乎的肚子,将小姑娘痒的咯咯笑出了声,珑月一路咯咯的笑,等回到王府,撞见了浔阳公主。
她的笑声才停止下来。
浔阳公主打听到郗珣出了宫,便也出宫而来,却并未见到郗珣,本想着往姑母院中拜访,不想也是败兴而归。
她正想回宫,便见到这兄妹二人入了府。
许久没见到珑月,浔阳口吻还有几分以往的亲切模样,“安乐,倒是许久未见,你可还好。”
珑月正想与她说话,浔阳却已经转身与她阿兄互相问安。
“表哥,姑母听闻又是病了?如何不愿见我?”
郗珣温和道:“病是未病,许多烧香多了些,被烟火熏得有几分糊涂了。”
这话听着不像什么好话,偏偏燕王又是那番端正风骨的君子,想必是自己想多了,姑母真被烟火熏得不爽快了。
“对了,表哥,五皇兄这月二十五日婚宴,也没几日了,你定会去的吧?”
郗珣好不容易哄好了小姑娘,他不欲再此多说,心中升起了厌烦,面上却不露声色,“必当为纪王奉上一份厚礼。”
这话看似回了又好似没回,问他人去不去,燕王回他会奉上礼物。
浔阳寻着话,两人在廊下聊了许久的功夫,久到郗珣视线中又寻不到小孩儿,他才回神。
郗珣问左右侍从:“郡主呢?”
侍从回禀道:“郡主跑去后院了。”
郗珣只得与浔阳告辞,往后院去了一遭,却又是没有见着人影。
郗珣寻找了会儿,结果却在方才他与浔阳说话的树上找到了小孩儿。
那树足有五丈高,珑月坐在高高的树枝上,朝下俯视他。
“珑月,你快下来。”郗珣眼底染上了一丝担忧。
珑月不理会他,一双眸子冒火,“我偷听你们二人说亲密话!”
郗珣却是沉了脸,端正君子被气的不轻:“你说什么混账话!还不快下来。”
珑月磨蹭着不肯下来,郗珣便要派人去树上捉她,她这才不情不愿的跳下了树。
珑月满是酸溜溜的拿着一双黑溜溜的眸子瞪着郗珣。
“你为何要与她说话?你是男的她是女的,你不是成日说男女授受不亲吗?为何还要同她说话?”
郗珣原是不清明,以往见这小孩儿与浔阳关系尚可,为何今日这般大的火气?
旋即,郗珣就醒悟过来。
只怕珑月是为了今日文茵的那番话。
觉得自己会娶浔阳?
她......
郗珣反应过来,小姑娘嗓音犹如那折断羽翼的黄鹂,清澈悲戚,连嗓子都被她的啼哭吼破。
“我阿娘还有我阿姊,连阿兄你也会有旁人,说什么最喜欢我,你们一个个都只会骗我!你们根本就不喜欢我,我也不要喜欢你们了!”
郗珣听这话,混沌半晌,方如梦初醒。
那双平静深邃的眼眸中翻涌起惊涛骇浪,在尚有理智之际,郗珣挥退了围过来的侍从。
他走到她身前,蹲踞而来,不顾那身衣袍染了泥尘,只轻声问她:“珑月,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想为兄娶妻吗?”
珑月哭的抽泣,她终于说出她一直不敢说出来的话,原来也不是那么难,不过是需要一些勇气罢了。
而比起那些心酸,成日无尽的委屈,显然她多得是勇气。
珑月坐去了地上,睁着一双黝黑发亮的圆眸,小兽一般霸占他道:“对!我不准你娶妻!”
“你不准跟别的小娘子说话!你只能与我说话!”
郗珣听了故作蹙眉:“你这小孩儿,好生的霸道呐。”
“我一直都是这般的霸道,你要是讨厌我那就将我丢了,叫我去当乞丐去!那样你就能跟别的小娘子说话了!”
他才只说一句话,小姑娘便凶猛地骂了一长串回来,那般灵敏生气的模样,可不像往日的她。
郗珣扣着她的手腕,眉眼间强忍着笑意,想将她往起扯,她却执拗的蹲坐在地上不肯起来。
郗珣在她耳畔诱哄她:“珑月,你十六岁了,不该说这些幼稚的话了。”
“想要一直霸占着兄长,以你做妹妹的身份可不成。”
珑月奋力反抗,手指揪着那颗不算茂盛的草儿,不一会儿就给她揪成了一颗秃草。
她气的哭了:“呜呜呜呜......怎么就不成了?!”
天边云霞半坠,天意渐晚。
郗珣并未回她的话,只用那双清冷淡漠的眸子看着她,
仿佛她不肯起来,他也不走。
过了许久,珑月被下沉的夕阳刺的半阖起眼眸,她擦干眼泪微微仰头,看着自己身侧不过一寸距离的阿兄。
他置身于璀璨金辉中,静静立着,连那张深邃立挺的眉眼也被渡上了柔光,整个人显得庄严圣洁,柔和清隽。
珑月气息急促见忽然恍然起来——
就是眼前这个人呐,他那般的爱干净,当年却将满身泥泞自己捡了回来。
不然,她只怕早就饿死了......
她的阿娘甚至不知她死在何处,她的常家阿兄一辈子都找不到自己。
甚至,她的一辈子,只有短暂的三岁。
她......她也见不到这般美丽的苍穹,这般有意思的人间,这般漂亮的叫她心生喜爱的阿兄——
许久暗戳戳的惦记,委屈与执念,终归叫她生出了勇气来。
珑月眼看左右无人,顾不得又流出来的眼泪,忽的由坐转跪,抬起下巴。
残阳将近,将四处照的斑驳陆离。
在这个拥有璀璨夕霞,光丽美妙的日子里。
她像是一头初识情爱的小兽,以一种寻常人不可思议的角度与蛮横,跌跌撞撞吻上了他的唇。
吻上了她世间独一无二,再没有谁能越过的阿兄——
作者有话说:
在珑月与郗珣的世界里,如果郗珣没有捡到她,小姑娘一辈子也只能活到三四岁...呜呜呜,今晚晚了些,是因为我写后半段时候边哭边码字。抱歉了
第60章 喜欢
郗珣意志坚定, 人生至今从没为情爱所惑的时候。
二十六载的清心寡欲,直到那个小姑娘忽的蛮横的亲吻了上来。
她温热饱满唇瓣,头一回亲吻旁人的唇瓣, 不甚熟练的跌跌撞撞。
夹杂着泪水的涩意,落在他唇上。
眼前光晕被她单薄的发髻遮盖, 秋风轻拂着, 她额边发鬓柔软的发丝打着飘儿,被风吹来他的脖上, 面颊。
那发丝像是蛊虫一般,沿着他的背脊四处蔓延。
使得他想撕碎那叫他难受的皮囊, 释放出真实的魂魄来, 他想将她困入自己的臂弯,咬上她若即若离的唇瓣, 混着二人的血与肉, 迷离下去。
仿佛世上的所有的情人都天生会做的, 他的掌控制不住的抵上了她的后腰与细颈,沿着少女那条玲珑的曲线,灼热起来。
他觉得,抚摸着她还远远地不够。
郗珣微阖双眸,那双深邃的眸中渐渐泛起了□□与疯狂。
小姑娘不知危险, 神魂无措的主动钻入他的怀里。
投怀送抱——
这便是兄长与妹佚䅿妹的区别。
他是兄长, 许多事他想做,却不敢也不能做, 只能披着温润的皮囊, 装作清心寡欲的兄长模样。
可是妹妹呢?
她就可以肆意妄为, 想做什么做什么。
她想亲他就亲他, 想用纤细的手臂紧紧搂着他, 就搂紧了他。
将头埋入兄长坚硬厚实的胸膛,将眼泪全都擦去兄长衣襟上。
小姑娘呜咽的啼哭,小心翼翼却又蛮横。
“呜呜呜呜,珑月不想嫁给别人,珑月就只想嫁给阿兄!”
难以启齿的话,小姑娘往日再是胆大妄为,也是羞愧加害怕。
她抽泣不停,听着兄长胸前血脉跳动,只垂头闭着眼,不敢再去看他。
随着她的话,郗珣搂着她腰肢的手臂僵硬,他的气息从冷清变得炽热深重,沿着珑月的发鬓涌入,被那双抵着她腰间细颈的掌,更是紧迫,灼热。
郗珣微阖一双含情眼,以自己如刀削般的下颌轻轻抵靠在她发顶,他嗓间中溢出一串浑厚的低笑。
过了会儿,他缓缓拾起小姑娘的脸颊,使她抬头,看着他。
“......珑月。”
珑月的呜咽声停不下来,如何也不敢睁开眼。
她只觉得自己死定了,这种难以启齿的话说出口,日后还要如何面对阿兄?阿兄如果不喜欢自己,会不会从此厌恶上自己?